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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_分节阅读_第218节
小说作者:御井烹香   小说类别:穿越小说   内容大小:6.14 MB   上传时间:2024-12-17 19:12:59

  有人笑了起来,因为这句话是很俏皮的——哈尔就有黑的意思,这句话用鞑靼话来说就是,‘那个叫哈尔的哈尔汉子’。那日松也哈哈地笑了,“我上次进城,就是陪他去做手术,他的牙坏了,拔了以后还是不行,烂在根子里,腮帮子肿得比牛铃还大,发烧了三天,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不是一件很好笑的事,牧民的牙齿普遍坏得早,每年因为烂牙而死的人是不在少数的,很多人都瞪大了双眼,“他打了买活军的针?!”

  “嗯哪!打了以后,一个晚上就退烧了,买活军这才为他做手术,在牙龈上切了个口子,挤出来的都是黄黄的脓水,比人粪还臭!大夫为他拔了余下的牙根,往牙洞里灌了药,又给他种了一颗包着银箔的骨牙……你们见到了他,叫他张嘴给你看,就在腮帮子边上,一眼就能看见!”

  人们立刻就要寻找哈尔,但他不在边市,而是帮着买活军去运货了,他要给买活军做活三年,现在不像从前那样自由啦,不干活的时候还得上课,那日松说,剩下的故事叫哈尔自己和他们说。“当老师也是他的工作,他要教给大家保护牙齿的知识——我可不帮我的表哥做活了。”

  他不想说故事了,天色已晚,他要招待娜仁去自家的帐篷里吃晚饭,在这之前,还得帮着娜仁把帐篷搭起来,羊毛堆进帐篷里,或者干脆寄存到他的毡包里去,娜仁身边没有丈夫在,晚上一个人住在毡包里,这里又比较偏僻,如果有贼人来打羊毛的主意,娜仁很难保护自己的财产。

  “我们都来帮忙!”

  “娜仁,快把羊毛存放到库房里去,库房日夜有人把守,小偷抓耳挠腮,看着宝山也想不出偷盗的办法!”

  “那日松,再给我们说一些吧!你不也是边市学校的老师吗!”

  一年多以前,那日松还只是个默默无名的边缘牧民,因为老主子的失势而备受排挤,可现在,毫无疑问,他绝对是草原东翼举足轻重的人物了,他黑红的脸膛放着光芒,被远道而来的牧民围在人群中间,为难地抓着短短的寸头,脸上满是发自内心的笑容,“明天,明天再给大家上课!上课说故事!”

  “说什么故事啊?”

  远方又传来了响亮的笑声,一个高个儿、蓝眼睛深邃的色目人牵着马,领着一群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大黑个子很引人注目,“是娜仁吧——我刚在医院见了你的丈夫,齐克奇的手术很成功!”

  周围的牧民们,都呆呆地看着他,几乎不敢辨认,而那日松也惊喜地叫了起来。“巴图尔!大家!是我们土默特的苍鹰回来了!”

第432章 巴图尔讲故事

  延绥镇接壤的这片草原, 也可以算是土默特的一部分,但其本身的名字是希拉穆仁旗,目前处在察哈尔的统辖之下, 只是在林丹汗的兄弟台吉意外死亡之后,才逐渐被土默特的台吉侵占了地盘。

  巴图尔的父亲虽然还有其他的子嗣,但是, 因为巴图尔出众的外形, 他在这片草原上是很有知名度的——许多牧民的父辈, 就曾见过小王子在台吉的帐篷外飞马驶过, 他的蓝眼睛让人印象深刻,也因此,哪怕巴图尔直属的帐篷并不多, 但现在,牧民们心甘情愿地叫他一声‘小主人’, 并且认为他也有资格继承希拉穆仁草原的管辖权。

  草原上流传着巴图尔的名字, 他从遥远的南方带来了马口铁, 还有雪白的盐、糖,便宜的茶饼……巴图尔带来了商队, 带来了货物, 更重要的是,他带来了一种新的作物,一种新的文字,一种新的生活方式, 还有许许多多像星星一样宝贵的知识。草原上的牧民们,见到了巴图尔的商队都殷勤款待,哪怕没有什么买卖可以做,他们也愿意奉上茶食, 宰杀羊羔,只是为了听商队们给他们上课,告诉他们许许多多有用的知识和道理。

  智者在草原上一向受到格外的尊重,如果是见多识广的智者,那就更不用说了,巴图尔的出现,把边市的气氛推向了高潮,远道而来的牧民们,才草草吃完晚饭准备休息,这会儿也立刻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智慧的巴图尔!”

