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张敏英也该降低要求,去找一天只赚二十五文钱,刚从扫盲班毕业的男人吗?她似乎又不太愿意,张敏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愿意,媒婆倒是说了,这样的男子有大把,基本都是没有指望找到老婆的——大概就是因为这一点吧,张敏英总觉得,要是自己只能和没人要的男人结婚,那是不是混得也太差了?似乎和自己现在的身份地位不匹配?那成婚还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忍着呢!
这种不合适的感觉,再加上日益迫切,且自行缓解越来越不得劲的饮食需要——或许别人可以吧,但张敏英就是觉得不够味——总之,这两种冲突,形成了很尖锐的矛盾,在过去的一年里多次影响张敏英的心情,并且让她有些质疑自己了,她真就这么不好吗?和她一样,一个月能赚到四千五百文的男人,当真就没有一个能看得上她?分明她们合在一起,一个月九千文的收入已经非常可观了,总比一个月五千文的家庭要好得多吧?
但是,今天这份报纸,却似乎让张敏英看到了完全不同的一种生活——以前她也不是没听说什么富商为女儿招赘的事情,但潜意识总觉得,招赘自然还是不如平等婚书,两强合一强,比一强一弱要好些。但是,现在如果连六姐都找了个弱男的话……
其实要说的话,六姐找谁不是比自己弱呢?只是今天这份报道上,谢六姐的标准的确让张敏英相当吃惊就是了,以前她会觉得,六姐是菩萨,一辈子都不成亲也有可能,若是要成亲,那自然是要找个身份原本就十分显赫,本就是人中龙凤的男人,好说也要是个藩王什么的,甚至如果六姐和皇帝成亲了,张敏英也不会吃惊的,真龙配真凤嘛!
但没有想到,六姐却对自己的王夫,做出了如此详细的限制,不但不要身份显赫,而且还限制后续参政获权,张敏英可不疑心这是虚言,六姐一定是说到做到。而且——而且六姐还愿意出钱养着王夫,一分钱赠礼不要,还养着王夫全家……
当然了,张敏英可以领会,这种经济上的赠予,是对王夫一家亲戚不能参政从商的补偿,如果她来找一个小男人的话,倒是不必补偿对方的亲眷——张敏英也不能和六姐比财力呀。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天下间谁能和六姐比呢?如果连六姐对王夫的要求,都是这样,那张敏英是不是就该反省一下自己了?她之前的择偶思路真的对吗?
一个和她一样,月收入四千五百文的男人,到底需要的是一个赚得一样多,但和自己一样忙,两人都无法顾家的对象,还是更愿意选择一个月赚六七百,工作清闲,大把时间可以打理家务,长相赏心悦目,性格温柔的配偶?
别说男人了,就是张敏英自己,一想到这样的画面,其中由一个男人来取代美娇娘的地位,这男人倒不必太英俊,也不用如六姐文书中描述得那样高——张敏英自己的条件,别说和六姐比,和陆大红等人比都是要差一筹的,所以她也跟着调低了自己想象中的配偶形象,大概175就行了,身材健壮有力……
嗯,对啊!她之前也不是没说过对她有兴趣的男子,那男子是做会计的,一个月收入能有个四千元,而且性格务实,也愿找个高收入的女娘,双方一起顾家,只是两人见面后,张敏英又确实没相中:工作调动是硬伤,收入高些的对象,人家都自己有事业的,如何能跟着她走?且这会计大约就165左右,身材还瘦弱,张敏英实在无法想象床笫之间的事情。
但是,如果对收入不做要求的话,身材健壮的男子,那实在是太多了,在这些男子中挑出一个脑子比较相对灵活的,是不是也简单得多呢?张敏英琢磨着末版的文字,低声朗读着:“之所以对身体素质限制严格,对智力水平要求却相对宽泛,需要明确先明确一点,身体素质遗传的可能性相对较高,但智商在遗传中却会出现均值回归现象,也就是说,天才的父母未必生得出同样天才的孩子。
虽然,非常遗憾,我为了大业,选择放弃生育,但从遗传学角度出发,可以给大家提供一个参考,那就是不必为了考量孩子的智商,去特意选择天才的父母,不过身体素质上,健康的身体却的的确确是会遗传的……”
