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像是买地,入伍之后,服役五年按道理就可以光荣退伍了,倘若想继续留下当兵,还要表现优异,才能予以考虑,一般来说,五年内若不能被提拔为班长,是很少能延迟退伍的,而班长延迟退伍三年,这三年内,要还不能再往上升一升的话,退伍时,便不能原级别转业,回到地方上,还得从头干起——也就是说,还是只能叫退伍,不能叫干部转业,这里头的区别,那可就大了去了。
说起来都像是笑话!别的地方,一听说抓壮丁,适龄男子那都是争相走避的,和女儿家逃选秀一样惊慌失措。但在买地这里,从入伍起大家就是争抢,听说还有走后门托关系想当兵的,入伍之后,大家更是想方设法地延长服役的时间,反而买地好像还嫌兵员太多养不起似的,全都和外头反了个了。很多初来乍到的流民家里,对于这种现象都是一时不容易接受,等到在买地这里住了一年半载,了解了本地的情况了,也跟着疯了似的想把自家的孩子往军队里送——别的不说,就是这吃喝,这服饰,那是一般人家能供给的吗?在买地这里,当兵还真不是吃苦受累,而是一门大有前景,比别的考吏目、做生意都更容易出头的登天梯!只要一入伍,哪怕五年内寸功未立,那也是丝毫不吃亏的,退伍后的起点,还是要比同龄人更高得多了!
倘若能有机会立功呢?那就更不必说了,当兵的儿女前程似锦不说,家人也能因此受惠加分——军属光荣嘛!就是做生意都比别人更容易立起来。因此,在老军人眼里,这些战战兢兢的新兵,压根都不知道自己的运气有多好:按道理,本来云县,有征调的话,是要优先给二连那边的,他们的兵作训时间长嘛。
但是,之前闽西动乱,把老手二连都抽调去了,再要抽人,机会就落到了他们三连身上。而二连那是守土,对付的是乱民,三连这里,不论去哪里,那都是开疆扩土——这功劳能一样吗?这时候在功劳上的一点不同,五年后,也许就决定了两个士兵,谁能延长退伍甚至是提拔转业,谁是一个光身,退伍回乡从头开始!
“这里头的道理,可明白了?”
在食堂的时候,大家都是疾言厉色的,一副‘我班里的兵都该是铁打的’这样理所当然的模样,可到了私下里,等自己的兵来交遗书的时候,书记员便换了一副面孔,也不嫌啰嗦,掰开揉碎地给自己的小兵孩儿苦口婆心的讲道理,生怕他们开小差、溜号怯战,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不但耽误了自己的前程,还玷污了连队的荣誉。
“今日开疆一功,多少人想和你们换还来不及呢!要不是六姐遇刺,民情激愤,上下都急于搜寻真老母教的教众,怎么可能轮得到你们这群小兵孩儿?这一次那是躺着捡功劳的好事儿!要是这还害怕,真是趁早别当兵了!”
话说到这一步,大家也都逐渐摆脱了恐惧和紧张——其实也就是写遗书这么一会儿,那是最害怕的,也是人之常情,这么大小的年轻人,谁认真考虑过死亡呢?突然要写遗书,很多人是吃不住那股劲的,一般新兵如果有情绪崩溃的时候,第一个是刚入伍作训,第二个就是写遗书这个关口,只要是度过去了,心理上就会韧劲很多,怎么样的逆境都不会被轻易击垮。
这会儿遗书写完,交给书记员,大家坐在一起谈谈说说,大部分人最不好受的那股劲儿,也就逐渐地淡化了。已经有些皮猴儿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更是好奇地打听了起来。“书记,我们都明白,上阵了绝不会给咱们班,咱们连丢脸——就是不知道咱们会被抽去打哪儿呢?要坐海船吗?”
这批新兵还没怎么上船操练过,不过倒是个个水性精熟,因此不畏惧坐船,但如果要打海战,还是有点发虚——水性精熟这也是买地征兵的要求之一,买地政权极其依靠航运,不会水很难被录取入伍。这几年就连女兵也是如此,真不知道那些女娘,入伍以前都在哪里学游泳的,等到征兵的时候,一个个都是浪里白条,丝毫不比自小在池塘里光屁股玩水的南方儿郎差。
“让你打哪儿你就打哪儿,不记得纪律了?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书记员一瞪眼,把众人都吓得连忙检讨时,方才含糊其辞地说,“不过,俺们是新兵么,估计也不会把硬骨头分过来的——按我说,应该……俺们这波是去衢县,要往北走,把之江道的州县,多取几个下来,盘查真老母教的行踪。”
“之江道?您早说啊!”