  “巴图尔老爷,你从南洋回来了吗!我今天在版画上看到你了!”

  “给我们说说故事,上上课!巴图尔!我们很久没有见到你,心里非常的想念!”

  在夏季羊毛的贸易旺季,边市这里,连牧民带本地人,哪怕是晚上也超过了两千人——不少牧民是拖家带口来到这里的,这里简直就算是一次小型的那达慕了!

  这些人,个个都急于和巴图尔打交道,有些牧民没有见过他本人,只是听了他的传说,在传说中,巴图尔就像是菩萨身边的护法韦陀一样英勇,从广宁一路杀到了东江,再从东江杀到了南洋,甚至作为一个鞑靼人,他能够坐船,还去了遥远的南洋,登上了刊载了无穷智慧言语的报纸——在那上头的版画里露了一面。

  那绝对是他,再错不了的,那日松买了好几份报纸,又托人去延绥镇搜罗裁下来的版画,还给自己的兄弟找了一个玻璃框子,他最喜欢的就是向新结交的朋友炫耀他的版画收藏,给他们指点着看看里头精细传神,由难以想象的细密线条组成的画像——“看到那个高鼻子,眼睛的墨色比较浅的人了吗?那就是我们的苍鹰巴图尔!”

  他的客人们,不论平时是多么的勇猛,甚至跋扈,哪怕是如今管辖希拉穆仁的仁钦台吉,他那一向肥胖跋扈的大胖儿子,见到版画之后,也立刻就收敛起了自己的威风,忍不住发出了赞叹的‘啧啧’声,“巴图尔现在已经是半个仙人了吧!”

  “巴图尔在版画上可真威风啊!”

  虽然巴图尔已经半年没在边关露面了,但他的威望,却因为版画而攀上了一个新的高峰,哪怕天色已经入夜,人们也还是不肯离去,在那日松的房子边徘徊着,取出了自己最好的马奶酒送到帐篷前,为的只是换来和巴图尔交谈几句的机会。

  “燃起篝火来吧!”

  没有办法,边市的管理者们商量了一下,便在边市附近找了块空地,架起柴火来了——延绥关外就是草原,空地自然是多的,走出去一里路,就是一块草叶比较稀疏的地方,牧民们立刻叫醒了打瞌睡的儿女们,把他们抱在马上坐着,自己牵着马赶往篝火附近,动作要快,不然,靠近巴图尔的好位置可就没了!

  “喝点奶茶吧!”

  夜里的草原已经很冷了,牧民们或者穿上了自己的皮袄,或者穿着自己织的毛衣,买活军的汉人管事们,在人群中走动着,用马口铁的大杯子装着滚烫的奶茶,人们自发地传递着杯子,轮流饮用,而巴图尔也走到篝火附近,坐在小马扎上,拿出了买活军这里常见的铁皮喇叭,人们一下欢呼了起来,“巴图尔,给我们讲讲南洋的事情吧!”

  虽然眼下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他们希望能够让巴图尔来做主,譬如说细毛羊的借种、配种,还有对于目前这种半种植、半放牧的状态的一些担忧和顾虑——但是,牧民们一向很少收到草原之外的消息,在他们心里,天地就是草原,与覆盖着草原上的大穹庐,这一年多来,边市的教育,使得他们的天地,稍微地往纸面上的世界去扩展了一点点,这些牧民现在会出现在这里,也就说明他们是比较的开明了,他们自然对于穹庐外的风景也有一种本能的好奇和向往,尤其是巴图尔还去了那里,一下子好像就把牧民们,和南洋渥热的天气做了链接,让南洋在他们心中也显得真实了起来。

  “南洋可是个了不得的地方!”巴图尔就立刻讲了起来,他显得容光焕发,白皙的皮肤上,点点的雀斑都在发亮,看着比草原上的同龄人还要年轻几岁。“哎呀呀,你们再也想象不到,草原上已经穿起棉袄了,他们那儿还是热得让人发狂,他们的冬季——也就是我们草原滴水成冰的时候,南洋那里的气温也是一年中最低的时候,你们猜,那里是多少度呢?”

