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你甭和我吹,老子来买地没几年,辽东的事还记得清楚哈,什么才拿下盛京……能拿下盛京就不错了!他娘的,盛京以北的地界能有多少汉人你心里清楚,内地儿本来也不是咱们辽东军的——你说是华夏的,行,敏朝的羁縻地,行,可你要说这是咱们边军的驻地,那不是扯着脖子往和尚身边凑——叫他给你脸上贴金?”
“哈哈哈哈哈!就数你老曹能掰活呗?小嘴叭叭的!”
“哎,说得好好的,你捣我干嘛啊!小子,一会吃完早饭咱俩得练练了,你这是忘了咱俩谁是哥谁是弟了?叫你声老吴还飘起来了!”
“那你是哥,你是哥行了吧——不过一会是得练练,在锦州咱们不分上下,你在买地这里两年,弟弟也没闲着,咱俩是得再比试比试。”
“行呀,来就来,谁怂谁是孙子!”
都是武将世家出身,自不和文人似的酸兮兮文绉绉地讲话,你捶我一拳,我踢你一脚,嘻嘻哈哈间,两人很快就重新熟络了起来。对吴素存的挑战,曹蛟龙毫不示弱,一口答应下来,不过这会儿当务之急还是,“你想吃什么?这一条街都是早餐店,来个烧饼油条豆腐脑?疙瘩汤?”
吴素存咂着嘴,白净面容上有点儿犹豫,“要不吃点新鲜的吧,哥,一路南下,我都馋了,早想尝尝,又怕吃坏了肚子误事,好容易憋到云县——昨夜到的,今早巴巴去军营一打听,你还休假了!”
“还好我们是回来休假,这要是还在闽西执勤,你上哪找人去?”曹蛟龙也是一笑,“那我来安排,你也尝尝南面的早点——不来虚的,吃内什么大煮干丝,吃多少也和零嘴似的,咱们哥俩先来个咸蛋黄肉粽吃着垫巴肚子,别的慢慢再来!”
“肉粽?咸的呀?!”
“就吃你的呗,难不成还能毒死你不成?南方人就这么吃!”
“那行,听你的哥。”
当兵的就讲究一个爽快,曹蛟龙掏出钱包,老板头也不抬,“——煎一下啊?”
“行,煎一下!”
不一会功夫,哥俩手里就捧上了棕叶,新鲜棕叶托着煎粽子,油汪汪一层淡黄色的焦壳,吴素存拿起来,嘎嘣一声咬破硬壳,手掌长的粽子就少了一小半,他嚼了嚼,有点儿新鲜,“哟,味儿不错啊!”
点点头,回味一会,又是一口,一个大粽子就这么不见了,吴素存拍拍手,“嗯,这肚子算是垫巴上了,不着急,咱们之后慢慢吃——那是什么。”
“熬的老豆腐,那是豆腐丸,来一碗?”
“行!”
“老板,两碗豆腐丸,一碗老豆腐,一碟豆干两个鸡蛋,再来两碗拌面!”
这回能坐下吃饭了,吴素存稀奇地斜眼看着老板在那里拨豆腐丸:一钵头的豆腐大概是捣成泥了,用马口铁的勺子舀了一点肉馅,在豆腐泥里一裹,一个个橄榄一样的小丸子放到面粉碗里来回一滚,立刻下水汆烫,俄而用竹筛子轻轻捞起,另一边是一口大釜,里面是微微滚开的骨头汤,豆腐丸往汤里一加,撒点葱花,立刻就上桌了,又有在卤水里熬得内里蜂窝一般的老豆腐,也是舀出一碗送上。
豆腐丸吃在嘴里,嫩豆腐带有骨头和肉馅的鲜味儿,又嫩得一抿就化,吴素存吃得咂嘴,连声说,“这个中,这个中,哟,到底是云县,是买地,真是名不虚传的富裕——这百姓人家随常早饭吃豆腐的!要放在俺们内旮瘩,简直就是咄咄怪事!地主也没有这么过日子的!”