众兵一听,个个喜笑颜开,不少士兵刚才还有些担忧,这会儿却俨然已经是完全放松了下来。“早说要去打之江道,俺们还害怕什么呢?!”
“哈哈哈,就是就是!还以为要去打江阴,去打广府呢,这打之江道——不就是走个过场的事儿吗!”
第587章 买地新兵(中)
为什么一提到打之江道, 大家就喜笑颜开呢,这自然是因为这批新兵里,不少就是从之江道过来安家的流民, 他们对于老家的情况心里是很有数的——买活军打别的道, 那还不敢说会不会有伤亡,但打之江道,出现战斗减员的可能还是要锐减许多的——之江道,差不多和广府道一样,算是已经有一半处在买地规矩之下了吧, 甚至在这些流民启程来买地之前, 在一些比较偏僻的州县,处理争端时,不成文的默契是,县里的老爷们,已经要在买活军的条例和敏朝的法律之间找平衡了!说之江道的百姓,有一半生活在买活军的规矩里,那是丝毫都不过分的。
现在, 之江道的流民南下,与其是为了讨生活,倒不如说是他们从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意识到了买地迟早要吞并之江道——既然如此,对于有心上进的人家来说,那肯定是赶早不赶晚,先来一步,发展得也要比留在本地的人家好一些啊。
因此,之江道来的流民,早就对买地的情况有所了解, 不像是北方流民,昏头昏脑,处事谨慎,要来立身一段时间了,才敢相信买地这里,当兵都是要抢着的,这才让自己家的儿女去应征,之江道这里是早打定了主意,甚至在亲戚来信的指点下,早就把家里适合从军的子女,往那个方向去培养了。如今这批新兵中,有大约十余人都是这种情况下被挑选入伍的,他们对之江道的情况,如何不了解,对‘打回老家去’的行动,又如何会没有信心呢?
“尽管放心好了,三个手指拿田螺,手拿把掐的事情!”
这些虽然身高有限,但却十分精干,水性也是精熟的兵丁们,便极有把握地对自己的同袍们介绍起来了,“我老家是龙游的,嗐,那个地方现在都没有县令了,城防兵大概三十多个吧,一半是空饷,现在城里几乎都没地主了,遇到有什么事,各家出人在城门那里充数!”
“就连赋税也是如此,县里商议出一个数字来,村里县里凑一凑再往上缴纳,也不肯缴纳了十足的,大概缴个一半便是。现在,城里的人和往日比也是越来越少,全都来买地了,好多行当都无人做!也就是和商队有关的店铺还有人,村里镇里人要钉个马掌什么的,都去衢县,去着去着,也就成衢县人了!”
像是这样的县城,吞并起来有什么难处呢?兵员完全流失了——衢县和龙游县也就是一天的路,消息传达是很丰富的,六姐神威,龙游县的百姓也是耳熟能详,谁愿意在六姐大兵压境的时候,站在对面的城墙上,去面对密密麻麻的红衣小炮?
没有兵,这就等于是送上门的功劳。哪怕是后续的消化,怎么想也出不了什么大事,说实话,整个之江道这里,沿着衢江、富春江这些河运港口的地方县府,还没等买活军上门了,自己先就差不多消化完了,大地主?早就拆卖了自己的田地,移居到买地这里来了,大宗族?现在还没分家的可不多。
来自龙游县的小苗,就绘声绘色地说起了他们县里,两大架势人家程、邱,是如何明争暗斗,争着分家,争着找人脉往买地投诚上供,同时备案对方黑历史的。可以说,各地早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就连绍兴、上虞那些好讼的地方,讼师都开始学习买地的新法令法规,不去钻研敏律——现在民间有了纠纷,告上衙门的虽然还有,但也有很多人家,在讼师的建议下,自己在民间请中人来,按照买地的律法进行辩论,最后请中人断案——这个中人,往往就是在买地办事处的一个特殊人物,他本人对买地的规矩是特别熟悉的,实际上时而充当的也就是这个法官一般的角色。
“你想呀,这要是按敏地的规矩判了,买活军要是不认呢?输家要是记仇,去买地那边备案呢?都是老几代的人家了,仔细扒拉总有些不符合规定的事情,就比如说人口买卖好了,大多数人家都是不合规的——用养女的名字收佣,对此人不满意,转卖了的话,那就是贩卖人口,这在买地的规矩里也是重罪啊!买地是不许私下买卖人口的,尤其是不许买卖亲人,可要这么说的话,谁又没做过呢?”