  “——二十七度!南洋人已经冷得要穿两件衣服了,我们鞑靼人,我们买活军的汉子,还恨不得打赤膊呢!大草原上就算是盛夏的中午,恐怕也只有二十七度吧!”

  人群一下就全都哄笑了起来,火光映照着他们欣喜而又投入的表情,孩子们眨巴着双眼,似懂非懂地听着,大人们则彼此议论着这难以想象的气候和远方。“那里的人都吃什么——一定是吃鱼吧!”

  鞑靼人是不吃鱼的,不会做,也没有这个习惯,他们认为鱼是一种非常腥气的东西,甚至比马尿还要腥臊——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平时很难碰的到有鱼的河流,也确实不知道怎么做的缘故,再说,鱼的刺太多了,鞑靼人是不会挑鱼刺的,若是被卡住了,很有可能会因为吃鱼而送命呢!

  “海边的人吃鱼,吃海鱼——没有小刺的海鱼!”

  逐层递进的说法,一下让大家兴趣更浓烈了,“我们这里也有海子!青海——土默特那里有很多很多海子!”

  青海是鞑靼和吐蕃杂居的地方,也是土默特旗所在,距离希拉穆仁草原也不算很远,巴图尔笑着说,“哎呀,海子和海可不一样,我们的船队在海上走了十几天也碰不到岸,按照地理书的说法,从云县出发,要到海的那一边,得要几个月的功夫!”

  除此以外,和草原人印象中的海子不太一样,海水全都是咸的,海子的水则有咸有淡,所以,在海上用水,也得像是牧民们平时放牧时用水一样小心翼翼,吃菜是很大的问题,巴图尔带来了很多蔬菜罐头,“全都是马口铁做的,特别的贵,但对我们吃不到菜的牧民——和海上牧民来说,有时候这就是很好的药物呢!”

  “是吗!”

  刚来的牧民们非常好奇,在本地已经住了一段时间的鞑靼人便立刻告诉他们,“是真的,在边市找大夫看病的鞑靼人,很多时候大夫不开药,就是叮嘱大家要多吃菜——便秘,牙齿不好,嘴巴里老出血,虚弱,都和平时吃菜太少有关系。”

  草原上虽然遍地青绿,但能吃的菜的确是不多的,这些都是草原上非常普遍的症状,甚至在茶叶贸易之前,情况还要更严重,解不出大溲的中老年人到处都是,死于这个疾病的也不在少数,茶叶是鞑靼人无论如何也离不开的东西,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茶叶可以刺激肠胃的蠕动,让人们可以排出脏污来。

  “如果菜吃得足够多的话,那不吃茶也是可以的。”巴图尔向大家介绍,“干菜、酸菜、腌菜,大家回去时都买上一些,罐头太贵了,这些多少也比没有要强!”

  那日松不失时机地补充了一句,“也可以让留下来种地的人,多种一些菜蔬做成腌菜!”

  不过,牧民们并没有怀疑巴图尔卖货的疑虑,他们是发自内心的信服巴图尔兄弟们,哪怕就连牵挂着家人的娜仁,也立刻在心底记下了要买的东西,诺恩的母亲死之前,就曾经对她说过,“我的日子不多了,现在我的粪便都像是羊粪蛋一样,我的身体已经不中用了。”——她觉得老母亲的死,或许和吃不到菜也有一定的关系。

  除了在船上的吃喝之外,巴图尔还说了许多许多有趣的事情,南洋的蛇——他见到最大的蛇有两个人高,可以盘缠在一个人身上,舞蛇人伸出两条手臂,蛇从一只手腕盘到另一只手腕,还能垂下一节尾巴。

  “这样的蛇却居然很温顺!没有毒,也从来不吃人!国王有养蛇的习俗,一天能吃掉一只小乳猪……”