“嗐,那可不,”曹蛟龙也是叹了口气,“你就瞅这店里进进出出多少人吧!就这字号一天至少要换两根大骨头,不然汤都续得没味儿了!就不说这一天要用多少豆腐的事!买地这里,黄豆产量高啊,那真不是俺们老家可比的,磨豆腐也不怎么费事,豆腐真比老家便宜多啦。”
确实,这店里连续不断进进出出的,很多客人都是贩夫走卒,完全说不上富裕,但却也平静地吃着豆腐丸,甚至还能再来一个鸡蛋,很显然这对他们来说,不算是多昂贵的花销。吴素存游目四顾,不断摇头咋舌叹气,一时上了拌面,又是连声说好吃——能不好吃吗,用的是花生酱,加一点辣酱调味,拌开了,那酱汁均匀裹在面身上,吃在嘴里一股油香,又辣,一碗面眨眼间就下了肚,吴素存意犹未尽:“什么都好,就是份量太小,这面和玩儿似的,都不够我一口的量!”
“那就再要,少废话。”曹蛟龙又加了两碗面,“还能把我吃穷了咋地?”
“这白面书生,看着嘎斯文,嘎俊秀的!啧啧,居然是个大肚汉!”
店东的官话带有明显的南方口音,吴素存一时不容易听懂,曹蛟龙却是坏笑着道,“你不知道,这小子有名的表里不一,瞧着斯斯文文,读书人模样,其实就是个禽兽,吃起来饕餮似的,也没个饥饱!打起架又像黑瞎子,那是真不要命!”
大家听了,都是啧啧称奇,望着吴素存笑个不住,吴素存也不以为忤,哈哈一笑,该吃吃该喝喝,众人打趣了一阵,又和两人闲聊了几句,便也就各忙各的去了——这也是云县百姓见多识广,都看淡了,要是小城镇,吴素存不论是靠脸,还是靠自己的食量,那简直都可以成为一时的谈资。
各自豆腐丸吃得一干二净,连汤都喝光了,老豆腐伴着拌面吃,豆干、鸡蛋谈笑间也随意吃完了,又各吃了两碗拌面,两个兵汉方才觉得肚子里有了存货,也不急着回去,移步隔壁小摊,要了两碗鼎边糊,曹蛟龙这才和吴素存闲话起来,“你这次南来,就你一个?你表兄弟没跟着一起来?泽润兄呢?”
“他不好来,那都是花名册挂了号的,你也知道,俺其余几个表弟才十一二岁,现在军中还是认他做少将军,他要也走了,那实在过分,朝廷面上也挂不住。我意思,我先来趟一趟,若是怎么样了,把泽博哥几个送来也行。”
吴素存也是答得坦白,曹蛟龙听了,啧啧感叹,“祖将军都动了,辽东再没一家清白子了!都是大哥别笑二哥,这要是朝廷知道了,心中还不知道怎么想呢!”
他说的祖将军,自然就是如今镇守辽东的武将祖天寿,也就是吴素存名义上的舅舅,吴素存生母身份低微,早已去世,他年幼时,父亲和祖家结亲,娶了祖天寿之妹,因此攀附上了辽西望族祖氏,吴素存和曹蛟龙都是辽东边军的年轻一代。虽然细说起来,彼此并不算是一个派系——曹蛟龙之父是孙阁老这些文官直接使唤的军官,在军中算是没有别的门户,纯粹靠着勇猛善战立足,而吴素存之父是先依附祖家,再由祖天寿决定和什么文臣往来站队,所以吴素存可以说是祖家将。
虽然一个直接听令于文臣,一个似乎多了个主子,但实际来说,当然是吴素存的生活较为惬意,祖家在辽西根深叶茂,是宁锦防线的地头蛇,有地头蛇照料,祖家兵的吃穿用度要显著地高过其余将兵,而且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比别家兵将高出一等,用曹蛟龙新学到的说法,‘很有主人翁意识’,也是因此,祖家一直没有派人前往买地,原以为是心意坚定,但现在看来,或许祖天寿是看不上其余子侄,保持观望的同时,也一直都在等吴素存成年……
吴素存虽然姓吴,但他出现在这里,也就意味着辽东辽西所有将门,都已经将至少一个子侄送来买地,这意味着什么,曹蛟龙不会不清楚,故而也是有些唏嘘——现在的辽东边军,到底是姓买还是姓敏,这问题真叫人不敢细想!
就说这会儿,买地不动一兵一卒,只是一个使团,就仿佛住在了辽东局势,到最后,敏地声势浩大的破盛京行动,反而为他人做了嫁衣,这叫人怎么不生出感慨来?这敏地……真是越发日薄西山了!便是垂死挣扎,也是于事无补!
这两人虽然派系不同,但年岁相当,又都以勇猛出名,在小一代中算是惺惺相惜,虽然也存了争高下的心思,但在千里之外,原本的一点敌意自然淡化,余下的只有乡情,曹蛟龙没有拿乔,便立刻痛快地答应为吴素存介绍投军,“有我来担保你的身份,入伍当不是问题,买地这里,规矩确实不同,一会儿我再和你细说——除了你之外,还有多少人跟你一块来?”