她猛地拽过本子抄写了起来,感觉自己的思路完全打开了。“哎,这么说的话,这一下子,能挑的人就多太多了……”
第455章 思路打开(中)
“双方享有全部人身权, 承诺在婚姻中不损害对方身体……”
泉州府,宋府,宋玉亭也放下手中的报纸, 若有所思地念叨着这句话, 他重新翻到末版, 仔细地看着问答中对于相关概念的解释——卧推、腰围、上臂围,犯罪记录、三代血亲这些概念, 对于大多数读者来说也都是第一次接触,不仔细解释清楚,恐怕连头版中到底说的是什么, 都是一知半解,再加上买活军的度量衡, 并非是人人都必须要接触的东西, 要是没买新式尺子,身高还不到175呢, 便觉得自己已十分高大,绝对有185的人, 也绝对不在少数的。
就是泉州宋家这样, 虽然并未进入核心决策层,但因为和买活军打交道比较早,各方面都得风气之先的家庭, 对于这份招亲书, 也有些吃不住了,宋玉亭光是头版头条就已经看了一个小时, 这会儿,他又把末版的解释性问答仔细地看了好几遍,这才终于从惊涛骇浪般的思绪中平复过来, 走出自己的小书房,来到花厅中叫人,道,“去把太太叫回来。”
宋家现在的境况,和从前也大不一样了——从前,家中少说也有二三百仆役,但随着买活军入主泉州,宋家率先响应政策,数次分家、厘定婚书、放良等等,现在,宋玉亭一家,使用的帮佣不过是二十多人,规模比之前要大大减少了——他们也分家了,宋玉亭是次子,但他最精明能干,主事着家中的生意,父亲也跟着他养老,因此,他这一房人口还算是比较多的。其余他大哥、三弟等兄弟家,分到的多数都是一些现金,两三套院子,这几房,有的一房人十几个,也就雇佣三四个帮工,排场和从前相比已是局促了极多。
当然了,若是就这么分,宋玉亭也要被人戳脊梁骨的,他们几房还有宋家海船的股份,每年拿些分红,但生意的主导权是全在宋玉亭这里。宋家把自己的地几乎全低价卖给买活军了,又从买活军手里租回来一些,成立公司,养牛、种牧草,并且统一种树苗,这个育苗公司专门做买活军认为开发难度高的山村,育橡胶树苗、杨树苗、榆树苗等等,这些树在买活军的林场中有重要作用,因为买活军现在的用纸量很大,必须要专门规划林场,制定速生林种植计划,否则光是每年的纸浆用量,都要把山头给薅秃了,若是说从外头送纸进来,外头的那点产能也根本满足不了哇。
当然,他们也继续做海贸生意,跟着买活军发财,宋玉亭是个有眼光的人,他做事自有章法:宋家在海贸里是发财了的,但是,他们的钱并不挥霍,而是去做这些本大利薄,却为买活军急需的生意,而且一向如实交保护费。固然,宋家把赚到手的钱白白地让出去不少了,光景似乎还不如从前,但这得看和谁比,从前还来勒索宋家要自行车的李家,现在去哪里了呢?他们住什么房子呢?可还有生意做吗?他们家死了多少人了?
当然了,宋家也不是没经历风波,去年轰动泉州的卖花翁案子,使得宋家这一族在泉州都抬不起头来,也只有宋玉亭一房安然无恙而已,这些族亲有不少都去南洋安身了,不过,这不影响宋玉亭这一房的发展,他们家在泉州若是认了老三,那就没人敢认老二——老大肯定是雷家,这不必说的。
雷家受到的影响最小,因为他们本来就太多产业,而且还有买活军重视的医疗技术,现在更不必说了,阖族天生的出路就是医药界,有天分做医生护士的,这不说了,便是没天分,想经商务农,那也多的是职位,做医药生意、药材培育……医药业的前景实在是太看好了,赚钱的地方极多,小日子过得差不到哪里去的,最少都能保证一套水泥二层的小院子,稍微得意一点,专养一头驴,在自家实现自来水自由,甚至自设冷暖淋浴室,这都不是奢求。
至于宋玉亭家里嘛,稳稳的坐二望一,社会地位略逊,但钱上更加实惠。他自己是娶亲了,孩子还很小,但他的弟妹有些还可议亲,如他们这样的人家,是肯定不会去婚介所的,亲友联络,早就内部解决了,而且可挑选的范围极大,在婚书上,回旋的余地也多。
有些老规矩的人家,还按着从前的想法,来写新格式的文书:三从四德,出嫁从夫,什么三权一圈呢?工作权我们不要的,人身权么,也只限制女方,不限制男方,至于财产权更不说了,一切全由夫家做主,多少年来的老规矩了,自有道理,写得生生分分的,还是不是一家人了?以你宋家的教养,还能亏待了我们家的女儿吗?