  南洋的人很少吃羊肉,也没有太多的大牲畜,那里的居民和野兽体型都比较小,也比较瘦,“我们鞑靼的摔跤手,在南洋发挥不出一半的实力,太热了,只有干瘦干瘦的人更能适应,买活军里很多北方人,在南洋比南方人更容易生病。”

  这样截然不同而又处处相同的地方,让人太着迷了,不同的语言,不同的食物,可又是同样的生活方式——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在海边就打鱼,在山里就打猎。也有蛇,也有老鹰,巴图尔只在南洋呆了半年,就因为生病而返程了,但是他在南洋见到了体型极大的老鹰——“吕宋鹰!它们过海来捕猎了!”

  吕宋鹰彻底地点燃了人们的热情,草原的子民没有不爱鹰的,他们比量着,想象着吕宋鹰的翼展,“比海东青和金雕要大得多了!”

  “如果有一天能亲眼看看就好了……”不少人心里,一下就兴起了这样的念头,这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想到离开草原,去陌生的地方游览,而且此时心中少了忐忑——巴图尔也说了,他生病是少数现象,很多北方人也逐渐适应了南洋的气候,在那里生活得很好。

  只是去看一看,坐坐船的话,应该也不是不行吧……

  如果不是以战争为目的,而是以游览为目的出行的话,那当然可以了,只是牧民们对于这样的思维方式还有些陌生罢了,但是,他们觉得这样想也没什么不好的——草原的子民一向善于随机应变,因为他们的生活中充满了变化。

  篝火一直燃烧到了深夜,就连天上的星星也开始黯淡时,人们这才依依不舍地散去,回毡包时,他们还在不断地谈论着今天得到的新知。“吕宋鹰……不知道会不会飞来草原捕食呢……”

  “蔬菜罐头到底多贵啊?”

  巴图尔这里,也终于有了一点时间,和那日松两兄弟一起,一脚深一脚浅地往他们的房子里走去——鞑靼人住毡包是没有办法,他们不傻,现在那日松家里算是在边市半定居了,肯定会给自己建一套房子,也不会老住在毡包里。

  “齐克奇不是第一个被袭击的牧民了。”

  那日松也介绍着边市最近的情况,以及摆在眼前最大的威胁。“我们被马贼给盯上了——现在他们不敢来边市,因为这里人多,但等到牧民们卖完羊毛,走得差不多了,边市这里就不好说了!

  林丹汗和仁钦台吉不敢来延绥镇找事,延绥镇的官兵也对我们客客气气,但是,这还不够,因为他们只是客气,并没有来保护我们,钻到空子的马贼们,盯着我们,就像是苍鹰盯着鲜肉,他们会接连不断地过来找事情的。”

  随着边市的规模不断扩大,那日松的担忧也日益增强,此时,他哪里还有当时和虎福寿对峙的强硬,反而把他当成了自己最大的靠山,他求助一样地望着虎福寿,“巴图尔,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呢?”

  虎福寿沉稳而又爽朗的一笑,“放心吧!”

  “你担心的事,智慧的参谋部早就有了预料,我在云县一直等到六姐回来,这才动身快马加鞭地往边关赶,就是为了解决这个问题。”

  他拍了拍那日松的肩膀,胸有成竹地说,“买活军不需要任何人的保护,我们的好日子全靠自己——这群马贼,他们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今年秋天,我们把马贼剿灭,让希拉穆仁的牧人们,能安心过个好年!”

第433章 野外献餐

  “呜呜呜——”

  “呜————”

  悠长的号角声在天边响起, 两支相向而行的队伍,还在极远处,就发现了穹庐边上那蚂蚁一般的小点,正向着自己的方向行来——在草原上, 没有道路, 人们靠星星和太阳辨别方向, 两支队伍相遇时, 只要看到彼此移动的速度,队伍的形状,就能大致分辨出到底是敌人还是朋友。