小苗这话一说,大家就立刻能体会到敏地的有产阶级,惴惴不安的感觉了,但凡是有点儿钱财的人,在敏朝有三四个佣人也是很常见的,如果是佣人之间的转卖,因为是通过人牙子,或许还能分辩一二,因为人口买卖在敏朝,如果完全按程序的话,算是合法的——而其余情况虽然算是非法,但只有某几种特定的情形才会受到官府的追究。
比如说,在敏朝,实际上只有拥有一定品级的人家才能蓄奴,民间蓄奴是非法的,但只要用了养女养子的名义,官府压根不会来管。但他们会管掠卖良家子为奴的事情,而在买地这里,掠卖良家子女当然是非法的,卖自己生的孩子也是非法的。
如此一来,就在民间制造了大批的违法现象,管不管主要看有没有人专门盯着这件事备案,若是有,那当真是要受罚的,因为买卖人口是重罪,证据证人也很容易寻找齐全——被卖的仆人多数还在本地佣工,对于原主能有什么好印象?只要事先说好了,去衙门把案一备,到时候再督促买方衙门办案,那么这家人吃官司,甚至被送去矿山,那都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了。
当然了,也有说法,法不责众,如果只有这样的事情,而且自己的政审分又还算高的话,也不是没希望免罪。于是这些和买地接壤的之江道州县,就呈现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做法,第一种是玩命的给自己攒政审分——这样的人家多数还是可争取的,证明他们不算心虚,至少罪愆不深。那些估量中自己算是恶贯满盈的人家,分家的分家,远走的远走,至于他们是远走去何处,有没有改头换面又用新身份加入买地,这就不是现在的手段可以追踪的了。
没钱的,到买地这里来做工,有一点钱的,有许多‘赶早不赶晚’,也来买地了,有不少钱的,要么忙着分家预攒分,要么就远走高飞了。之江道整体呈现出了一个被掏空的态势,虽然日子好过了,但人口还要比之前更少一些,很多山村,都是整个村落整个村落的消失——之江道的百姓,尤其是浙南那些,压根就没有什么安土重迁的思想,他们留在山村里,只是因为从前无处可去,一旦有别的机会,便立刻迫不及待地闯出去了,毕竟,山区的日子实在太苦,饿死人根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如果没有亲人在外闯荡贴补,甚至可以说活不下去才是一种常态呢。
“再加上之江道本来就比福建道北,受到小冰河期的影响也更大,这几年桑树都冻死了很多,嘉湖那一片的织户,也有很多南下来寻找机会……整个之江道就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对手,哪怕是海边的卫所,十有八.九也都做逃兵了——有些甚至没去远呢,就在附近买地的私港里干活。”
新兵中的之江道老乡们,你一言我一语,彼此验证着之江道的空虚,并且向别处的同袍们解释着其中的道理,“我们买地和之江道的来往是最密切的,因为大运河的关系,从武林开始,往下到云县,有太多的海运私港了——海船要补给的嘛!”
要补给,那就要食水,还要修船,这都是最基本的需求,换句话说也有贸易的机会,所以虽然之江道的山村冷落了,但海边却围绕着私港自然的繁荣起来。而一个最基本的道理是,海边的卫所设立,肯定是在比较容易开设私港引来海盗的地方,所以卫所必定在私港边上,那些平时饭都吃不饱的兵丁,有什么理由不被繁荣的私港吸引,去那里帮着干活?