在宋家这里,他们的女儿结亲时,肯定不会这么写,但娶亲时又不一样,谁不想多占点便宜呢?不管丈夫会不会这么做,在文书上拥有这些权利,总是这感觉总是很不错的——他们给的彩礼也大方,并不计较陪嫁时是否全赔回来,总之一句话,还是老规矩,不过换成了新格式的文书而已。
宋老爷子一代很能生,宋玉亭有十几个兄弟姐妹,买活军进泉州时还没成亲的就有六七人,先后结亲两次,都是如此行事,以他所知,很多原本的望族,在买活军这里混得还不错的,私下都是这么说亲的,甚至买活军的新贵,如果找了条件不如自己的妻子,三权不圈的也大有人在。婚姻中的博弈本就如此,你情我愿的事情,婚前都是讲好的,并没有丝毫强迫,就算是如此的婚书,外头的女人也只有跳着来够的,甚至不顾他们已经成婚,还来自荐枕席,做没名分的外室的也大有人在呢。
“小八儿的婚书,不能如此写了。”
但是,现在情况也有改变了,宋玉亭拿着报纸去找父亲——成亲的弟妹们都分出去了,没成亲的肯定还是依附父亲起居,不过名义上也分去了自己的财产而已。实际上,万事仍然是二兄和父亲做主,包括婚书也是如此,“得按这报纸上的婚书格式,一条一条的来改,只有更优容的,万不能比这婚书更苛刻了去。”
如宋家这样的身份,又在买地,报纸那都是一买十几份的,有各家人看的,做剪报的,原样收藏的,远不像是京城处那样难得。宋老爷这里也正看着第一版,刚听这话,坐在老爷身边伺候他抽水烟的小太太不乐意了,蹙眉道,“大哥儿,不是我拿大说你什么,凭什么兄弟几人都签的是老婚书,咱们小八儿嫡出的,反而不比兄弟们强了?”
宋玉亭自己是庶出的,生母早死,归在大太太膝下养大,大太太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她是个贤惠人儿,养大的几个孩子都和她亲,只是去得早,前些年去世之后,老太爷以为自己年纪上来了,也不必再续弦,如此到买活军入城之后,重新梳理婚姻关系。
当时宋家的姬妾,有许多都自行求去,宋家也做得体面,赠了银子,以养女身份做个亲戚往来,但也有不少不愿出外,情愿留下来的,这小太太便是其中一个,考虑到老太爷也要有人照顾晚年,小太太也生育了好几个孩子,于是老太爷索性把她扶正了,两人也是写了婚书的,那时候全按的是老式规矩,小太太自己说的,“我跟了老太爷这些年,求过什么,难道家里还待我差了么?”
因她自己写的就是那样的婚书,前头八哥儿的几个哥哥,也写的是老规矩婚书,到了自己生的小八这里,反而要把婚书的条件放宽了?哪怕八哥儿也不会打骂妻子,掳掠妻财,但小太太心头如何能顺意呢?怎么不觉得自己的儿子吃亏了?至于她说的什么嫡子不嫡子的,酸气言语罢了,倒不必计较。
“闭嘴!”
宋玉亭不接小太太的话,宋老爷子倒是不耐烦地喝了她一声,他这会儿也正戴着老花镜,仔细地看报纸呢,看来是听小太太读过一遍,自个儿再细看的——小太太倒也是聪明伶俐,本是瘦马出身,读书认字那都是自然的事情,这一条就胜过寻常姬妾许多,只是到底一辈子没有出门工作过,无非是从瘦马院子里到宋家院子里,见识也的确短浅了。
“小八的婚书稿子呢,拿来。”
被喝了这一声,小太太也老实多了,面上不敢带出丝毫不快,进里间取出底稿来——其实这也不能说是底稿了,已经取得了女方同意,只等着良辰吉日去衙门登记存档,领出结婚证来的。宋老爷又仔细看了几遍,摇头叹道,“不成,不成,太苛刻了,全都重拟!”