  如果全是骏马组成的队伍,那么, 人们就要戒备起来了, 如果两支队伍都拖着马车,一辆接一辆, 赶着羊群,狗儿前后跑动着维持方向,那么,不论出身的部族如何, 彼此一下就很友好了,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不管勇士再善战,再嗜血,车辆辎重也会是他的拖累, 而且,拖家带口的车队里往往会有宝贵的孩子,牧民们的孩子成丁不容易,谁也不愿把孩子卷进争斗之中。

  哪怕彼此有深仇大恨, 互相攻伐抢掠时,鞑靼人也很少会对孩子下手,这都是古老的祖先流传下来的智慧,就像是捕猎,鞑靼人从来不杀揣崽子的母兽,也不捕杀在河上取食的水鸟,他们和大自然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从大自然那里索取一些,但不拿走全部——这份智慧也传递到了部族之间门的摩擦中。

  不过,这两支队伍,对彼此是很放心的,因为其中一支队伍骄傲地打着仁钦台吉的旗纛——草原人重旗帜,希拉穆仁草原的鞑靼人,每月还会祭祀旗台,有些身份的鞑靼人,出行时都会带上自己特有的旗帜,悬挂在毡包绳索之上,或者挂在毡包内部,作为身份的象征。行路时,如果队伍够长,领路官也会用长旗配合号角,下达简单的指令:扎营、拔营、敌袭等等。

  作为希拉穆仁草原之主,仁钦台吉的旗纛,在这一带还是没有马贼敢来招惹的,而且他们也的确人多势众,堆满了羊毛袋子的车辆就有上百辆,前后护送的骑士足有两三百人,这些可都是台吉帐下精锐的骑兵,他们中有些人的老家就在这一带,正好在前头指路,而远方的牧民们,见到了旗纛之后,便立刻欢喜起吹起了亲热的号角——这是帐下的牧民见到了自己的主子啦。

  “满都拉图少爷,满都拉图少爷!”

  很显然,这是从边市返回的一支牧民,他们带回了上好的土豆粉,白食倒是没有多少了,除了种羊以外,也没有什么可以宰杀的牲口,所以,他们就敬献上洁白的土豆粉,当作是见面的礼物。“少爷,尝尝汉人的土豆干粉——只需要停下一小会功夫,我们就能献上一顿美食啦!”

  “这样的东西看着很不起眼,你们的孝敬倒是让人喜悦。”仁钦台吉长子满都拉图有些傲慢地唱了起来,和他帐下的熟人开始对歌了,“半年没来汉人的地头,边市可有了新的变化?”

  鞑靼人的歌唱就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善于唱歌的人,往往能在家庭中拥有稳固的地位,牧民中最能言善道的家庭成员站出来了,容光焕发地唱道,“半年不见大变样,边市就和少爷一样,半年的时间门变得越来越好,就像是少爷的身子骨,现在的边市那样广大,规模要赶得上延绥镇,汉人和鞑靼人在一处,有买活军的调停谁也不打架。”

  满都拉图的身子骨,是这片草原上很有名的话题,鞑靼人不是没有壮汉,但少见胖子,除了大贵族家庭,谁家也养不成满都拉图的身形——胖得有三四个下巴了,连上马都吃力,而且,不知何时起,他常常头疼,甚至因此性情大变,比往常要暴虐得多。

  不过,半年前春羊毛市时,满都拉图到边市来查看情况,顺便找汉人的大夫把了把脉——仁钦台吉身边也有懂得汉语的奴隶,他们偶然得到的报纸中,每一份都有讲述养生知识的版面,再加上买活军的天花疫苗,是去年开始草原上人人都在议论的东西,于是,买活军善于医学,这个印象也就很根深蒂固了。

  满都拉图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自告奋勇,长途跋涉,从希拉穆仁草原的王帐,赶路七天,来到延绥这里的,当时的边市规模还不算太大,城内的医院也是刚开始建造,不过,大夫已经有了。他在边市经过诊断,确诊了高血压、高血脂,胆大的满都拉图,甚至还让大夫抽了一点他的血,在玻璃试管里,和身边瘦子随从进行比对。

  “你瞧,你的血多浓,过一会儿就自己沉淀了——你看看,上头这白色的东西,全是你血里的油!”

