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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_分节阅读_第390节
小说作者:御井烹香   小说类别:穿越小说   内容大小:6.14 MB   上传时间:2024-12-17 19:12:59

  这种说法,仔细想想就知道,可以说是非常有道理的,圣公会的教士们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了——在疟疾流行的地方,不容易得疟疾,或者得了也能好得快的人,他的后代如果遗传了这个特征,肯定存活率会更高,久而久之,他的后代就会遍布这片区域,这就是一点突变,最后改变了整个地区的好例子。仔细想想,如果这个现象遍布在整个世界的话,那……那世上的世间万物,其中的种种区别,岂非就不是移鼠的缔造和赋予,而是生物自由发展的产物?

  这是很大逆不道的推理,但却得到了史密斯的认可,史密斯告诉大家,买地早就推翻了‘神造论’,认为如今的生物都是在基因突变的帮助下,自由进化的结果,并且用狗来举例,证明这种变化的速度能有多快——看得出来,他虽然是个水手,但对这方面的知识却也有异乎寻常的兴趣。

  “我们都知道,猎犬的选育,只需要几代就能把一种突出的特征给稳定下来,其实人类也是相差无几,不同品种的狗,□□之后生下的小狗,仍然有生育能力,以买地的知识来说,这就说明他们中间并不存在生殖上的隔离,他们的基因大体上还是一样的,仍然是一个物种。”

  史密斯非常无所谓地扔下了一个爆炸性的知识,“那末,要确认欧罗巴的白人,非洲的黑人,新大陆的土番,还有东亚的华夏人,虽然长相和肤色如此不同,但是不是意中人,就只需要明白一点就行了,那就是白人和黑人或者土番的孩子,能不能生育下一代——马和驴能生子,但骡子是不能繁殖的,这就说明他们不是一个物种。”

  种族混血能不能生下孩子……这答案是明摆着的,距离白人开始使用黑人奴隶,已经有一百多年了,一旦出现了人群混杂,混血儿就开始不可避免地诞生了,以黑人女奴生下的黑白混血为多。可能这样的混血儿,会让乡间妇女大惊失色,认为是不祥的种子,是恶魔的后代,会带来灾变和不祥,但教士们见多识广,他们知道这些混血儿的生育能力完全正常,事实上,清教徒中有许多都是这些混血儿的后代,清教作为一个发展中的民间教派,对于一些大家认为比较低贱的人群是要比圣公会更友好的,在中下层人民中广泛地受到欢迎。

  “黑人、白人是一个物种!”

  来自买活军的奇谈怪论有很多,都是初听之下非常的荒谬,但仔细想想,仿佛又能自圆其说,有它的道理。只是,这样的说法并不能在第一时间说服听众们,他们更多地还是当做奇谈记载下来,倒也没有和史密斯争辩的意思——信仰虽然是英国人生活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也仅仅是一部分而已,除了那些天生偏执的卫道者之外,大多数人处理信仰的态度是圆融的,哪怕是教会学者,除非是神学家,否则也不会脸红脖子粗地和别人争论着这种说法和圣经的出入,又或者是指责某个路人不信仰自己的教派……

  对于信仰上的冲突,大多人都能一笑而过,至少在圣公会这艘船上,只有少部分人对史密斯的说法表示了明确的反感,其余人有些听过就忘,有些很感兴趣——至于威廉医生,他则早已沉醉在这样的学说之中了,现在他想要知道的,是如何验证这种说法的真假,这就牵扯到对血液的观察了,史密斯说,买地有种很昂贵的东西,叫做显微镜,应该能够看到血液里的细胞——威廉一听就差点被这说法勾引得发了疯,又听说买地的医学教科书中,有对血液、血管、神经的详细图解,他便简直恨不得下一刻就到达云县港口了。

  当然了,作为一个医生,他能学的还有很多,譬如对牛痘的制造,还有牛痘对于预防天花的作用……这些东西,不光是威廉,便连其余教士都听得如痴如醉,这当然是因为天花在如今的欧罗巴也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史密斯很自豪地把自己手上的小伤疤给他们看,这是接种了牛痘的证据。“我存在的第一笔钱就买了牛痘的豆苗,当时我还没被接纳为活死人,算是弗朗机战俘,所以价格比较贵,不能享受居民的价格……但即便如此,战俘在买地的日子也完全算得上是很好过的。”