“老爷!”
小太太受不住了,红了眼嚷道,“李姑娘一家可都指着咱们家过日子那——”
肯签老式婚书的,无非几种情况,或者是思想的确老旧,或者是条件的确高攀了,或者是有求于人,当然三者兼备的也不是没有。如此强弱悬殊,若结亲时婚书还签得和谢六姐的版式一般宽宏,难怪小太太感到不平了。宋老爷瞪了小太太一眼,道,“说得好,难道六姐的王夫,不是阖家指着六姐过日子?普天之下,还有谁不指着六姐过日子那?”
“条件再悬殊,能有六姐和王夫之间悬殊吗?我就问你,咱们家这点条件,可能和六姐相比?婚书若签得比六姐的婚书还苛刻,这心里该是多自高自大,把自己看得多高?是越过了六姐多少?”
一句句话,把小太太问得越来越矮,她还犹自有些不甘心,“这……彼此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旁人,旁人哪里知道呢?”
“说得好,这婚书你不去衙门备案的?”
牵扯到一大家子的婚书,老爷子也是满脑门子官司,正是烦躁时候,便将桌子一拍,没好气地道,“我和老二还好,我们是生意人,不受待见也就罢了,梗着脖子过日子,只见有没有人拿这一茬来收拾罢了。小八呢?你告诉我,小八在哪里做事?”
“……衙、衙门……”
小太太终于逐渐明白过来了,“是了,吏目的婚书也是入档的……”
“我再问你,六姐已经是买活军军主了,还能升到哪儿去,便是她不忠了,难道她丈夫就敢揭发她了?她这忠贞条款是写给谁看的?”
“吏、吏目们……”
“那小八还写不写这忠贞条款了?受不受这条款约束了?他不写,他以后晋升时可拼得过那些写了的人?”
“这……”
“我又问你,连吏目们都要这样写婚书,你若是商行的东家,你还愿意再雇佣出轨放荡,家外有家之人吗?人人都不用他,这忠贞条款签不签,有什么区别?你不签,除了说明你藐视六姐之外,能给你带来什么特别的好处不能?”
利害关系说明到这一步,小太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思前想后,委屈得泪花在眼圈里打转也只能咬牙认下,“妾身晓得了,这就去和媒婆、亲家商议……”
“去吧,好好说说,所有规矩依着版式来,也不能说彩礼嫁妆了,都叫双方家长对小家庭的赠礼——亲家那边,家计若是艰难的,商议个赡养费出来,叫小娘子按月给娘家钱便罢了,再不能按从前的规矩来了。”
宋老爷有些疲倦,小太太一听,脸上却立刻就挂下来了:做婆婆的,哪个不忌讳媳妇往娘家倒腾东西?尤其是这样,两家条件悬殊的婚事,男方已出了比女方更多的赠礼,而且也没有说让小八按月孝敬自己,将来少不得还要自己贴补。媳妇这边,嫁妆少,自己收入低也罢了,婚书签得这般好还要贴补娘家?
