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能让鲜货商欺压渔民,也不能让渔民宗族姻亲过于抱团,抵抗买地的统治……在广府道融入新体系的过程中,海巡队发挥了极重要的作用,要不是有海巡队三不五时的露面,吏目的话在村里就不会那么好使。
也是因此,海巡队的巡逻时间肯定会拖得比较晚,要等村里的鱼获买卖大部分结束了再回来,往往到港已经是深夜九点多,一身的汗水都结了盐粒,身上也带着浓浓的鱼腥味。辛苦是辛苦,但人才就是这样历练出来的,在海军的岗位之中,海巡队算是最锻炼人的,在海巡队干过的兵丁,日后专业出去,大小都能当个干部。
陆大红这一日从海巡船下来时,就已经是半夜十点多了,除了港口这里热闹非凡之外,爬上灯塔稍微眺望一下,城里大部分街坊都已经是一片漆黑,但也有四五处街区还是灯火通明,隐约可以见到人头攒动:有很多都是夜里开市的大宗货物批发市场,称花渡头是一处,这里已经安上电灯了,因此看着特别的光亮,看到的人头,也不是出来闲逛的,都是来大批买花的商人,至少也是千把支起买,若是去临近的州县,那就更是数百盆起拿了。
等这些人拿了花之后,马不停蹄就会搬运回各自的街坊,那些卖花小贩,凌晨三四点就会找他们拿货了,四五点正好开卖,午后花也不漂亮了,就此收歇。为了将就这些终端商人,做大宗批发的商人,昼夜多少是有些颠倒的,也因此,一个城市的商贸越是发达,夜里就越是热闹。
陆大红坐镇羊城已经大半年了,眼见着夜里的羊城灯火渐稠,心中也是欣慰,她从还没完全封顶的灯塔上,踩着脚手架灵活地跳回铁梯子,一路半滑半蹬跳,落到地上的用时比最熟练的工人还快,落到地下时,她的勤务员就来接她了,带了个热乎乎的面包夹肉给她做夜宵,同时又把她视察期间的新闻告诉她,“盛京的建贼想把苦叶岛送给我们……你上船后来信的,六姐叫人去开会,你已经出航了……六姐已经答应了!”
按照道理,这应该是机密,但由于电台机制的问题,通过电台传播的消息,一般不容易做到完全保密,至少很可能会被持有对讲机的办事员偷听,目前买活军也在规范电台的使用。对于情报局的一些保密消息,可以做到不外传,但经由电台传递的消息很多,有些完全不涉密,甚至应该立刻广而告之——比如台风信息这些灾难播报。有些则不好定密级,很显然,建贼主动投诚这件事,密级定得不高,至少在高层勤务员这里已经传开了。
“苦叶岛?就是虾夷地上面的那个岛吗?”
陆大红狠狠地咬了一口肉夹盘——面包这东西,现在也多有叫‘盘’的,就是音译和意译的关系,微咸而多汁的肉香,有嚼劲的面包麦香立刻在口中迸发开来,热乎乎的带了粮食的甜香,有效地宽慰了被海风吹了大半日的胃,别看南边天气热,出海吹风还真该吃点热食,不然身体受不住。她一边嚼着一边听勤务员稍微介绍了一下,便立刻敏锐地问,“那地方是女金的地盘吗?可别借花献佛,把别人的地方送给我们了。”
“听说那是他们的老家那,现在也有许多族人住在那里的。和建州人语言可通,也有不少往来,只是这些人距离敏朝过于遥远了,朝贡非常稀少,被称为野人,也有叫野人女金的——但听六姐那边的人说,下午开会,六姐给上了地理课,李魁芝也有份来旁听了,因为虾夷地距离苦叶岛很近,而且两地的土著是一族的,都是虾夷人,苦叶岛上有野人女金,有虾夷人,双方的关系不差,时常一起对抗驱逐罗刹国的骑兵。只不过,那里距离罗刹国甚远,那边的兵也来得不勤快罢了。”
错过了六姐的地理课!陆大红面上不禁闪过一丝懊恼: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六姐的工作日益繁忙,以前时常开的培训班、茶话会,现在的频次不可避免地一再减少了。虽说陆大红也知道,自己肯定是不会被派去苦叶岛的,但能开阔见识也是不错。