  买活军的医学很注意预防,在治疗手段上似乎也没有什么太神奇的办法,只是很在行处理外伤,对于天花,他们只能通过接种牛痘来预防,而非洲的这种溶血病,给出的回答也是简单粗暴的,对于已经患病的人来说,这是绝症,目前没有办法应对,只能通过避免近亲通婚、本地通婚来预防,拥有这种基因的人想要繁衍,就到远处疟疾没那么流行的地方去成婚。就像是两杯浓盐水倒在一起,很可能会析出盐晶,换成一杯白水会被冲淡一样,找到远方的配偶,孩子健康的可能性就会更大得多。

  “但是,这可是不容易说服当地的土人,这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

  威廉医生立刻担心了起来,而别的教士则很无动于衷,他们对于路途中所经过的异域大陆,所发生的苦难,并不真正关心。

  “是的,这是问题的难点所在,在有些地方,部落不仅仅只是抛弃患病的小孩,他们还把这些孩子的诞生当做是祖先神灵降罪给村子的表现,一旦出现一个患儿,他们就立刻要给祖先神灵献上血祭,要么由此发动一场战争去捕捉俘虏,要么就在村落内部挑选祭品。这本书上告诉我们这种疾病,主要是为了让舰队的船员知道,遇到这种患儿也不必惊慌,他们并不是不吉利的东西,也没有染上瘟疫。”

  史密斯无奈地说,他和威廉医生在甲板上漫步——这两个人倒是在教学中结成了好友,史密斯也喜欢生物学,同时富有同情心,而威廉医生也并不歧视平民——作为出身官僚世家的体面人物,这是个很罕见的素质,同时,虽然他不怎么情愿上船,但在所有学者之中,如今他也是最积极,对买地文化最感兴趣的一个,不像是其余那些自视甚高的教士,学习起汉语总有点不情愿,威廉医生这会儿已经完全摆出了学生的态度,在买活军的文化面前显得很有点儿谦卑,每一次史密斯返回清教徒的船只,他都很依依不舍,这会儿他也能体会到史密斯的不忍心。

  “这就是医生的无奈。”他说,“总有些病是没有办法的,医生是在和命运作对,这样的说法我不经常讲——但是在您这样的绅士面前,我可以放心吐露,医学,毫无疑问,是人类对于神意,对于命运的抗争,可悲的是,这种抗争时常是徒劳无功、注定失败的,解决的办法就摆在眼前,但几乎从来没人能真正做到。”

  史密斯仔细地聆听着,很快微微一笑,“您说得对,但尽管是徒劳无功,人们也还是不会停止尝试——这正是人性的光辉所在。”

  哪怕是一百年前,这样公然颂扬人性的话语,也是不能公然说出口的,人性和神性的斗争,持续了一整个文艺复兴年代,在此之前,对神的赞颂是唯一被允许公开表露的观点,即便是现在,教会内部也不愿意听到对于圣徒之外,泛指的大众的赞扬。威廉作为一个医生,信仰并不虔诚,仅仅只是基于社交礼貌的要求,维持自己的信仰活动,当然,他还没有史密斯这样反叛,他不能用言语表达对史密斯的赞同,只能微笑着点点头,但发亮的眼睛也完全表达了他的愉快。

  “您说您这样出众的人才,在华夏也显得普通,您的谦逊实在太让人吃惊,又是值得赞扬的美德,我简直无法忍受接下来的半个月了,希望您在虔诚圣彼得号上一切都好,我会拼命完成您布置下的作业——但如果万一您说的是真的的话,我简直无法想象华夏是多么富饶开化的地方,我们在其中又会多么的笨手笨脚了。”