“就我一个!再一个小厮儿!”
曹蛟龙本意是要为他介绍房舍安顿,因为按照常态,吴素存肯定是带了一大批人来的,就像是曹蛟龙,他从军之后,和他一起来的亲戚就会买房置地,往家里写信,继续援引更多族人过来,不然他常年在军中忙碌,族人想来投奔,谁来接待?
吴素存这么一回答,他倒是有些怔住了,吴素存见他如此,倒也了然,便解释道,“舅父派我过来,倒不是想要阖家迁居,我来了回不回去,这是另一说,他还有一个意思,那就是买地这里,善于农事,又很富庶,想让我过来看看,有没有机会为辽东踅摸些合适的种子,充实军屯,也可以补充军饷,富民济困。
盛京必破,辽东战事告一段落,必然要重新安排兵丁种地,你也知道,内地儿一年就一季庄稼,要只种黄米什么的,自个儿都吃不饱,得饿死,舅父意思是,除了主食之外,最好还有什么辽东也能种的所谓‘经济作物’,棉花啥的都行,只要能在俺们那有产量的就行,还能往鞑靼那边卖钱的就是最好。”
没料到祖将军居然是如此心思……
曹蛟龙一时不由肃然起敬,不仅是对祖将军的战略眼光,也是对他以家乡为念的眼界和胸襟,因忙道,“此言果然有礼,那我得给你打听去,棉花能不能种不知道,得问,你还想种什么?都告诉我,我一口气先帮你问了再说。”
吴素存听了,一边往鼎边糊里加辣椒酱,一边寻思着指了指店里一个老者叼的旱烟袋。
“老曹,你说,俺们辽东也能种烟吗?这东西在辽东老贵了,要是便宜点,能大量卖给鞑靼和海西、野人女金,甚至更远点儿,走海参崴卖到罗刹国去,那还不得赚老鼻子钱了……”
第773章 意外联盟 云县.吴素存 你们命中注定……
种烟草?
这还真有点儿没想着, 曹蛟龙微微一怔,四周一望,果然见到颇有些年老的行人, 腰间、手中都拿着短旱烟杆子,也有叼着西洋烟斗的, 因感慨道, “也就是这几年间,抽烟的人倒是越来越多了!”
吴素存也点头赞道, “买地的百姓手头的确是宽绰!!”
这话的确是有些道理的, 因烟草这个东西, 现在的价格还不算是便宜的,除了原产地之外, 在其余地界,除非是富户,否则一般百姓哪舍得在这种嗜好品上投入金钱去花销?有时候讨一点烟叶回来,也是为了用作治疗, 譬如说,有些长年累月身上疼痛的病人,医生便嘱咐吃点旱烟,往往问题就缓和了,还有拿烟灰水擦洗伤口消毒, 还有拿烟灰泡水来驱虫的,甚至会用烟灰水喷洒作物,防治害虫……
像是买地这样, 贩夫走卒只要有需要,都能操一根旱烟杆的景象,还是相当少见, 曹蛟龙意识到烟草在百姓中逐渐扩张开来之后,也是暗责自己见识短浅,身在买地,居然还不如初来乍到的吴素存眼光锐利,微微一皱眉,不无找回场子的意思,立刻说道,“东西虽好卖,但却是嗜好品,和酒一样,历来都是衙门专营——”
这话是不假的,自古以来,盐、铁、酒、茶,都是衙门的专营,在买地这里,把盐铁是分为必需品,酒、茶还有白糖,分为嗜好品,意思是简单的——虽然没有它们也能活,但毫无疑问,大部分人都会对这种东西产生好感,拥有非常广大的市场。曹蛟龙认为烟草是嗜好品,而且和酒一样,是负面影响较大的嗜好品,“茶也罢了,多是长在山上,没有人在平地种茶的。可这烟草会和粮食争地,就如同酒一样,若是再风行下去,出现农民偷毁庄稼种烟草的现象,衙门是一定要列入严管的,这你想到了没有?”