“虽然也有女金,不算他们完全弄虚作假,但野人女金会不会听建州女金的吩咐,这可真不保准。建州人心眼子多——只看那艾狗獾就知道了,真挺精明的,可别到最后讨要了不少好处,却发现到手的不过是个藩属的虚名,不能形成实际控制。”
对决策挑刺,而不是一味的歌功颂德,这几乎已经是买地吏目的本能了,陆大红也不例外,首先就挑出了不少毛病,勤务员小李也是一一点头称是,递来了一份火封的会议纪要,“我乍一听也是这样想的,估计会上也有人提,明早针对这事还要再开一个会,您先看看会议记录。”
陆大红三口并做两口,把夜宵塞进嘴里,这才明白为什么小李到港口等她,又把夜宵带来了:这要不是小李过来,陆大红肯定先去食堂,再去澡堂,最后说不定直接回宿舍休息了,那明早得知要开会的消息,岂不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要当好勤务员,还真得有些眉高眼低的本事,她拍了拍小李的肩膀表示谢意,也不去食堂了,直接大踏步走回安排在港口内里的海军办公区,啪地一声,打亮了房间里的电灯:这里晚上一直到天亮都供电的,主要是沾了灯塔和装卸货码头的光。
天气炎热的时候,白天也分时段供电,可以开电扇,不过这会儿天气还好,别看之前有说辽东反常和暖,羊城港这几天突然还冷了,让人从哪说理去?至少还得穿两件,像是陆大红夜里要出海,那就得上薄夹袄来御寒了。
会议记录看了一大半,小李从食堂打了一桶排骨粥来,还贴心地配了小榨菜,一碗热热的海带绿豆汤做甜点,陆大红在海上熬了大半天,一个肉夹盘下肚和没吃似的,这会儿吃了一大碗稠粥,肚里方才感到饱足,她一边用调羹调着粥底偶尔可见的干贝(买地军队的待遇是真的好,海鲜上简直堪称豪奢),一面翻看着会议记录,很快便把六姐的态度,以及此事的来龙去脉完全看得分明了。
“如果不能形成实际统治,也要达成名义上的统治吗……六姐对苦叶岛还好,对海参崴似乎非常看重啊……远东高纬度地区无可取代的战略资源,不冻港这东西,有这么宝贵吗……北方地理我还是了解得少了。”
这确实是她的知识盲区了,至于其余的时势分析,没什么陆大红不了解的:盛京之败,几乎已成定局,后续会有人南下投靠买军,这边也早就已经知道了——艾狗獾前阵子疯狂活动来着,既然不可能全部人都来,那必然会有部落的分裂。可以说除了出人意料的献地之外,建州的动向还都在买地的预计之中。
“不过,他们的决策速度和执行力,要比敏朝快多了,毕竟也是刚起家的政权,反应速度就是快,算算时间,头天大军才到盛京,第三天就派使者来,算是分好家了,而且还做了迁移去通古斯的决定,甚至已经有人动身出发……游牧民族还真是迅捷如风,比起来咱们在速度上就不占优势了。”
陆大红不算有火力不足恐惧症,但她也有点儿好强,就属于和谁比都掐尖的那种,速度、火力、士兵素质什么的,有一样比不过对面都浑身难受,她皱着眉在工作日记上做了几笔,思忖着明天的会议得讲一讲练兵侧重点的事,把应变速度再往上提一提,再优化一下标准流程,抠一下细节……
“既然六姐想要这片地方,那就不做拒绝的分析了,的确,送上门的肉也没有不吃的道理。只是要把这句话转成六姐想要的那种历史证据,还有很多事要做,未必会一帆风顺,估计女金内部反对的声音也不会小……”
陆大红若有所思地在‘历史证据’这四个字上划了三个下划线,她感觉自己又一次号准了六姐的脉了,虽然苦叶岛那片完全是飞地,目前看,十年内都只会是遥领外藩,无法实际统治,但还是必须要予以重视,要派能人去签和议,办移交,甚至是定界碑……而且都要有视频记录,最好是拍下纪录影像,作为历史留痕……奇怪,六姐如此看重历史证据,是不是因为在她原来的世界,华夏的领土,尤其是这样的四边之地,承受了不小的质疑呢?