  他们正停泊在黄金海岸的下沿港口,试着再获取一些面粉作为补给,接下来,船只会直放桌山,那是英国人在南部非洲的补给点,由东印度公司负责维护运营,航程预计半个月,这半个月史密斯会在清教徒的船上为他们上课,不过,圣公会这边也不会闲着,史密斯会给他们布置作业,组织考试——一个水手居然能很熟练地组织考试,还连只是偶尔来凑凑热闹的船工都不放过,也试图让他们参加进来!只能说,在华夏,似乎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

  “我可丝毫没有和您谦虚。”史密斯笑着说,其实,他多次表达过类似的观点了——他在买地也是个普通人,这些素质在华夏也非常普遍,只是乘客们或多或少不愿相信而已。“至于说,华夏是不是如想象中的那么好,那我只能说,买活军的城市,绝对要比您想象得还要更好……”

  他的话声突然顿住了,两个人都快步走到靠近码头的栏杆方向,因为那里发生了一起小小的动乱——几个水手揪住了想要混上船的外人,正在厉声喝骂,同时一把掀开了他们头上的兜帽:是白人,毫无疑问,他们暴露在外的手脚也说明了这一点,但是,的确是陌生的面孔,并非是这段时间下来,已经彼此很熟悉的船员和乘客们。

  “我要求见船长——不,我要求见你们中身份地位最高的人。”

  这些浑水摸鱼的不速之客们,大喊着水手们陌生的高级语言——拉丁文,教士们一听就能分辨,就是常礼拜的水手也会有点儿印象,但这绝不是和水手沟通的日常语言,这说明这些人出身高贵,同时不会说英语——水手们不傻,他们也立刻发现了这一点。

  “你们不敢说自己国家的语言吗?”他们厉声喝问着,“好哇,你们是哪国的奸细?”

  在打量中,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些线索:“双层领、高跟鞋……好哇!你们是法国人!”

  这下,大家都轰动起来了,船员们立刻奔走起来,要做好随时扬帆的准备,瞭望手也飞快地蹬着绳梯要往桅杆上的瞭望台爬去,“你们这些法国奸细,有什么意图!是不是法国人追上来要袭击我们了!快!快看看哪里藏着法国人的战船!”

  “我们没有恶意,我们只是想要搭船——”

  眼看自己被拆穿,这些法国奸细们也就不再伪装,大嚷起来了,他们的话是可以被听懂的,因为这会儿英国的贵族和教士们都肯定会说法语,英语是和中下层人民交流的语言,远没有法语那么高贵——但这不妨碍他们大骂并鄙视法国人。

  “把他们丢到海里去!”

  确认了没有追兵之后,水手们放松下来,但仍有人不满的鼓噪起来,不过,很快,有一句话扭转了局面,“我们是加尔文宗的朋友——我是法国清教的区域主教,让.阿诺,我的表亲在肯特郡做牧师——”

  虔诚圣彼得号上有动静了,教士们陆续走出船舱,不知是喜是忧地望着这四五个躁动的法国人,威廉和史密斯对视了一眼,也知道今天又不能按时出发了:这几个法国人想做什么?搭乘敌国的船只前往华夏秘境?

  这样的想法,实在是非常的法国——这怎么可能呢?!他们怎么敢的呀!难道他们就不怕被水手们处以死刑,蒙上眼睛走上跳板,被丢到海里去喂鱼吗!

第809章 . 开始出金色了! 非洲.费尔马 是!是……

  肯特郡教区在圣公会中的确是具有特殊意义的, 因为坎特伯雷座堂就在那里,这就让圣公会的船只上,出现了一些表示对法国人主张宽大的声音——这个肯特郡的牧师很可能就是坎特伯雷大主教亲信的亲信约翰.莫顿,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 这个人情是必须给的,船上绝大多数修士都是被约翰挑选出来的, 在此前或多或少都有联系, 他们也的确听说过约翰的身世——他的母亲好像的确是法国出身, 约翰是小贵族的后代, 英法两国虽然彼此仇视, 但他们的贵族倒是不乏通婚记录。