自古以来,酒类屡遭查禁,哪一任衙门都不许民间私酿,固然有专其利的意思,但根本上来说也不乏对百姓的保护,一旦放开酿酒,酒业将会极大地占用粮食产量,将会出现富户美酒佳肴而平民百姓买不起米粮入口的现象,至于酒类泛滥对治安的危害,那倒是细枝末节了。
就像是买地这里,固然似乎没有在明面上禁止民间私酿,但实际上民间几乎不能开成规模的酿酒坊——买地对农村的掌握,是敏朝等地难以想象的,来往于各村的扫盲班老师也好,货郎也罢,都是现成的耳目,又有田师傅出面来规划一村的农业生产。每一季粮食产出之后,收走公粮,余下来的粮食,够百姓们自吃,还能剩下一些,有些农户选择把余粮酿点米酒,自家吃顺便在村里小打小闹地卖一点,那是不管的,也不另外收税。
可若是要往大了去做,大量收买余粮,还要送到各地去卖,那收的保护费可就高了,基本这么折腾下来,利润极低,一不小心还要赔本,再加上民间不提倡饮酒,销量也不好开拓,因此虽然没有官营,但和官营是相差无几的,民间对此倒也早已习惯了,并没生出什么抱怨来。
至于烟草这边呢?似乎目前也是一样,各地能买到的,都是农家自己烘的,没有大工厂来生产,也就是农家自己在田边地头种几棵的意思,除了在买地入主时本就已经形成产区的延平、漳州,这几年烟草的种植范围并未大面积扩大,曹蛟龙在脑子里回忆着自己接收到的零星信息:这几年好像买地内的烟草都没有再大规模往外销售了,甚至上回乘船回港时,还遇到了南洋捎来卖的成品烤烟……
这么说,和敏地、洋番的贸易中,烟草成为对方提供的货品了,曹蛟龙认为这种情况恐怕不会太持久——烟草这是和农业有关的东西,以买地对农业的擅长,不推广烟草必定不是因为种不好,而是因为不想种,这要是看到民间对烟草的需求持续上涨,那衙门进入这个行业,和酒业一样进行严管,那也就是迟早的事了。
“我知道呀。”却不想,吴素存对这个消息满不在乎,“这一路上没少和跑边贸的老客唠呢,无非就是统购统销呗,那也能接受!这总比继续种黄米强吧?”
“这都能接受呀!”
“你虎啊。”吴素存啧了一声,稀里呼噜地喝了一大口鼎边糊,回味地咂着嘴,品着那股子蒲瓜特有的清香,称赞了一句:“这南面的菜品种真多!”,便拿起筷子,沾着醋和曹蛟龙划算了起来,“知道为什么要种烟草么?因为辽东兵的口粮是有人供给的。”
这所谓的有人供给,就是买地负责运送,敏朝结账的辽饷,曹蛟龙也知道,自从买地开始运辽饷,将士们的日子就好过得多了,这也是为何大量边将开始往买地这里送人——买地送辽饷是绝对按账面来的,没有漂没,没有损耗,说多少就是多少,说是几年的粮食就是几年的粮食,二年的陈粮就是二年的成色,绝没有一点三年泛黄的,至于那种发黑发烂,在手里搓搓就没了的粮食,从来不会出现在买地的麻袋里!
已经运了七八年了,辽军的将士早已习惯了买军供给粮饷的情况,所有的算盘都是基于这一点而来的:辽东那地界,直到盛京一线,要说种麦子、黄米什么的,都会因为天气寒冷导致产量低下,是无法保证自给自足的。你这里费力巴哈的动员一百个人种一年,种出五十人的口粮,上报给朝廷,朝廷就给你运了另外五十人的口粮来,省了五十人的钱粮,买活军这里少赚了五十人份口粮的运费……在你这里,你的好处呢?这和你什么都不做,朝廷给你运一百个人的口粮比,有什么差别吗?
有,那就是你这里一百个人等于是白忙活了一年,因此,站在辽东的立场上,祖将军不可能选择种口粮,他如果种烟草种棉花,一百个人种一年,生产出来的烟草去草原能卖出高价,拿回来的皮草,换成口粮都够一百五十人一年吃的了,那这笔买卖他就赚了,对朝廷和买活军来说,不赚不亏,持平。买活军甚至还能从这笔交易中得到一些好处。
这就是为何辽东必须要种经济作物的道理在了,设身处地一想,曹蛟龙就知道,祖将军根本就不在乎沦为买活军的佃户,接受买活军的统购统销,吴素存也把话说得很明白,“你要说有什么顾虑的,那就是顾虑面子上不好看呗,敏朝的将军和买活军合作种地,种出来的烟草他们买走,咱们就落个辛苦钱,好像成了买活军的手下……到时候对景儿,这就是‘通敌’……”
“可你得这么想,老曹,自从买活军包运辽饷那天开始,辽东所有兵将就都是从他们手上讨饭吃了!早就是半个买活军的兵了!”