这个疑问并非是此刻生发而来的,陆大红早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问六姐而已,一般来说,总有很多更迫切和实在的事务充塞在脑海之中,譬如此刻,她会议记录还没看完呢,那边就有人来给勤务员送急报了,小李也很快把没有定密级的信封拆看了,进来递给陆大红:
“女金奸细竟胆敢乘夜刺杀我们的联络员!”
虽惊讶,但也不意外,陆大红眉头一皱,“果然,女金内部意见也非常分裂——人呢?人没事吧。”
“没事!”小李也是气咻咻的,“真是不知死活,我们的联络员徒手格斗还没怕过谁呢!直接就把他给放倒了!油皮都没蹭掉!”
“捉拿住这个奸细之后,联络员现场逼问——他说他是海西女金的人,不忿于建州女金把他们的土地送人,因此想要破坏计划——这个人还透露了一个消息,他说,海西女金的大姓,准备联合北返,回老家休养生息,建州人和我们达成的和议,他们是绝不会承认的!”
“看来,苦叶岛这块肉……我们还真未必能一口吃到嘴里!”
第714章 奇怪的三人组 京城.孙稚绳 孙稚绳被……
“东西可都备齐了吗?”
“备齐了, 大人——这腰封——”
“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吗?”孙稚绳微微皱了皱眉,旋即也是意会,“罢了, 还是带上吧——这可是夫人那处新取来的?”
“正是, 夫人说是昨夜嘱咐了家下人,连夜缝出来的, 针线有些粗陋,也无甚标志, 尺寸也缝得小了些,若是王夫……王大人不堪奔波, 大人不妨以此相赠。”
这样的细枝末节,又是在自己家里, 没有必要还遮遮掩掩的, 一身青衣小帽, 打扮得利利索索的管家也是说得很直接,孙稚绳点了点头,示意他把腰封送到厅外正在等候的女武师手上去, “走!从公主坟方向出城, 看看谢使者是否已经到了, 正好一起走!”
“是!”
孙稚绳有过带兵经验, 治家一向十分严格, 众家人听了,都是精神一振,齐声应下,犹如亲兵一般,簇拥着孙稚绳出门上马,一行五六人都只带了一个大包裹做行囊, 断无一般官宦出门车马如龙,箱笼堆叠的景象,众人都是面色沉凝,催马而行,片刻都不耽搁,只是在从公主坟买活军使馆路过时,稍稍放缓了速度,那处已经有人在等候了,见到他们来了,也上前汇合。
这帮人中,为首的是个精干粗壮的年轻男子,遥遥在马上和孙稚绳拱手见过,孙稚绳对他还了一礼,也是十分客气,又看了他几眼,心中想道:“谢使者的马术居然很不错,我还当他骑惯了自行车,早忘了该怎么骑马呢。”
事出突然,事态又紧急,两帮人自不会停下寒暄,汇合在一起之后,就从西门出京,又早有三人候在西门外,见到他们来了,都翻身上马,这三人两女一男,为首的女子带了一顶帷帽防护风尘,只能见到矫健身段,在马上腰背挺直,也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孙稚绳见了,这才略放下心来:
一行人预备在四日内赶到盛京前线,这就意味着一天至少要走150里,那就只能是换马不换人,并且不断地甩掉随从了——驿站不能被他们一行人把马都换光了,至少要保留一二匹,最极端的情况,到最后可能只有三名正使能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盛京,其余人都只能在后头等马匹歇过来以后再上路。
如此,使者的身体素质必须过硬,能经得起奔波,而且也要有最基本的自理能力,否则,这不是赶路,这是在索命,真有禁不住这样奔波,大病一场甚至就此去世的,什么时候想要做出点事情,身居个高位,身体都是第一位的,尤其是和军国大事有关,那真是军情如火,倘若没有自知之明,强接皇命,那就是损人不利己,不但自己最后要吃挂落,便连同行者说不定都要受他的连累。
王夫人——或者叫王大人也可,从前深居内宫,又是女子,敏朝这里的风气,也是这几年才慢慢受到买活军的感召和沾染,不再以柔弱顺从为美,在民间门有大量的女子放脚、习武、健身,但仍未形成绝对主流,在孙稚绳这样的老人心中,女子纤纤弱质的想法是根深蒂固的……虽说他对王夫人这几年的政绩予以认可,也肯定她的能力,但仍很担心王夫人会吃不了这赶路的苦。
今日看来,褪下宽大官袍,王夫人的身形也还算健壮,便暂打消了心中的担忧,对她遥遥行了一礼,待王夫人一行三人汇入队伍之中,又有随从上前验过了文书,催马出城之后,便是轻踢马腹,催马小跑了起来——时间门太紧急了!