  这一层亲戚身份, 为他们赢得了圣公会的宽大, 而清教徒的职务, 又让他们得到了虔诚圣彼得号的人情,加尔文宗本来就是跨海的势力, 起源自法国, 在英国很快发扬光大,还是那句话,两国虽然互相看不上,但彼此间的联系倒是要比欧陆其余国家更紧密得多。

  “虽说是法国人, 但这会儿我们也算是半个盟友……”

  这样的声音, 逐渐占据了主流, 船长们一脸不情愿地妥协了,但仍然不肯让他们上船,大家便退而求其次,组成了一个小小的联席会议, 在码头上对这几个鬼鬼祟祟的修道士进行临时审判,船长们也被受邀参加,这个会议将决定他们有没有资格登船,一起前往华夏——同时,基于水手史密斯的强烈要求,以及他日积月累的威望,他也被破例许可列席会议。

  这在历史上都是相当少见的,因为一个水手按惯例只能参加全体投票,高层会议当然没他的份,这也说明了这两艘船上的绅士都很开明,圣公会和清教尚且有识人之明,没有派出老古板来参加这样注定需要灵活姿态的远行。

  “我们是向往华夏古国的先进知识,决定前往华夏探险的。但是,这是一次官方不许可的航行,所以一开始我们找的船只就不那么靠谱……”

  让.阿诺介绍起了他们的冒险:原来,他们得知麻林地——壕镜航线的时间,也仅仅只是比英国晚了半个月,不过,比起圣公会、国会、国王、清教之间的扯皮,法国这边,冒险队的组织要快得多,所以这帮人反而赶在了英国人前面。只是由于法国官方对于和买活军建立联系毫无兴趣,整个宫廷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全面战争上,他们无法得到官方的支援,甚至,让.阿诺还感到了一种不妙的趋势,他听说,官方可能会禁止一些有前途的,聪明的大脑离开法国外出冒险,于是,他们只能匆匆找了一艘船只,组织起一支队伍,连夜离开了法国,怀着一腔热血,要往华夏远航。

  接下来的故事便可以想见了,就连虔诚圣彼得的船长都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这群轻浮的傻瓜,那个船长打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现在,法国人还没有掌握越过好望角的航路呢,他在这里丢下你们,是因为他们一般只航行到这里,不会再往南去了,他一定是早就想好了这么做的!”

  这些乘客们个个垂头丧气,看来他们也想明白了,船长说,这样的事情在航海界很常见,现在这个时代,船只太多了,来历各有不同,如果没有门路,很容易被人诓骗,好在让.阿诺等人的身份还算尊贵,否则他们很可能被卖到新大陆去,充做奴工,那就真的没有返回故土的希望了。

  “但是,你们为什么一定要去华夏,据你们所说,你们是一群——数学爱好者——这位……费尔马先生。”

  威廉医生本不打算发言,但也禁不住好奇地发问了,“您是个律师,不,预备律师,不是吗?先生,您家里人已经为您买好了书记官的职位,只等着明年您毕业之后就职了——是什么驱动着您往东方而来?”

  “是我的朋友德札尔格。”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欠了欠身子,也有些后悔,他狠狠地瞪了身边的朋友一眼,“德札尔格交游广阔,我们是通过梅森.罗莎贝尔认识的,梅森在巴黎召开了一个沙龙,主要内容以谈论数学为主,同时参加的还有一些聪明的脑袋,这位让.阿诺先生也是座上宾,此外,还有帕斯卡尔父子,以及让人尊敬的笛卡尔,他现在正在荷兰修养,否则,我恐怕他也要被德札尔格拉进来——”

  “但是,笛卡尔没能前来的话,他一定会后悔的!”德札尔格接过了话头,有些急切地说,“他已经后悔了,我给他寄去了我们得到的那本书——从西班牙流落过来的,移鼠会的传教士翻译过来的,也就是华夏所用的数学教材,其中提到的好几个微分方程,证明过程非常的精妙,几乎让人如痴如醉!我摘抄了几个片段给笛卡尔寄了过去,他回信说他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并认为有些方程式的证明过程,‘几乎是从我的脑子里掏出来的’,抱怨我没有把全副的抄本送给他——”

  现在,故事的大致轮廓就很明白了:这是一帮以梅森沙龙为核心进行活动的数学爱好者交际圈,他们设法从西班牙得到了一本华夏的数学教材,并且如获至宝,展开了仔细的研究。理所当然,因此对这个神秘的东方古国产生了憧憬,因为,按照德札尔格和费尔马的说法,从教材上来看,华夏的数学水平要远远高于如今的欧罗巴,“至少高了几个世纪,他们所采用的证明方法和逻辑,要比我们先进得多!”