大概因为这里是买地,吴素存说话半点不避讳人,有点儿肆无忌惮的味道,大声说,“既然如此,帮买活军种田,换点辛苦费,又有什么可丢人的?当兵的吃谁的粮就为谁卖命呗——这吃谁的粮,不是说账上算谁的就是谁的,你得要有把账上划拨出来的粮食,完完整整运送到前线的能力,那才算是你出的粮草!这能力本身,也是粮草的一部分!辽东军吃的,也有一半是买活军的粮!”
“这话说得有理!”
“小哥有见识!”
曹蛟龙还没表态呢,身边就有人喝彩起来了,这些食客虽然不知前因后果,但却都觉得吴素存的话很受用,再加上他生得出众,颇为惹人好感,当下便有人夸奖起来,“您这话就该登上报纸,叫敏朝衙门也知知羞!”
“就是!说句大话,今日辽东的大好局势,倒有五成算在我们买活军头上,五成算在镇守边疆的好将士们身上,至于敏朝朝廷,哼!不拖后腿就不错啦!”
“还收复盛京呢,就该把盛京也给我们买活军治理去!”
除开科尔沁局势之外,关于盛京的谈判,也是如今城中的议论热点,买地的百姓,对于女金献土自然是乐见其成,也有对买地名声远克万里,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自豪,但民间舆论普遍有一种憋屈的情绪,在于这一战表面上居功最大的是敏朝官兵,买地因为没有出兵的关系似乎很没存在感。
吴素存的说法,恰好解决了他们的一个遗憾,因此立刻就受到了很大的欢迎,你一言我一语,围绕着‘把粮草送到前线的能力,本身就是补给的一部分’这个说法,议论得兴起,又有人要来探问吴素存的姓名时,不知何时,那两个年轻人却是已经吃饱喝足,丢下碗筷悄然离开了……
“你啊你啊,才来买地,就闹出场面来了,真是命中注定要出风头!”
曹蛟龙也是有些无奈,回到自家小院里,又领着吴素存和几个家中老亲厮见过了,重新梳洗坐下,方才是打趣吴素存——他这话也是有来历的,辽东人都知道,在吴素存小时候,祖将军带了家中亲眷子侄出门打猎,路上歇脚时,遇到了附近村落里的一个‘灵验人’。这个灵验人,据说是在一次大病之后,被家仙上身,虽然瞎了一双眼,但却有了不少不能言的本事,开了天眼,最擅长相面。
祖将军听了,也是一时兴起,便让他来给诸子相面,这灵验人进来之后,就和抽抽了似的,发了好一阵的羊癫疯——用行话说,就是上身感应了,好一会儿,才指着祖家大郎,也就是养子祖泽润的方向,嘶哑着声音说,“你不是亲生的!”
众人都知道,祖泽润是养子,而且这是个第一次见面的灵验人,又是个瞎子,如何能够知道这些?当下大家就都有几分信了,此时,那灵验人又说,“但你是这家的孩子里,最有本事的!”
——又准了!祖泽润虽是养子,但精明强干,深得祖将军喜爱,资质禀赋肉眼可见要超出几个弟弟许多,一直是被当做祖家接班人来培养的。这下,连祖将军的脸色都变了,还等着他给别人相那,但没想到,此时那灵验人似乎已是强弩之末,在原地转悠了几圈,忽然又指着当时刚十岁的吴素存,嘶哑着声音,“你本来有当王爷的命!现在没了!”
吴素存被吓得脸色一变,往后退了几步,那灵验人又抽抽着喊了一句,“你要出一辈子的风头!”