要知道,现在大军在盛京城下,还没有入城,这是最好的谈判时机,若是天时变化,又要下雪,大军被迫要强行入城的话,很可能局势又要发生变化,现在买活军已经通过传音法螺占得了极大的先机,必须立刻赶到前线展开谈判,否则,敏军将会极为尴尬,好不容易得来的一丝主动权,又要全部丢失了!
不错,这一支构成奇诡的谈判使团,组合的是让人完全意想不到的三个人:帝师孙稚绳,去年入阁,如今在阁老中发话最是顶用的一个,也是这使团中最为正常的一个人选,建州势力渐强,数十年来,已成辽东一患,拿下盛京,会是对建州局势的一大转折,由不得皇帝不重视,派出阁老亲临主持谈判,这在情理之中。
前帝妃王志忠——这名字肯定是后改的,小名仍旧未显于人前,便是这个大名,也没有多少人敢叫,平时都是称呼王夫人而不名,当面也多有叫王大人的。这是第一批特科女官,现在也是特科代表人物。
此女去买读书两年之后,去年回京主管特科教育,在国子监和礼部都有挂职,于国子监单开了一厅,炙手可热的格物厅,这是组织考生进行高等级特科知识培训的。又在礼部挂职,这是为了到处开特科班,管理那些经过选拔出来,在各地开班的特科生。
自古以来,开班教学,最怕的就是没钱,特科一系,都不从朝廷财政开支,而是内库自己出钱,如此一来,倒也给王夫人办得有声有色,大给内宫长脸,虽然离婚了出来做事,但在皇后面前依旧得脸,时不时被请进内宫坐一坐,甚至陪同皇后出外随喜,圣眷不衰。
此女自然也是个狠人,原是皇妃,后来出来从政,可谓是开风气之先,引来多少士大夫的口诛笔伐?和王夫人一道出宫考女科的不少嫔妃,去了买地便没有再回来,归由敏朝在买使团统一安置约束,只有王夫人回京之后,做出了一番成绩,孙稚绳是听说了的,现在王夫人还在自学,预备过一段日子时机成熟,要谈判引入一批买地的机器,试着在京城附近开厂——
第一批想要引进的就是蒸汽机和磨面机、机器筛,在北方把磨面厂先给建立起来,再有什么厂能建,那就要看买地肯舍给什么机器了,皇帝还有意把炼铁厂的设计交给王夫人,真可谓是能者多劳,算是实干派官员之中,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了。
这样的多面手,不但在特科教育和工业设计上都有专长,还有一个特科人都俱备的特点,那就是对皇帝的绝对忠心,尤其王夫人,她算是外朝官员里,皇帝绝对的心腹了——不说什么一夜夫妻百日恩的混话,只说一点,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宝座易主,别的特科人才前途如何还不好说,王夫人的前景是绝对不会有此刻这样好的。
因此,她被列入使团之中,虽然看似荒唐,但仔细捉摸,却又很好理解了:天子需要王夫人来贯彻他的意图,确保谈判的结果符合他的利益。这是各有立场的袁将军和孙稚绳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君臣之间门,立场总是不能完全吻合,这也就有了内宦脱颖而出的机会,这一次皇帝选择了王夫人,其实也说明他对内宦已经提起戒备,认为和买活军过从甚密的内宦体系,已经没有王夫人让他放心了……
至于第三人,就更有些好笑了——买活军驻敏使团的团长谢向上,也成为了谈判团的一员,一路上的衣食住行都是由敏朝这里一起解决的,包括马也是敏朝预备,这可真是敏买之间门,亲如一家了。但没有办法,谢向上必须去,不去连敏朝这边都不答应:他不去,就没有一个够级别的官员在,买地就无法表态,买地不表态,敏、建谈一万年又能谈出什么结果来?就算有了共识,要是买活军不认可,能算数吗?