“太太且不心急,慢慢商量着,若是不妥,那便再看看,横竖这还没过礼呢,也不是说就成事了。”
宋玉亭见小太太脸色,适时地便开了口,小太太听话听音,自己寻思一般,面上也是多云转晴,笑着对宋玉亭亲热地说了几句话,这才告退去后院换衣服出门。宋玉亭这里,又和宋老爷商议着,要不要给刚成亲的几个弟妹换签婚书——一般的小商人倒无所谓,但生意做到他们这份上,就有很多无形的东西得讲究注意了。说起来,宋家原本也只是个中等商户,许多事情着实没有经验,宋玉亭和父亲商议起来,也都颇有些左支右绌的感觉呢。
“这原本的婚书换不换……”宋老爷吧嗒吧嗒地抽了好一阵烟斗,想到换婚书必然带来的家庭摩擦,也是一时难下决断,半晌道,“说来,上回张采风使来泉州公干,你们不是聊得很投契么?要我说,这世上我服谁,那也就服个张家了,江南福建的大族,没有比他们转风色更早,上岸得更平安,如今更有名声的。不如你写一封信,问问他的意见——张家会不会改写婚书呢?若是他们改,咱们也就跟着改,若是他们不改,那咱们……”
他始终不敢说出‘不改’两个字,思前想后,忧心忡忡,半晌才叹道,“那咱们就再斟酌斟酌……”
要改婚书,尤其是旧式改新式,那真是一团烂账,夫妻间原本和睦的,都要生出嫌隙来了,就是宋玉亭自己,家里的钱全是他挣的,太太平日在家,呼奴唤婢,任事不做,只是享福罢了,也不用伺候婆婆,那是何等的清闲,忽然间要换个婚书,还平白多得了些便宜,而宋玉亭原本享有在外寻欢作乐的权利(不论他是否行使),便要在法律意义上失去了,生意人难免就自问,这买卖到底还划算不划算?
自然,宋玉亭太太很大可能也不会行使这个权利,怎么都不会和他离婚的,宋玉亭也不做吏目,似乎不受《吏目管理条例》的约束,但人心易变,把柄一撒出去,将来谁知道对景儿有没有被发难的一天?这且是一桩——再说,新式婚书女方还要出门工作去,太太可能情愿?
这一桩,那一桩,林林总总的烦心事儿,他自己都难下抉择,听了父亲言语,也觉得甚有道理,便忙修书一封,当即买了加急邮票,投入邮筒,不过五日,这封信便被邮差送到云县张宅——这是有私交的朋友,才有张宅的地址,若是一般的读者,把信寄到报社去,那当真是不知何年何月才会被轮到拆看了。
“哦,泉州宋老哥来信了?”
这一日说来也巧,张宗子正好在家待客,款待卓珂月、张天如、叶仲韶、冯老龙等老相识,因人还未齐,便没开宴,大家对坐着用茶说闲话儿,他将信拿在手上,随手拆开了略看几眼,笑着对众人说道,“又是来问婚书的——一石激起千层浪,现在谁还关心南洋,谁还关心京城大爆炸啊?
全都在问婚书,问自个儿呢——新式婚书的样子总算是出来了,跟不跟着打,以后又该找个什么样的媳妇,什么样的夫君呢?现在全是彷徨无计,莫衷一是的,各地这些残存的望族,竟全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又向张天如不无揶揄地嘲谑道,“天如弟,你我二人王夫无望,我倒也罢了,你因职业、年纪落选,可失落否?”
第456章 思路打开(下)
张宗子这一问, 倒也不是毫无来由——除了他、张天如之外,其余一些有幸能和谢六姐有过交集的单身男子,都免不得被身边人如此打趣, 只是张宗子呢, 他是谢六姐指定的御笔,而张天如又是唯独一个靠犯颜直谏而引起谢六姐注意,并且未被严厉处置 , 还因此得到更多机会的‘清流’,二人都有些特殊,自然这样打趣的声音也会更多。
女主当道,便是如此,适龄的男官员、男名流身上似乎总是带了一点绯色光环,遭人议论。张天如早已听惯了的, 怎会动怒, 从容笑道,“宗子兄,你会说这样的话,便可见你是不知我的了——再说, 我们不合格的地方,难道就只是职业和年纪吗?”
二人相对一笑, 周围人也是有会于心,都纷纷附和着笑了起来, 有人笑道, “啊,是哪个不和呢?我知道了。”
说着,笑容便逐渐暧昧了起来,张宗子向这损友扔了个花生, 佯怒道,“哪里不和?哪里不和?今日你不说个明明白白,喝得你出不了门!”
卓珂月这些年来,身体康健得多了,他的肺疾,经过买活军这里的抗生素治疗,早已痊愈,见张宗子扔来花生,扬手抓住,一边剥花生,一边就笑道,“这有什么说不明白的?您二位不都是高官之后吗?三代以内,那三品以上的高官也不止一个两个的吧,怎么能符合要求?若不是这个,又说的是哪个?宗子,你只说你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便罢了!”