  除此以外,教材体现的体系性也非常的强,不像是欧罗巴这里,数学教育非常的零散,需要人们着手整理,从故纸堆中去考证古希腊时代数学家的教育方法,包括费尔马也在编纂和重写古希腊的著作《平面轨迹》。从这本教材上,人们可以很明确地看到,华夏对于数学知识的分类、普及以及精研都有非常成熟的体系。

  “这对我们来说,就像是阿里巴巴找到了四十大盗的宝藏,却只得到了散落在箱子外头的一条残破的项链!”

  德札尔格说,他是个性子有些急躁的中年人,声音很大,习惯于用挥手来表达情绪,因为他本是工程顾问,习惯了在吵嚷的工地中和工人交流。“更让人烦恼的是,翻译者没能好好地传递教材的精髓,有些翻译非常的拗口,我们基本只能通过公式来了解教科书的内容,这是非常恼人的!”

  “你们在说的翻译者是贝尔吧?”贝尔是汤若望的母语姓氏。

  “这个是这个可尊敬又该骂的绅士,要么他的汉语不好,要么他的拉丁文不好,要么他的数学不好,这三样必须占一个,那翻译的质量简直没法说!更可气的是,他只翻译了上半本!下半本甚至连原文都没有,这几乎要把我们给逼疯了!”

  毫无疑问,在如今这个时代,哪怕要看到这一册教材的下半本,最直接的办法也只有肉身前往华夏去‘取东经’了,指望汤若望翻译好下半册,并且寄送回欧罗巴,再度落在这些数学家手上,这是不可能的。如今西班牙和法国正在交战,而且,大家的信仰也是不同,根本就没有通信的可能,能得到上半册已经是巧合了。

  再加上,法国现在并没有往华夏派出船只的意图,他们想要通过本国的使者弄来教材,希望也是渺茫,哪怕是想要学习汉语,都没有途径。那么,想要看到完整的教科书就只有一个办法了——也就是和这帮或者情愿,或者不情愿的英国教士学者一样,亲自前往华夏,学会汉语,自己把这些教材翻译成拉丁文或者法语,带回欧罗巴来!

  带着这样的急切,最性急的德札尔格拉上了性格柔弱的费尔马,在梅森和帕斯卡尔父子的帮助下,和本就对东方贤人宗非常好奇,同时也是数学爱好者的让.阿诺一起,筹措好了一趟远航探险之旅,说实话,最终他们能成功离开法国口岸,多少还要归功于德札尔格的身份——他是炙手可热的红衣主教黎塞留的手下,虽然只是一个工程技术顾问,但也足够让他们享有一定的特权,能在战争时期离开本该被严管的口岸了。

  不过,也因为这一群人养尊处优的身份,以及社会经验的匮乏,他们启航之后,就不断和船长发生冲突,抱怨着航程的艰苦,屡屡和船员口角,最终,在黄金海岸,冲突到达了高峰,船长声称自己受到了船员的压力,为了避免哗变,只能毁约,把他们无情地抛弃在港口,至于这艘船,骗走了大笔的川资之后,又买走了奴隶,带上黄金,从港口直接扬帆去新大陆了。

  在遇到这两艘船之前,这些法国人还以为船长只是受了手下的裹挟,直到现在,才知道恐怕这是一出早就设计好的双簧戏,不由得长吁短叹起来,这才叙说着后续的进展——这几个可怜的旅人流落港口之后,受到了其余船只的同情,有人提议把他们送回欧罗巴去,愿意让他们欠着船钱——这可是一大笔钱,能够接受赊账是不容易的,当然,如果签下的借款合同中有复利条款,那就很难说这好心背后是否包含了别样的目的。但这几个人还是坚持下来,想要再找机会去华夏,不愿承受无功而返的屈辱。