大哥不在,谁敢开席?虽然蛮不是滋味,但孙稚绳必须承认,现在三方关系之中,买活军早已是事实上的大哥了——如果这是关陕内患,又或者是云贵动乱,哪怕是川蜀兵变,那强弱对比又都是另一回事了。可辽东毕竟在北边沿海,这是不争的事实,买地太好干涉辽东局势了,别看远隔千里,但只要有海权在,敏朝、建州谁也不敢绕开买地行事,根本就绕不开!
海权,真实在是太重要了,从前没有感觉,只觉得根本还在内陆,那是因为那时没有一个统一强盛的海上力量,这样的力量一旦涌现,立刻就有脖子被人卡住的感觉……
这也是孙稚绳这些年来,切身的一个体会,从前他真绝没有这样的念头,甚至买活军刚刚崛起,开始发报纸的时候,孙稚绳也总有点儿看笑话的心态,可现在,孙稚绳学习报纸和买地教材的态度,比以前要认真得多了,撇开道统不论,他发现其中的一些观点真的是极有道理的!
譬如买活军对于海权的鼓吹,现在看来真是金玉良言,所有不屑一顾的文人,这会儿都该从辽东局势上,感受到买活军扇来的一个又一个耳光!还有对格物之学的轻视——奇技淫巧?辽东局势发展到今日,就是因为买活军的奇技淫巧!
朝廷对辽东的消息,还要仰仗于买活军使团的通报,谢向上面圣的手续甚至比任何人都要简便……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买地的传音法螺,总能带来千里之外最新的消息,和传统的消息传递手段,打出少则半个月,多则两三个月乃至半年的时间门差?!
这样的事情一旦形成惯例、习惯,朝廷还拿什么和买活军翻脸?就不说别的,王夫人为何能入选使团,而群臣未有任何异议?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她也会操作传音法螺,能和总台通信,虽然按照常理她的技能是派不上一点用场的,可就是因为她会,所以她入选了——若不然,要是谢向上半路出了什么意外,敏朝这里甚至都没有人能紧急接替他操作传音法螺传信!
科技代差要积极追赶啊!特科真是要好好地弄……不知不觉间门,孙大人也对特科从不以为然,到认为有极大的必要了。也因着这份急迫感,他对王夫人这样有争议性的女子官员,不论是在政治上,私人观感上也都不存任何的偏见,甚至还多有支持。包括这一次出外差,他也能理解皇帝安排的必要性——只不过,说是一回事,做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在政治上这是极有必要的,但真正执行起来,和王夫人同行仍然有诸多不便。
孙大人因此还特意外聘了一个女武师——随着女子外出为官开始出现,女武师这一行也因此繁盛起来了,因为女官出差无疑是普遍的,但孤身外出,安全上的顾虑总比男人多,因此聘请女武师保护也成为了潮流。现在很多女官家里都颇有家资,这点花费对她们来说不算是太大的问题。
孙大人这里,也是为了一路上方便和王夫人打交道,特意请了一个女武师,说是护卫,其实就是为了王夫人请的,因他虽然在政治上支持王夫人,但实务中却很少打交道,王夫人是不上朝的——说实话,朝会也就是个礼仪,现在压根办不了实事,都是内阁走奏章才算数。因此,业务交集不多的官员,彼此不打照面也是常事。孙大人很难想象自己该怎么和身份这么特殊敏感的官员一起赶路四五天……到了盛京前线,还要给她在数万人的军队中找一个清净安全,不会被窥视的宿头!?和军国大事比起来,这些小节是不该计较的,但却又确实也让人十分烦扰,好在这些思虑,也足够分散注意力——乘坐奔驰的骏马赶路,可不是什么美差,没有骑马习惯的人,不到两个时辰就腰酸腿软了,一天路赶下来,说腰都断了,那真不是吹的!