说完了,这人当场倒地不起,晕厥过去,当晚就发了高烧。后续祖将军有没有酬谢此人,就不是外人可知的了,但吴素存被相面的事情,曾在锦州传诵一时,传到后来,一度有人说吴素存命里该当皇帝——曹蛟龙倒是知道真相没说得那么玄乎,也是半信不信的,但这不妨碍他这会儿打趣吴素存。
吴素存苦笑道,“啥呀,哥,说这些,我这不是一说到兴起就有点儿收不住声音了吗,你也知道,锦州头几年老放炮,那隆隆的可吵了,嗓门不大,你说话都听不见,这不就习惯了呗……”
“先不说这些,你就说这种烟草的事儿中不中嘛,棉花能不能种不好说,但我知道烟草肯定没问题——不是有汉人去高丽种田,又回来俺们这里了吗,听他们说,烟草十年前也进高丽了,高丽就有种的,东瀛好像也有,那我们辽东绝对也能种得开……只要六姐愿意,统购统销、交公粮都没问题!就是得给家里人找个饭辙啊,哥你也知道,辽东内地儿日子苦……”
担保吴素存进军队,这是一回事,动用人脉为吴素存出面,联系官员对接引入作物的事情,这就是另一回事了,曹蛟龙不敢轻易吐口,主要是还没思量明白后续可能的影响,不过,经吴素存有意无意这么一分析,他也初步看明白了:这事儿局部看,对买活军的确有利,如果只考虑这一面,那十有八.九能成,而且还能加分。
但,如果放在大局里来看呢?哪又未必好说了,公然和边军勾兑,这是在打敏朝的脸,会带来外交上的困难,甚至是战争的阴影都不好说……还是得先找上级汇报再表态,因为曹蛟龙现在是有单位的人,他还得站在自己的职位这里考虑……
一时间正是犹豫时,忽然外头又有人打门,“老曹你这个狗篮子,说好了一起吃早饭,这都几点了——”
“哟!”
曹蛟龙猛地一拍额头,他真忘了!
这也是来得正好,他赶忙起身开门,拉着人向吴素存介绍,“来得正好,我这有且——来,狗獾,我给你介绍介绍,这是锦州祖将军的外甥吴素存,老吴,这是女金大汗幼子艾狗獾——”
“这不就巧了么!他也惦记着给老家的族人找饭辙呢,你们俩得好好聊聊,你说,要是你们双方能联合在一起引进技术种烟草,衙门那里重视的几率,会不会更高一点儿呢……”
第774章 卫拉特-辽西-辽东一体化大辽州战略
如今这世道, 实在是疯了一样!什么样的事儿都可能发生,和吴素存这些年来经历的一切相比,和艾狗獾坐下来称兄道弟, 反而压根不算什么了——边境的土番, 总是反复降叛, 叛了就打, 服了就去派人封节度使——现在是指挥使了, 大家坐下来把酒言欢, 这完全是边军的家常便饭。
虽说这些年来没少交战, 但在买地这里,大家都是辽东来的年轻俊才,不消半日, 他和艾狗獾就成了能在一张桌子上饮茶言欢的好兄弟——这还是因为来了买地, 不兴饮酒了,不然今日少不得是要不醉不归,烧黄纸拜把子的!?“老艾,听老曹这么一说,你这小子是真不孬啊, 孤身在这混着也不容易!来,以茶代酒,咱俩走一个!”
“嗐——客气了哥哥, 还不都是混呢嘛, 现在这世道, 有啥办法?”
艾狗獾已经能说一口极为流利的官话了,他的口音比两个汉人要淡一些,但也有明显的辽东痕迹,来到买地几年, 个头长了不少——刚来的时候一米六左右,要不是骑兵不讲究大个子,他的身份又特殊,还真很难入伍。
这会儿,他已经有一米七了,在建州女金中已经算是个子很高的了,刚才几人在议论这事,艾狗獾还说呢,一直以来个子不高的女金人、鞑靼人,到买地之后都普遍长个,这是个营养学的话题,已经被列入待研究的课题库了,根据来给他们做体检的军医说,等中央大学建起来之后,估计是要去研究的,要确定怎么样的饮食结构才能让人长个子。
“汉人的身量,尤其是北人的身量,是可以长得很高的,当然也有些人生得矮,但那是个体现象。但长久以来,对于居住在华夏边境的番族——现在我们叫大华夏诸族了,对大华夏诸族来说,一直是有身高较矮的印象。”
这个北蛮,虽然从了军,但却是谈吐锦绣,娓娓道来给人以文质彬彬、见闻广博的印象,“比如说东瀛的倭族,小矮个,高丽的鲜族,个子也都挺矮的,再就是俺们女金人、鞑靼人,南面的百越族、占婆族,似乎都是格外矮小,便只有中原一代的汉人个子挺高的,这到底是因为基因呢,还是因为中原一代自古富裕,百姓吃得好就都能长得高?
这问题得研究研究——你说要真是基因问题的话,那中原汉人这一支是从哪来的呢?咱们在壕镜见到的各国洋番中,为什么也是有许多矮小,就那么一两支金发碧眼的所谓日耳曼人,长的特别高呢?有挺多问题都感觉让人挺想好好琢磨琢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