  “我们在港口靠给人算账为生,等待了两个月,终于等来了去华夏的船只,但是……”

  但是,不巧这居然是英国人的船只!而费尔马一行人指望的其实是荷兰船只,荷兰和法国的关系相对缓和,而且,他们在荷兰也有不少朋友——笛卡尔现在可就住在荷兰那,要不是距离遥远,他的身体禀赋又有些柔弱,他早已迫不及待要和朋友们汇合,一道前往华夏了。

  即便不能搭乘这艘船,他也在信中说起,自己会寻找机会,加入荷兰前往华夏的远航船——荷兰人在东亚是有贸易据点的,自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渠道,在他们动身之前,荷兰也流传起了买活军的海航新规定,并且,和英国人不同,荷兰人对于这几条贸易规定并不反感,甚至还认为很有道理——如果每个国家都秉持着这样的规矩,那他们做起生意来也就更放心了,总的说来,他们的兴趣是很集中在贸易这一块的。这几个数学爱好者,还抱着万一的指望,希望在港口遇到有笛卡尔乘坐的荷兰商船呢。

  “哈哈,如果这样的想法能成真的话,你们也就不会想要登上我们的船了!”

  这群可爱的知识分子,实在是很无害的,再加上他们抱有同样的目的,这一下,两艘船上的乘客就都感到和他们很合得来了,他们的沟通倒也不算多成问题,这年头,大部分教士都能掌握三到四门语言,而数学家们虽然不会拉丁文——那是教士阶层专用的语言,但他们中有好几个会说英语。由威廉医生代表的学者,还有两艘船各出一名的教士,倒是都认为把他们顺路带往华夏无伤大雅,自古以来,学者都受到优待,上帝的仆人更是没有国籍之分。

  反对带上这一行人的恰恰是两名船长,因为这些乘客们下船时被洗劫了随身行李中的值钱东西,现在除了随身的一套衣服,还有一些纸笔之外,通通一名不文,他们既无法给船长结算报酬,反而还可能阻碍到船长和教会雇主的结账行为。

  这下,事情有点为难了,在海上,大家都得听船长的,哪怕是教皇都不能干扰船长管理自己的船只,这是众所周知的规矩,而乘客们虽然不反对法国人上船,却也还没到愿意为他们支付船钱的地步,就连威廉医生都有点为难了——他倒是有钱,即便身上没带着金币,也能凭信用结账,但,作为御医,如此帮助法国人,会否牵涉到未知的政治事件中去呢?要知道,在英国宫廷之中,‘亲法’有时可是很严重的指控。

  “让他们上船吧!”

  出人意料的是,最后拍板的人居然是水手史密斯。这个英国水手毫不掩饰他的欣赏和喜悦,望着这群法国人,就像是望着一箱宝物,“如果你们真能读懂高等数学公式,那就是稀缺的数学高级人才了——帮助你们到达买活军领地,是每个活死人都该做的事情!”

  “但是——”

  “喂,我说,你只是一个水手——”

  史密斯转向两名不满的船长,只用一句话就把他们给压制住了,“你们既然都去过身毒,应该知道东方的丝绸有多受欢迎吧?我告诉你们,实际上,外国人能买到的丝绸从不是上品,因为最好的丝绸,从前都是供给东方宫廷的。外国商人只能买些普通货色——我就这么和你们保证,如果你们把这群数学人才送到买活军的港口,所得到的信用分,足以为你们兑换到能购买一箱上好丝绸的配额,这么一次返程贸易,所获取的利润就足够让你们发家致富的了,船长们!”