孙大人很担心王夫人连第一个上午都受不了,就要打退堂鼓——如果真坚持不下去,那乘早回去倒比走到一半后悔更好,因此,这一上午他一鼓作气,马歇人不歇,换马直跑了两个时辰,眼看递铺在望,这才缓下马速,示意停下休息。
到底是人老了,下马时,孙大人也略微垫了垫脚,瘸着走了两步这才调整过来——早十年,他是骑马巡逻九边,奔波一个月以上还精神奕奕,不露疲态的。再看谢向上、王夫人,谢向上扶着后腰,也是龇牙咧嘴,平时不骑马的人正常的表现。
反倒是王夫人,摘下帷帽,玉容如常,因有纱笼遮掩,面不染尘,容色比他们还好些,走过来主动问候了孙大人几句,把两人让到递铺中用茶,竟大有反客为主,照料二人之态,待上了茶,刚用了几口,她便开口问道,
“孙大人、谢大人,上命匆匆,我们也是仓促成行,对辽东的局势尚不是太分明,昨日有听说,海西女金遣出刺客,不认建州老奴之言,妄图行刺买地监督员,破坏和谈大局!”
“如此看来,女金内部也是大有纷争,以你们二人的高见,这一次盛京之局,和平解决的希望大不大,这一切是不是女金人内部做的一场戏?最后到底会不会形成多方混战的大乱局?”
好家伙,得亏孙大人还怕她适应不了奔波呢,王夫人这里,竟是连驿站都等不到,光是这样的小憩时候也不放过,就开始拉人开小会了?!
第715章 三人盘道 驿站.孙稚绳 黄贝勒人气急……
疲倦不疲倦?自然是疲倦的, 可该谈不该谈?孙大人不得不承认,王夫人的做法很对,不但该谈, 而且的确应该尽早谈, 别看现下疲倦,大家的状态都不好, 但此刻注定是未来三天内最有精神的时候了,再往下赶路, 到了驿站众人都是疲惫欲死,想要再凑在一起通气, 会比现在更不容易。难道真要等大家都去到前线,没有什么回旋可能的时候, 再来试着建立默契吗?
“建州贼酋若不是诈病, 真乃垂危的话, 那当不是建州计谋。”
作为资历最老的辽将,早在皇帝登基之初,就曾被委任巡视九边的孙大人, 当仁不让地发表自己的见解。“女金内部, 确实不是铁板一块, 早年, 童奴儿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统一女金身上, 还多次仰仗我敏朝边将之势欺压其余部族,又通过婚姻笼络各大姓,如同鞑靼人一般,设帐设妃,各帐王妃并立,背后都有父兄。”
“童奴儿曾多次求取叶赫老女, 便可见一斑了,叶赫部一向也最是桀骜不驯,便是因为他们都是海西一脉,和栋鄂一样,惯于自行其是,不耐烦受律法约束,开化入旗罢了。”
这段话很长,也牵扯到了不少边境的局势,若不是精于辽事可能还听不懂,什么叫做开化入旗?难道入旗还是什么值得赞赏的好事儿不成?但是,王夫人和谢向上都没有露出迷惑之色,而是纷纷有会于心,点头称是,谢向上道:
“确实,建州女金能人辈出,各方面建制已经都有雏形,的确可以说得上是一个政权,而非是一个部落联合体了,八旗的组织性和纪律性,都比部落制要强得多,从部落制进入牛录制,再到入旗接受严格管理,可以说得上是游牧民到合格士兵的开化,孙老这个词用得好。”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谢向上一句话,就显出了买活军对辽东的野望——若是没有企图,焉能了解得如此详细?孙稚绳心中微微一沉,不过并不惊讶——他早过了会指望运气的年龄,事情总是会往最坏的预计滑落,几乎已经是他接受的人间至理了,是啊……买活军胃口那样大,连南洋都要精细化统治,又怎么会放过辽东呢?