这会儿的笑声,要比刚才还大,更暧昧,众人都神神秘秘往张宗子身下看去,张宗子撸袖子道,“今晚席散了我请诸位去澡堂子,一个个都别想跑——”
叶仲韶、冯老龙等德高望重者未至,在座的都是年轻人,自然言笑无忌放浪形骸,实际上,张天如、张宗子二人自然和谢六姐略无暧昧,更不说兴起什么做王夫的心思了。以他们的条件,轻易都能找到貌美如花、温柔和顺的大家闺秀,也不说什么陪嫁了,什么样的姑娘家养不起?
只在于情投意合四个字而已,如此一个限制重重,和权力毫无关系的王夫,有什么意思?根本就打动不了这两人,便是无限制的仙画、仙器使用,令人心动,但他们要开拓眼界也是为了更好的完成自己的工作,因为王夫的空头尊荣放弃事业,去和一个根本不喜欢的女子在一处,谁会做这样的选择?
在张宗子,他是热爱自己的采风使职业超过一切,在张天如呢,他的性子众人也都很清楚,他也知道众人都很明白——张天如若是有幸做王夫,那也一定是冲着王夫和权力的接近程度,想着一步登天而去的,既然王夫受到如此严格的限制,又不会有子女,和权力完全没有关系,那这个职位对于张天如这一类人来说,自然也就失去了全部的吸引力。
“说起,既然如今已经公然不再讲家天下了,可知道这储君人选,选拔的章程定下来了没有呢?”
开过了和选拔王夫有关的玩笑,这话题也就暂且收歇了,今日受邀的这些朋友,都是文艺界有名有姓的人物,自然也没谁眼馋这王夫角色的,他们自己的三代血亲,倘若有人动念的,还要严词劝阻呢,因此便不像是如今民间热议此事,没完没了,还是很快说回了政界,“如今这摄政和储君两个位置,倒是可以合二为一了——我猜是陆将军。”
“也可能是谢局长,或者是两人联合执政。”
对于‘家天下’不再持续一事,众人的反应倒都是淡薄,除了政治课本上打的伏笔之外,利益原因也很明了——谢双瑶天人降世,今年不过是二十一岁,而且是当时的医药大拿,还有异能在身,按照常理来说,她继续再执政五六十年,问题应该不大吧,六十年后,在座还有多少人能活着?
继承的问题,现在想也还太早了。至于说‘家天下’的破灭,这至少也要六十年后才能看出结果,本就不是现在会有影响的事情,现在买活军,说话的口气不小,办下的事情也很大,但真正切实占下的地盘,不过是一省而已,继承为的是后继有人,老君死后,官僚可以团结在新君身边延续统治,可按现在买活军的情况,谢六姐倘若意外身亡,那不必说了,买地一定会顷刻大乱,任谁都无法维系局面,这种情况,根本也就无所谓谁来继承了。
不过,即便是传统的君主制,在储君长大之前,也一贯是要设立监国、摄政职位的,在紧急情况下要有人能站出来主持局面——六十年啊,六十年间,众人需要留意的,也只是这个监国摄政的人选而已,倘若六姐有了意外,这个人应该就是下一任军主。
这六十年间,如果谢六姐食言生了孩子,那自不必说,如果六十年来都能谨守誓言,那……似乎也不必再去想‘家天下’的破碎,对政治的影响了,六十年来,都能换几代人了?到那时,如果买活军已经一统天下,新的孩子在买活军那大同社会的道统教育下长大,家天下早已是历史,它的破碎,又会有什么不同呢?
在座众人,如今都已经完全上了买活军这艘船,居然众人没有一个质疑谢六姐这番话成色的,这帮文人,歌功颂德的本事,那都是与生俱来,捻着花生,吃着毛豆,喝着奶茶,都是没口子称赞谢六姐的心胸气魄。“到底是天人之资,其道也行,其人竟更胜尧舜,古今圣主,细查之下,小德未必无亏,六姐正邪姑且不论,其坚毅处绝非他主能比,古今完人四字,竟不算是过誉了!”
“如今说句威震天下,不算过分吧?依旧吃食堂,用两个后勤兵,不服貂锦,不用美玉,纣初立便有象箸之议,六姐竟略无奢侈,可见圣君之资!”