  于是,船长们立刻就被轻易地说服了——既然他们看到了好处,又有什么必要反对呢?而威廉等人也接触到了一个新的政策——信用分奖赏政策,史密斯解释说,信用分又叫政治分,臣民们完成了政府所号召的行为,便会得到奖赏。而买活军衙门非常注重人才,尤其是精通数学、物理、化学的人才,如果能把他们带到买活军的土地上,所得到的奖赏足可以帮助一个年轻人开始一段辉煌的事业。虽然衙门没有太多的专营权,但却会给予稀缺的商品配额,这能带来的利润并不逊色于专营权多少。

  “我想要马口铁配额,只要有一批马口铁,就可以开始经营罐头厂,我非常看好这个行业。”

  史密斯免不得又要解释什么是罐头,以及这背后蕴含了怎样的科学道理了,人们一边听着一边返回船上,清教牧师立刻把这些数学家介绍给约翰.沃利斯,同时和让.阿诺交换了会意的眼神:这些学者的信仰往往不是很虔诚,随时可能发生转变,当然没有理由把这些可能会在华夏大放异彩的人才让给圣公会的船只,不如趁热打铁,巩固他们和清教的交往,而沃利斯不但是个数学爱好者,同时也是最虔诚的清教徒。

  “德札尔格先生,久仰大名,我对梅森沙龙也非常的向往……”

  “费尔马先生,我读过你私下发表的《平面与立体轨迹引论》,可真是杰作!我认为您完全应该将它公开发表。”

  “哦,这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工作,尤其我们现在又要前往一个未知的国度,说实话,我的内心非常忐忑,但是,一想到我一向引以为傲的智力,在东方恐怕也变得毫不出奇,处处都是能指点我的数学大师,我就又感到一阵从内心迸发而出的向往,实在地说,我是受到了德札尔格的拐带了,这一切全得归咎于那本《高等数学》……”

  不顾艰苦的航行条件,数学爱好者们很快就谈笑风生起来,沃利斯很快就得到了费尔马馈赠的《高等数学》翻译抄本,说实话,这把接下来的航程变得更让人难以忍受了一些,这群疯狂的数学爱好者在昏暗的船舱、颠簸的甲板,还有狂暴的风雨中喋喋不休地谈论着数学,随处可见他们用粉笔写下的算数,水手们抱怨着这些公式让人头晕目眩,不过,好在这一路上没有太大的风浪,他们很顺利地越过了好望角,在桌山补给之后,顺着信风重新北上,在出航四十五天之后,到达了离开非洲之前的最后一个重要港口——麻林地。

  “看啊!那是什么!”

  这个上午,船只才刚准备入港,德札尔格就在船头发出了喜悦的高叫声,“这是船坞——而且是修葺大船专用的船坞,人类文明的证据!自从我们进入非洲以来,这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体面的船坞!”

  不顾英国人不太好看的脸色,他立刻下了断语,“朋友们,我可以宣布,从这里起,我们就进入了华夏的势力范围了,看啊,看啊,看那严谨的结构,和我们截然不同,却又巧妙的设计——我已经感受到了!”

  “华夏文明独有的香气!”

第810章 . 怀疑的种子 海上.SSR们 本初子午……

  如果把这里划归为华夏的势力范围, 那么,位于身毒的东印度公司,又该怎么定义自己的身份呢?德札尔格直率的性格, 让他有时难免显得不那么讨喜,但他也有他的优点,那就是他几乎不可思议的交际能力, 船只刚刚进港停泊没有多久,德札尔格就和本地的土人交上了朋友, 并且说服他们领着旅行者们去参观了买活军留在麻林地的船坞——在他们的船只离去后不久, 这里就被封存起来,成为了一个宗教性的场所,本地的巫师甚至会组织人过来朝拜祭祀, 俨然把这里当成了一处建筑奇观。

  这么做是有道理的, 因为船坞的规模很大,留下的木架也很精巧,它采取了石木结合的方式,并且制作了铁链闸门,这都是非洲本土完全没有可能达到的技术水平, 和古埃及秘境的金字塔一样,这种规模的建筑, 可以让外敌非常明确地认清彼此的国力差距, 从而避免无意义的战争——当然了,或许大家也都知道,光靠麻林地的土著建不起这样的船坞, 但这没有关系,至少周边的部落都知道,麻林地交上了强大的朋友。

  “至少有二十米高, 对于本地的土著来说,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啊,难以想象这是一个临时船坞,就算是在伦敦造船厂,这种规模的船坞也是值得喝彩的。”

  “这样的建筑形式,是我从前没有看到过的。”

  人们围绕着这个壮观的建筑啧啧称奇,兼任建筑师的德札尔格已经完全着迷了,“它必然经过精密的力学计算,才能用部分木材取代石材,还有——这种加固的涂料,像是罗马万神殿和斗兽场用的火山石灰,但明显要更坚固得多!”