“屈指算来,叶赫、栋鄂部落入旗,不过是十年前的事情,”王夫人也是说道,“彼辈中有多少人把自己的荣辱和盛京绑在一起呢?若童奴儿只是撤出盛京,大家各回各家,两姓恐怕还会豪赌一把,拿童奴儿的人头,来换卫所指挥使的头衔——建州一系肯定是要倍受打压了,不能再辽东安居,要去通古斯也是一条路子,原本建州的老家,也需要亲密的土番作为屏障,可能叶赫、栋鄂、辉发、乌拉这样桀骜不驯的部族,会率先向汉人示好。”
说到这里,王夫人脸上也闪过了一丝钦佩之色,“老贼定是预料到了这一点,是以他干脆把辽东的地全献上来了……如此,海西女金便没有了周旋的余地,要么接受现实,原本的地盘被童奴儿一家拿来借花献佛,自己不论是去通古斯还是南下,都要继续仰人鼻息地过活,要么,他们就得赶快返回老家去,集结人口预备和买活军对上,很难腾出手来再对付童家血亲一系了,二贝勒、三贝勒因此有余裕前往通古斯,不用担心半途被人劫杀。老贼虽已垂死,处事却还是清楚明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不愧是一统女金的一代枭雄。”
她已不吝惜夸赞童奴儿,大概是因为他的结局有大半已经确定的缘故,对于失败者,成功者总是宽容地大加赞赏,因为这更能显示出他们自己的高超。孙稚绳对王夫人倒是更刮目相看了:做实事的功夫是一重,观政局、取要害的功夫又是一重,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么两三重功夫在身上的。看来,王夫人能从深宫内院成功走到前朝,的确并非庸脂俗粉,是有几分天然禀赋的。
“如此,海西女金意图破坏和议,也就在情理之中了,只有破坏和议,甚至提前发动战争,才能让矛盾集中在盛京这里,尤其如果在这里,给大军造成大量死伤,那么短期内不论是买军还是敏军,肯定是无暇北顾海西地的了——就算是有意前往,和盛京的建州女金完全闹翻,结下死仇的话,也很难找到太多人来带路啊。”
谢向上也并非只听不说,一味深沉——这种沉默是金的姿态,在平时是不错的,但在吹风会上就显得没诚意了。他很主动地开口,也提供了一些宝贵的信息,“海西地大树参天,人迹罕至,部落居于林海之中,行踪飘忽,虽然也有筑城,但城池规模很小,犹如汉家堡垒一般,大量牧民住桦树皮屋,住地窝子,和树海浑然一体,没有有经验的老猎手带路,找到部落的住所都难。所以对海西女金来说,只要能破坏和议,让建州女金蒙受极大的损失,他们在海西的老日子,也就多了几分安全。”
至于东海女金,也叫野人女金的,行踪就更加飘忽了,海西女金尚且普遍使用鞑靼文作为文字,还有城市,有官职,野人女金呢,完全没有文字,也没有官职,更不形成国家,在苦叶岛一带过着隐逸的生活,按照谢向上的介绍,野人女金中有女金人,也有被女金人称呼为索伦的鄂温克人,只是在敏朝都被统称为野人女金而已,实际上野人女金还包括虾夷人,这三种人在广袤的极北大地上,彼此友好,并不征战,但互相也很少见面,因为那个地方实在是太过地广人稀,大家又都在游荡,不断的移动中,想要碰上都难。
“如果没有海西女金带领,连建州女金都很少能找得到他们,毕竟该处距离建州已经十分遥远了,隔了一整个海西的地儿呢。”
说到这里,谢向上也不由得微微一笑,“老贼说把这片地方都献给我们买活军,的确是弄了个狡狯,这里海西的地或许还可以说是他们实控,但苦叶岛那里,只是进行过一次有限的编户齐民——当然了,野人女金也承认他童奴儿是女金人的大汗,会和他们朝贡,这么说,他或许也还算是名正言顺,能做得了这些百姓的主。”
买活军的情报功夫真是扎实啊……
敏、建在辽东防线对垒多年,锦衣卫当然没少刺探建州内部的情报,不过多是集中在贝勒、牛录之间的争权夺利,最远也只能关切到海西的少数大部落,至于苦叶岛的事情,孙稚绳知道的一切几乎都是谢向上说的,除此之外,鸿胪寺那里最近的资料也是一百五十年前了。
野人女金会来建州朝贡,这事不是谢向上提起,他根本就毫无头绪——原来女金人已经开始接收朝贡了吗?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足以证明其制度进一步完善,各方面都有了和敏朝争锋的资本。买活军又是怎么知道的?他们在建州内部有人?那锦衣卫为什么不知道?是不重视呢,还是野人女金的朝贡只是离开苦叶岛来到建州边境,锦衣卫的耳目还没有刺探过去,买地是从流民中收集的情报?