纣初立,始为象箸,纣王登基之初,对外作风故示简朴,但是却在用的象牙筷子上露出马脚,被人看破了对奢侈享受的喜好。从这一点来说,谢六姐的确近乎是个毫无瑕疵的领导人,甚至于连敏朝、建贼等,都无法攻击她的私德,因为她就几乎没有私生活,更没有负气做的决定,每一步都走得深思熟虑,毫无私心,令人几乎无可指摘!
这些马屁,肉麻归肉麻,但也少有虚言,确实是令人赞叹的事情,这些敏朝的士子们,对于买活军这里的生活,哪怕有多少小嘀咕,也无法否认这一点,那就是谢六姐是真的比所有圣君都还要圣君,如果把她推行的思想撇到一边,光看她这个人的话,便可发觉,她这个人,可以说是天人合一,为了贯彻自己的道统,知行上真没有一丝不一。
便是在君子之中,这也是极其难得的,这叫人怎么能不赞扬呢?如今更是为了贯彻道统,终生不育,这份决心,在座的众人又有几个能下?也难怪这些文人也难得地收起自己的怪话了。张天如耐着性子听了一会儿,只顾着嗑瓜子,过了一会,见他们还不停歇,略有些不耐烦了,便笑道,“话也不能这样说,六姐不奢侈,那是因为她看不上本代的奢侈,更因为她如今就是天下间最大的奢物供应商,她不服貂玉,可你们看她穿的羽绒服,便是十万金,又上哪儿买去呢?”
他是个爱抬杠好辩论的,这一点近友皆知,这一帮文人墨客中,也少有能雄辩得过张天如者,听他这样一说,纷纷都笑道,“也是,也是,自己什么都有,自然便可不假外求了。”
“再说这圣君之言,倒也是不假,古今多少圣主,私德如六姐般无瑕的,能有几人——可又有几人,如六姐一般,天然便知道自己将要走到那一步的呢?这人不能前知,若无宿慧的,谁没个年少轻狂、困苦艰难之时?圣主李世民也有被逼到不得不发动玄武门之变的时候——”
张天如抓了一把南瓜籽,放到嘴里磕了起来,冷笑道,“就咱们这军主的成色,她会被逼到那份上么?谁让她不开心了,一个大岛船术横扫过去,还有什么矛盾啊?我看只剩下一坨血糊糊啦!”
他说得有趣,众人想着那幅画面,也不由是哄笑起来,张宗子笑得咳嗽,指着张天如,半天才笑骂道,“最是你这巧嘴,不知要气死几个儒生才甘心,怎么,报纸上骂得不够,现在还要来折磨我们,要把我们笑死不成?”
不过,张天如所言也是有理,买活军相对敏朝、建贼,自有其不可动摇的优势,最大的一点,便是谢六姐是从不需要担心治下反叛的,她施政的余地,也因此从容了许多,不必考虑人事中许多制衡权术的手段——这不是因为她比其余明君更贤明,而是因为她比其余明君更暴力得多了。
倘若一个人打从幼年开始,便知道自己毫无悬念,将会统一天下,名留史册,那他当然也会从那时起便开始营造自己的形象,和泗水亭长那种四十多岁都不能肯定自己将来在哪,六十多岁不知道帝国的将来会是如何的人生经历相比,谢六姐看起来当然贤明得多,但谁的能力更强,这就是个很难得出答案的问题了。
甚至于,张天如觉得,谢六姐为了打破血缘继承而放弃生育的举动,其实也并没有她表现出来得那样伟大,“生儿育女,为的无非是传承血脉,可六姐的真身,难道是此世的这具皮囊么?怕不是吧,若然如此,她又何必为了给这具皮囊留个血脉,耽误了治国繁务?”
“自然,这也更省事儿,否则以咱们此时的民智,这孩子一生,确实也多了不少麻烦,不过她至少还是少说了一点——私以为,六姐不生孩子是真,但这到底是不是极大的牺牲,还不好说呢。”
刺挑到这一步,玩笑的意味已经很淡了,有些客人已经有点儿紧张起来:并非人人都是张天如这样的狂生,六姐威名赫赫,开点玩笑可以,真要这样当真非议谢六姐的清名,他们也不敢轻易附和。
“所以说,诸位老兄啊,你们便是拍马屁,也有些拍不到点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