  两个玻璃管摆在一起,效果是很显然的,再加上动用了气囊做成的血压计,给满都拉图量了血压,数值和瘦子的差距依然很大。满都拉图不得不下定决心开始减肥了,他跟着医生开出的食谱吃了一段时间门,在边市住了半个月,就减掉了二十几斤。

  从边市返回时,刚好和这次的牧民一家打了个照面,从那时候起,又过了半年时间门,满都拉图减掉了一百多斤,现在他看起来完全是鞑靼人常见的壮汉模样了,脾气也比从前好了不少,头疼病许久都没有发作了,甚至于,听到延绥镇边市的兴旺发达,巴图尔的大受欢迎,以及察哈尔草原、喀尔喀草原等地都有牧民过来,想要借种细毛羊这些消息时,满都拉图也只是挑了挑眉毛。

  “他们都盯着买活军的好羊!”他断然唱道,“买活军若是不给,他们一定来抢。这附近是不是有马贼的踪迹?”

  “智慧的满都拉图!”

  在牧民的长歌之中,马贼试图抢劫带了羊毛前来的诺恩一家,在边市外射倒了齐克奇的故事,被绘声绘色地描摹了出来,这时候,人们已经在草原上席地而坐,就地吃喝起来了——草原上是没有路的,一般来说,偶然经过的车辆,只会压倒牧草,过上几天就会自行恢复,再说,他们也不担心阻碍了谁的交通,车队一停,马儿低下来吃草,行路人也从怀里掏出了干粮,喝着水囊里的马奶酒,吃着肉干、酸奶块,这就是鞑靼人日常的一餐。

  这时候,水也烧好了,洁白的土豆粉被下入了铁皮煤炉子上的小锅里,牧民巴音家的女人往里加了一大勺腌菜,这东西在空气中散发出一股特殊的香气,让鞑靼骑士们都抽动着鼻子,好奇地看向了这里。巴音立刻对女人使了个眼色,女人抱起坛子,走向车队,感兴趣的勇士都能伸出手来,讨一勺酸菜配着白食吃。

  “这东西又咸又酸!”有人嚷了起来,“吃了嘴里很生津!”

  这不是抱怨,鞑靼人认为这样的东西是很好的,咸味可以补充体力,酸味那就更好了,酸味可以解渴提神,所以鞑靼人的奶食很多都是相当酸的,酸奶酪在太阳底下晒得干干的,咬一口能在嘴里抿很久很久。

  “这个东西配着土豆粑粑干非常好吃!”

  洁白的土豆粉已经下好了,奉献给了满都拉图,巴音还从随身的小囊袋里掏出一点粉末洒在上面,这种粉末散发出一种异香,惹来了人们的好奇,“这是辣椒粉,还加了一些盐——”

  巴音的妻子和女儿,忙着在火上稍微加热一下一片一片的土豆粑粑干,这个东西是深灰色的,一团一团的扁饼,被火烘烤过之后,逐渐鼓胀起来,接触火的部分,蔓延出一种焦黄微褐的纹路,令人看了很有食欲,同时也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香甜气味。

  “这东西可以洒糖吃,也可以配着酸菜吃。”巴音把土豆粑粑干小心地夹起来,送到骑士们随意扯下当盛器的草叶窝上,人们立刻把刚才拿到的酸腌菜放在上头,咬了下去。

  “哦!”

  不少人被烫到了,发出了哧哧的呼声,但很快又赞叹了起来,“很香!”

  “香甜的味道!配着奶皮子吃更好——巴音兄弟,这个东西能保存多久?”

  “四五个月不是问题。”巴音说,“这东西鲜着做更好吃,晒干了也能保存很久,还有土豆干——土豆干也几乎不会坏,煮肉的时候加上一些,味道很好,和炒米一样好吃。”

  土豆还能做成土豆粉,那就是满都拉图正在尝的东西,他先喝一口酸菜汤——清、咸、酸,和鞑靼人常喝的奶茶是两样的味道,但是,发酵的风味又是有些类似的,鞑靼人天生能吃发酵的东西,马奶酒是天然发酵的,酸奶疙瘩也是发酵的,所以他们对酸菜,还有同样要经过发酵的土豆粑粑,是很容易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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