“野人女金所谓的朝贡,就是来送点鱼干兽皮的,得到咸盐、铁器的赏赐,没有什么仪式,和走老亲戚差别不大……”
似乎是看穿了孙稚绳的疑惑,谢向上含笑解释了几句,孙稚绳先是释然:如此简陋,几乎可以说是毫无仪轨,没有引起密探的注意也就情有可原了,毕竟建州前些年发展得好,各地的老亲戚都来走动投奔,也是常有的事情。而童奴儿一家的亲戚又很多,还喜欢结姻,件件都报那要累死人了。
随即,他的呼吸又是一紧,不易察觉地瞥了谢向上一眼,有一丝戒备:谢向上这是不但知道野人女金朝贡的事情,还知道敏朝并不知道这件事?
买活军的情报刺探,在辽东做得扎实,在京城这里呢……
这总归是让人不好受的事情,但倘若是显出来,那就更坍台了,因此,孙稚绳只做不知,点头了事,王夫人也似乎一无所觉,接着谢向上的话继续往下讲道,“这么一来,只要出具朝贡的记录文档,再来几份地图,便可证明女金对苦叶岛的主权了,国书就有了前置文档,再纪录下转交国书的话,有因有果,有前有后,任是谁人都挑不出毛病来……只要童奴儿能活到签字盖章之时,那,至少在名义上,这份国书便是完美无缺的,禁得住各方的挑剔。贵方也就在名义上拥有了苦叶岛、海参崴等地的主权。”
这里有许多新鲜的词汇,买化程度不够深是无法恰当使用的,但连孙稚绳都是听得频频点头,毫无疑难之色,便可见这些说法流传之广,概念在这些官僚心中又是如何逐渐深入人心了。谢向上也是点头笑道,“是,童奴儿若能出席仪式,确实要比其余人强,他的威望,在女金无人可以否认。盛京城迄今还没有内乱,只怕也是因为他还活着,叶赫、栋鄂几部,掂量民心归属,自忖胜算不大,便不敢公然动乱造反,只是派探子前来行刺,想要从敏朝这里,坏去和谈的可能。”
这么分析下来,双方的底线、目标以及面临的局势,便很了然了,要在接下来的赶路和谈判之中,保住自己的性命不被刺杀,还要保住童奴儿的性命,国书要签得下来的话,童奴儿只能在汗位上病死,可不能死于推翻他的政变。
此外,孙稚绳多少也捉摸出一些买活军的底线了——敏军的底线是要占领盛京,否则无法向各方交代,皇帝也会为人诟病,孙稚绳相信这是王夫人、皇帝和自己的默契,分歧点出在盛京以北,原属于建州三卫的土地,大臣们想要回来,但皇帝却觉得比起买活军的怒火,这些不好实控的领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至于买活军的底线呢,从刚才的交流中,孙稚绳也琢磨出来了:他们的底线是苦叶岛和海参崴,当然了,这两处地方和盛京连线上的土地也不能无主,但是要全部笑纳,还是可以让出一些给敏朝呢?孙稚绳认为这就可以谈了。一个很好的点在于,敏军似乎对盛京是没有丝毫心思的——这就让双方的合作有了比较大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