一开始,肯定不是想着做逃兵,只是卫所兵的军饷是非常稀少的,为了不饿死,平时要做些别的事情来贴补家用这是常态。所以一开始,卫所兵都去私港那里,搬货,帮着维持秩序,顺带着修修船……作为自己的副业,可干到后来,副业变成主业,甚至把一家人都带着送到买地去的,也是常态,一个卫所里百余兵额,吃空饷再去了一半,剩下一半三四十人里,能走个二十多人是彻底不回来的,还有十多人偶尔还回来露个脸,帮着做做所里的活计,至于说训练……这样让人发笑的事情,就不要再说了。
这样一来,卫所的主官也不能不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了,很多主官都借鉴了衢县县令的经验,决定‘用我的一条命,给上官一个交代!’——于是留书不辞而别,甚至有的还在海边礁石上留下整齐的衣冠,让仆人引人去看,表示自己已经谢罪蹈海,作为对卫所局势的交代。
“这么说吧,前几年,县里还派人去看,但这实在是演得太假了,有时候也太不小心了点,这边刚蹈海,那边就在私港和人谈笑风生的……后来县里也就不管了,反正就当真死了看待,勾销了官籍,往兵部报上去,让他们再派人来,很多卫所压根没人补官,余下的兵丁也全跑了,现在反而是买地的兵丁会过去整修房子,瞭望海面,防备海盗和飓风。”
私港如此,私港如今的州县,自然不必说了,也是一塌糊涂,被买地侵蚀得千疮百孔,这是在海边的区域,内陆这里,沿河的州县也不必说,再往深处去,山村里的百姓几乎跑光了——就连武林吧,城区也快和买地的私港连在一起了,城中百姓争相剪头、穿短衣,‘这股子杭儿风’吹过来,打眼望去真不知道武林到底是买地城市还是敏地大府,总之这么计算下来,之江道还真就是一块早就登盘荐餐的大肥肉,就等着买地动筷子呢。这怎么不让这些新兵眉开眼笑,认定自己确实要比二连的运气好多了呢?
“当真是要去打之江道?”
正当众人额手称庆,笑逐颜开的时候,屋里却有一人,用有些生疏的南方口音官话问道,在得到书记员隐晦点头的确认之后,他面上却现出了不快之色。
“没撒意思!”
这个新兵站起身来,倒是带出了老家山阴的乡音,“长官,我想打报告,调动去最艰难的战线——什么地方最危险,最容易出大仗,我曹蛟龙,就想往那样的地方去!”
第588章 买地新兵(下)
“曹蛟龙, 你这小子,还真是将门虎子啊,怎么, 耐不住寂寞了?”
曹蛟龙的自告奋勇,倒并没让大家惊讶, 众人或多或少都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书记员更是风趣地说,“真是个彪小子,武大郎放风筝——出手就不高!傻小子, 你也不想想,虽说你家老子是退下来了,可你叔叔还在对面呢, 真要把你往北边派,和亲人真刀真枪的见了面,你下得了手吗?”
一说到这里, 笑声便更大了,曹蛟龙面上一红, 没有再犟嘴——这是军队, 不是什么闲散戏班子, 就是戏班子那也没有和班主顶嘴的, 就算理在自己这儿,也没好果子吃。
“不过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之江道你最好也别去, 一会吧,等这儿事完了,我领你问问去,像你们这样的情况, 上头肯定是会有特别吩咐,统一安排的。”
等大家都笑完了,书记员也轻松地说着,于是一干战友立刻都对曹蛟龙嘲笑了起来,“之江道的大肥肉吃不上喽,蛟龙!”
“哈哈,喜欢啃骨头是吧,没准把你派去二连,去闽西山区打仗!”