  确实如此,光滑的石灰涂料,把石质基底和木制的脚手架很好地结合在一起了,同时,脚手架所采用的榫卯结构又有浓浓的东方风情,让人们大开眼界。这样的工程当然完全是人造的,但它精湛的技艺,以及完美的施工精度,却比任何天然奇观都更能征服这些数学爱好者的心,他们知道,这不但代表买活军的施工水平远超欧罗巴的普通工匠(不能说欧罗巴没有好匠人,但好的建筑师都在修教堂,他们肯定不能随手设计出这么好的临时船坞),也代表了他们的数学水平普遍地高于欧罗巴船员,一个随船的维修工,随随便便就能设计出这样的船坞,这在欧罗巴是不可能的事情。

  哪怕只是一座船坞,也能看出文明的高度,这下子,学者们对于史密斯的话没有那么将信将疑了,甚至有些人已经在询问,自己能否学到设计船坞的知识——这些知识有助于他们回到欧罗巴之后平步青云,他们当然上心了。与此同时,数学家们则绕着船坞不断地打转,试着用自己的步子来测量船坞的尺寸。

  “我们或许可以从船坞来推算华夏远洋船只的体量。”

  在这个时代,数学爱好者不太可能仅靠这一个爱好而谋生,他们多数都另有职业,而且往往是好几个领域的专家,最有名的当然是笛卡尔,在数学家之外,他的另一个身份是哲学家——正是因为这个身份他不敢长待在宗教势力强大的法国,毕竟,众所周知,哲学家总是一不小心就挑战了神学院的地位。德札尔格是建筑师和工程顾问,至于费尔马,他本来准备像所有体面的官宦之后一样从事法律业,但在船上时,他对于航海发生了兴趣,便轻而易举地成为了半个船舶测量专家,“我可以设计一个公式来计算船舶的排水量,只要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测量船坞的尺寸,就可以估算出排水量来。”

  但是,当然,他们没有这样的闲空,补给之后就要再度匆匆上路——而且,能近距离浏览一番,已经是友善的表现了,麻林地的土著怎么可能容许洋番来摆弄他们的圣地船坞?

  “这里大概是整个东非最文明的地方了。”

  由于奥斯曼帝国的存在,他们没有去埃及补给,因此无法见证埃及行省的开化程度,不过,麻林地的人民还是给旅行者们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欧罗巴人对非洲的印象是直接而刻板的:黑色的人种、原生态的,几乎不能完全遮蔽身体的服饰,稀疏低矮的泥砖建筑物……基本上,只要一离开马里帝国和黄金海岸,这几种印象可以涵盖他们经过的所有港口。而且,这些港口的秩序也完全依赖当地的白人维持,黑人们如果不是被白人管理着,就几乎完全不能沟通,既不会做买卖,也不会出来和他们见面,在岸边一看到船只,就纷纷躲往密林里,完全拒绝和航海者们打交道,理所当然他们也没有值得一提的船只。至于说王国、文字、历史、城市,对原始部落要求这些,似乎有些强人所难了。

  但是,麻林地这里是不太一样的,麻林地是一个由黑人国王管理的城邦,它已经有点城市化的样子了,至少有了一些石质和木制的建筑物,有些建筑物明显可以看出有奥斯曼帝国,或者是东方古国的特征,暗示着它是由这两个国家的旅行者指导建成的,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城市居民不少,而且其中识字的人很多,政务也较有条理,甚至旅客们还在巷子里发现了一所学校——这实在是太罕见了,一所任何人都能来就读的社区扫盲学校!

  “这再正常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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