一个班的战友之间门,彼此互相开开玩笑,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曹蛟龙并不介意,只是从他们挥了挥拳头,就坐在一边安静等待起来了:其实就是去闽西,他也是情愿的,他来买地这里当兵,肯定不是为了积攒功劳,攒政审分、挣前程,要说的话,最根本的目的,还是为了学习打仗的方式,所以,不论去哪里,只要是有仗打,那就比日常执勤,维系秩序,和老百姓打交道来得强。
“走,叫上一班的武宁奇,”等到大家的遗书都登记留档了,书记员便带上曹蛟龙,去找连长了。“咱们连这批就你和武宁奇两个军二代,别人都比你们早来。”
不错,像是曹蛟龙这样身份的兵士,在买地军队里虽不说遍地都是吧,但也并非只有一两个如此罕见,敏朝的名将派子侄来买地从军,已经蔚然成为一股潮流了,最先开了这个头的,应该是去买活军那里治病的沈士宏沈将军,沈将军是和东江军的毛振南不和,主动告老还乡的。他的身体也的确不好,据说病危时连走路都是踉跄,回乡疗养之后,辗转听人介绍,说是买地的医院,对于这种毛病或许有一定的办法,于是便携带家人去买地治病。
等到了买地之后,他人是养好了,同时也顺便把自己的两个义子,送入买地的军队服役,面对朝廷的诘问,沈士宏号称自己问心无愧,只是为了学习买地治兵的精要,获取更多情报,向朝廷上书——这话其实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人人都知道,朝廷反正是打不过买地的,继续维持这样的局面,只会继续打不过,那么,只要买地肯收的话,派身边的子侄参军,去学学买地的精要,又有什么不可呢?
由于买地已经接纳了那两个义子的关系,朝廷经过深思熟虑,也就并未追究沈士宏的责任,只是严厉申饬而已。但是,对武将来说,最不怕的就是申饬了,倘若只有申饬,那是根本不足以拦住他们的。
于是,在沈士宏安然落地之后,袁礼卿家中子侄,熊飞白家中子侄……辽东边境的武将,纷纷把自己家中的子侄送来买地,唯恐慢了旁人一步——这里的道理,是很容易弄明白的,这些武将的根基在辽东,而现在谁都知道,辽东是否能够守住,影响的是京城的生死安危不错,但关键点却完全在买活军这里。买活军要他们守得住,他们就守得住,买活军要他们守不住,辽东不可能守得住!
——辽饷,买活军运的,而且还是买活军出的,红衣小炮,买活军给的,光是这两件事,就足以让买活军成为辽东的太上皇了,东江军的毛振南,本来是个破落户,穷得也就比乞丐好一点儿,治下年年饿死人,现在呢?
高丽王!东江王!在高丽、辽东纵横捭阖,直接把高丽两个道都占成汉人的地方了,这还不说,高丽人因为跟着汉人好处大,纷纷投奔买活军,直接绕过李朝王室,声称高丽自古以来就是华夏领土——箕子朝鲜这是高丽半岛最早的政权,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箕子是谁?纣王的叔父!高丽的祖先难道不是华夏人吗?
再说了,高丽到现在都还在用汉字呢,虽然会说汉语的人不多,但华夏子民的标准中,好像只说‘掌握汉语’,没有指明是口语还是文字啊,那些希望买地的高产粮种、便宜棉花以及低地租制度,能够早日蔓延到全境的寒门士人,生怕买地对于高丽没有兴趣似的,想方设法地论证高丽子民就是华夏子民——虽然眼下已经有了他们自己的注音文字,但高丽上下在文字上普遍还是用汉字,这也是不争的事实。难道高丽不该算是华夏的领土吗?买活军应该在收复辽东的同时,顺便将高丽也收复了才对啊!
当然了,这只是在依附于东江军生活的平安道、黄海道,因为享受到了买地的好处才蔓延出来的思潮,高丽的主流贵族,对于这样的想法肯定是极其排斥的,只不过无奈于国力弱小,在东江军、买地、敏朝和建贼这四方势力之中,他们是一个也得罪不起,当然最不敢得罪的还是买地,所以只能保持忍耐罢了。
东江军这里,也是保持了一定的克制,把汉人势力局限在平安道、黄海道这两道而已,每年给汉城的‘毛米’赋税,也是如数交上,因此暂且还维系着平衡。不过,即便如此,东江军现在的日子也实在是好过得很,都已经快和宁锦形成合围,把建贼往北面驱赶到罗刹国那里去了!
当然,养寇自重的想法,也不是没有出现在众将心头,但今时不同往日,有了传音法螺,战场不再是将领们一手遮天的地方了,是否出工不出力,能不能全力贯彻指示,只要有传音法螺在,顷刻间门就能传到最高领导人那里——敏朝虽然是没有传音法螺,但他们强烈要求买地的总台给他们抄送边境战报,并且为他们代传重要信息。买地在这方面还是挺有信用的,可是从来不曾胡乱传话。
如此一来,在买地和敏朝两重婆婆的监督下,养寇自重这大约是不能实现的了,现在反而是建贼在高声抗议,认为他们现在会说汉话,也承认自己是华夏子民,完全有资格并入华夏,作为华夏的民族之一,和敏朝、买地和平共处,接受他们的管理——能不这么抗议吗?就现在这态势,每年哪怕只是收复个百八十里呢,五年内也该打到盛京了,到时候连大本营都一锅端了,他们还得钻老林子,到通古斯那下封门雪的地方去讨生活去?
是的,只要有充足的粮草后援,精锐的火器守城,再傻的人也知道建贼绝无可能扩大自己的领土,他们能选择的无非是几时败亡而已——其实,这样的判断也还是符合大多数人的认识的。之前对建贼的战事哪怕陷入僵持,汉人也从来没怀疑过战争的结果。
大敏富有天下,一个小小的野人部落,光是拼人数都拼不过了,就是建贼自己也有自知之明,知道他们最多就是进关抢一把,要说坐稳江山,从前只有敏朝的时候都不行,更不说现在了,建贼也看报纸,六姐对付美尼勒城的弗朗基人用的黑天使,若是用来打盛京的话,难道盛京就能支撑得久一些吗?
答案是很显然的,虽然买地远在福建道,但眼下辽东的局势,其实还是由六姐心意而定。如此一来,这叫北面的将领怎么不往买地这里打发人呢?就不说别的了,送送礼,混个脸熟也好啊,至少在关键时候,万一人家就是因为这份礼,因为谁的一两句话,能记得起有这么一个人呢?
就这两年间门,各家都是赛着送人,曹蛟龙南下的时候,甚至还听说了一个极其荒谬的消息,那就是不但东江军往买地派人,祖、袁、孙、李这些锦州防线的将领往买地送子侄,就连建贼也送了一个他们的小台吉来买地这里,‘给六主子效劳’。
听听!给六主子效劳!这溜须拍马的范儿,好像又回到几十年前,童奴儿认大敏边将做干爹的时候了。不过,那时候童奴儿多少还算一颗比较重要的棋子,而如今,他的幼子狗獾台吉,在买地可未必有什么太特别的待遇了。被送来买地的‘质子’实在是太多了,买地虽然一视同仁,一体收纳,但是也并不会给予什么特殊的待遇。
想念书,那就从扫盲班开始一级一级的往上考,想从军也一样是从新兵干起,像是曹蛟龙,他家世代从军,如今父亲虽然因伤退伍,但叔父却是熊、孙两位大人手下使出来的军官,说来也是游击将军,手底下是有千总、百总的,多少还算个人物。可来买地之后,公事公办,参军一样是要考核的,若通不过那就得等着下回招兵,并不会因为你是什么人送来的,就直接接纳进队伍里。曹蛟龙家的恩主熊帅,他家的一个侄子就因为不熟水性,到现在还没入伍呢。
不过,对曹蛟龙来说,招兵的要求并不难满足,他的体能考核是满分通过的——曹蛟龙家传的武艺,自小力大无穷,又是粗中有细,有勇有谋,自从他叔父对他透露,要把他送来买地,他就立刻设法弄来了买地的课本,每常自学,又去和袁帅的家将套近乎——袁帅暂还无子,但也把子侄家丁送了一些去买地,这些人写信回来,自然会透露买地招兵的标准,所以曹蛟龙早就知道买地招兵很重视水性,在动身之前,就学会了泅水。
如此一来,文化、体能、身高、武艺,他都名列前茅,自然也就顺利入伍,进入了新兵营作训。曹蛟龙不知道旁人是如何想的,在他来说,既然叔父让他来学本领,那他就是来学治军本领的。如今人人都说,买地将士战无不胜,作为敏朝军官后代,曹蛟龙不免也有些不服气——买活军船坚炮利,这是没话说的事情,但抛开这些外物不说,单说兵丁个人的素质,难道敏朝这里,就真的没有一支军队能和他们相比吗?
带着这样的疑问,他进了新兵营,作训了三个月下来,曹蛟龙对于买地练兵的标准是很服气的了,对他们养兵的手笔更是五体投地,他是跟着叔父在敏朝军中历练过的,在曹蛟龙看来,买地练兵的严格,敏朝或许还能模仿的,但是士兵平时的衣食住行那真不是学得来的,这样算下来,养一个兵当真是不便宜的!一个兵连军饷带武器,一年怕不是要五十两银子!别说一般的卫所了,就是辽东边境,全国最富的将领,也舍不得这样养兵啊!
这样养出来的兵,要是不勇武,那还说得过去吗?敏朝士兵和他们在战场上的战斗力都不是一个级别的,更别说还有火器相助了,到这会儿,曹蛟龙心中早已没有了不服气,只有纯粹的好奇——买地练兵的办法,是完全与众不同的,他已经有所领略了,但他们打仗的方法呢?是不是也和敏朝不同?他心底实在是痒痒得厉害,极想要看看买地的兵丁,他们是怎么打仗的。
其实,真要说的话……他叔父虽然是敏地的将领,但是辽东边将,不太可能会出现在这一次买地的战线上,和叔父兵戎相见,可能性太低了。只是,刚才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难道还和书记员顶嘴吗?说到底,买地有所防范,不让他们参加对敏的一线战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曹蛟龙心底推敲,也不知道自己会被派到何处去,做什么任用——他在三连倒是处处出挑,大比小比无不名列前茅,相信连长不至于将他投闲置散,来到买地之后,他也找机会和熊、袁、孙三帅推来的子侄通信,他们现在多少都是班组长了,回信中也说了,除了安排任务的时候会有所避讳,其余时候对他们的提拔还是很公正的。像是熊家的子侄,现在就在南洋任班长,差到海外去,倒是没有面对自家人的担忧了。
“哦,对,你们俩都算是敏朝军二代。”
果然,连长并没刁难,反而还夸奖了他们几句,“到底是有底蕴的人家,表现得就是出色,尤其是曹蛟龙,格斗简直了,我看在冷兵器时代,你要做个万人敌的猛将!——不过你的数学课是要抓紧的。”
这么勉励了几句之后,他寻思了一下,也就很快地做出了安排,“这样吧,既然你想去前线打硬仗,那刚好,二连还有几个兵,开拔时各有各的任务,走不开都没能跟去,这会儿都病好了,他们中也有一个军二代——小李,你去宿舍叫一下艾狗獾,你们这几个正好结伴去闽西吧。”?
“对新兵来说,闽西的仗还比之江道的要难打一些——加的分也多呢,真不知道这帮小兵孩高兴什么,去之江道几乎没危险的任务,加分哪有去闽西多呢,真是瞎高兴,以后他们就知道亏了……”
连长还在这叨叨呢,书记员赶紧应了一声跑去叫人了,曹蛟龙看武宁奇若无其事的样子,便知道他是从关陕直接过来的,对辽东人事一无所知,便也不动声色,只是把惊讶藏在心底——艾狗獾?姓艾?
看来,建贼送的小台吉还真来了,而且,买地还真的把他给吸收进了军队里!
第589章 少年狗獾的烦恼
说来, 这也是曹蛟龙这波新兵,在运动大会召开期间到处出勤,一天下来累得冷水冲个澡, 巴不得立刻倒在床上就睡,也没心思议论闲话。因此他并不知道艾狗獾不但来了, 而且还代表建州参加了买地第一届运动大会,在马术比赛中和李黄来斗了个旗鼓相当——李黄来的马术也是没话说,精熟,但艾狗獾有个极佳的优势, 那就是他年纪小,体重轻,这一点让他在竞速比赛中就要比别人永远快了一头。
不过, 这两个人谁也没拿最后的冠军——马术比赛,不但比骑术,还要比马, 李黄来骑术好,但马没那么好, 艾狗獾呢, 体重轻, 但马不好, 他虽然从口外带了一批马来敬献给六姐,买地也没有不许他借用的意思,但是, 这批马在海上走了远路,都掉膘了,也不是很适应炎热的天气,因此艾狗獾只能从大会提供的马里挑选, 体重这点优势抹不平马匹的不足。
最后还是让鞑靼少年夺魁了——这没得说,山丹夫年纪虽小,但鞑靼人还不会走路就会骑马,再加上他骑的是父亲从鞑靼一路带来,在买地已经生活一年的优质马匹,这十岁的小家伙,在买地这里闲来无事就去打理那几匹良马,和马儿的感情很深,他的胆子又大,敢于尽可能地驱策马匹快跑,所以最后马术比赛,夺魁的居然是个十岁的鞑靼小孩儿!
这要不是山丹夫最后也没能得到六姐接见的话,艾狗獾是当真要被气歪鼻子的——因为他总疑心山丹夫骑的马曾是属于他的。这已经不是巴图尔一家第一次坏他的事了,孛儿只斤巴图尔,他对这个名字可是印象深刻,几年前狗獾儿还是个刚留头的小男孩时,他的庄子就曾收容过一个鞑靼的黄金贵族,为他养马,当然,那时候狗獾儿还小,这完全是父汗做的主,可庄子实实在在是属于他的。
这个黄金贵族不但抢了庄子上的马,还把庄子里所有的眷属全都杀了,烧了房子,在路口垒起了京观,然后带着庄子里的包衣奴才,一路南下去狮子口投奔了汉人——这可是发生在建州腹地的事情,消息送到之后,父汗大发雷霆,鞭死了两个奴才,而且最让艾狗獾介意的是,他始终没给自己补上那个庄子的损失。
这个庄子,对狗獾儿来说,完全是账面上的东西,当时他也还小,如果不是母亲总是心疼的嘀咕,他是不会总记得这件事的。不过他记得自己很喜欢的一匹小马,枣红色的,虽然还小,但看着就精神,性情也机敏,懂得和骑士沟通,长大了很有成为骏马的希望,狗獾儿到现在都还记得它脸上的花色呢——这一次,山丹夫夺冠骑的那匹聪明骏马就是枣红色的,这怎么能不让狗獾儿幽怨呢?
当然了,还有自己和父亲的一点小心思,并没有实现,也让他有些沮丧——狗獾儿这个名字,确实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不过这是他的真名,就像是父亲的名字意思叫野猪皮一样,狗獾儿的名字意思就叫狗獾,在建州、鞑靼,这是很常见的起名方式,当然翻译成汉语之后有些不伦不类,也可以使用音译,不过,父汗的意思是,正是因为这个名字有些不体面,这就是个话口儿,狗獾儿可以在恰当的时候,请求六姐为自己赐名赐姓——
就像他自己,早年也有一个汉名,对于番人来说,这是他们讨好汉族将官常见的手段,狗獾儿和六姐的年纪虽然相差不大,但如果条件特别成熟,也可以认六姐做个义母,就比如说父汗,早年不也认了汉人的义父么。想在辽东边境混,找个得力的靠山,这都是基本必须配备的东西……
因为有这样的想法,他们便没有取一个吉祥名字,而是用这个名字来到了买地,但狗獾没有想到的是,不论是献马还是参军,六姐压根都没露面——也不是她特别不重视建州人,而是买地这里讲究‘外交对等’,狗獾也是来了才知道,使者原本的级别是多高,会见他们的人员级别就是多高,所以各地的使者,除非是六姐召见,否则基本是不可能见到她人的。
这和想好的实在是太不相同了……狗獾也是有些傻眼,还以为作为北方边境的心腹大患,他们多少能有些特殊待遇呢,可直到入伍后他才知道,边境番族多了去了,鞑靼、高丽、占婆,这都是边境番族,说起来六姐对占婆的重视程度还要比对他们更高,确实啊,人家这就是在主要发展方向旁边的。建州那还隔了老远呢,而且是关系最为敌对的,一视同仁已是不错了,想要受到重视,就算是建州君臣也说不出所以然来……
就这么一不留神,事情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了——等他决定放弃赐名计划的时候,入伍手续已经办完,狗獾来不及改名啦!只能顶着这个名字,继续生活直到退伍……要不是同班队伍里,叫什么狗蛋、栓住、旺财的也有不少,狗獾也不算什么,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怕不是要把他彻底压垮了?
小小的年纪,就承担了太多的心事,狗獾儿上路时不免就显得有些郁郁寡欢了,不过这个十五岁的少年还算是有些城府,也不会对着战友乱发脾气,他虽然是大汗之子,但身为幼子,诸兄都已经长成,而且在越来越紧迫的外部环境中,更加受到父汗的重视——这些当权的兄长,对弟弟可不算客气,尤其是狗獾之母十分受宠,被立为大妃,更加受到兄长们的忌惮,在后宫和前营的夹缝中长到今日,狗獾还是很懂得察言观色,也很擅长搞人际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