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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_分节阅读_第413节
小说作者:御井烹香   小说类别:穿越小说   内容大小:6.14 MB   上传时间:2024-12-17 19:12:59

  “不必了,相见时表达友善就行了,你们或许能一起上路,但是,抄家的事情就不用他们出面了。”

  没想到,布摩却否定了他的提议,“这些喇嘛们可不缺钱,而且,我知道厉知府的顾虑,但他的视野还是有限……用外地人是没有错的,我会给你们补一些外地汉人来做帮手。否则,传话传歪了,夷人的名声可就不好了。”

  阿伦突然也意识到,他们以后还要在这条水路上常来常往——很简单的道理,如果抄家的人有夷有汉,那就不会有人抓着夷人的身份说事。可如果全是夷人的话,那,这些刚刚愿意接待夷人的客栈和小摊主们,会不会重新害怕起他们来呢?

  他被钱迷了双眼了!阿伦不禁感到强烈的悔恨,随后则是对买活军的崇拜——布摩们实在是太智慧了,果然如阿鼓所言,听信他们的准没有错!

  就这样,阿伦对知识教的信仰很自然地更加虔诚了起来,他千恩万谢地告辞而去了,下定决心要和吐蕃喇嘛们好好地交个朋友,一起赞颂知识教和买活军,并且热烈地期盼着喇嘛们能找到新的词语来启发他,因为阿伦实在觉得言语贫乏无力,不足以表达他心中无尽的喜乐和感激。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慈悲善良、博学智慧的人呢,实在是让人不可置信,都不知道怎么夸了!又怎么会有知识教这样好的教派!阿伦恨不得用毕生的时间,把知识教的光辉洒向他所生活的那片群山的每一个角落!

  “知识教……或者说,野生知识教……发展的速度也太快了吧……从完全想不到犄角旮旯里跑来的自发朝觐者,都快成产业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他所无尽崇拜的布摩,在他走了之后,却是露出了隐忍许久的苦笑,他一边挠着头皮,一边在纸上熟悉地画出了一个大略的亚洲草图,在上头开始填色,“通过吐蕃,西南西北这就完全连在一起了,感觉莫祈平他们知道的话,得晕过去吧——真想看看他们收到这个消息时的表情,说好的只在南洋传教来着,这下可好,自己就已经传得这么快了,如果通过中亚走廊,反向传去欧罗巴那边的话,那这乐子可就太大了点……这……这还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啊……这算什么,自己家里的事情还没闹明白呢,家门外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那是丝毫都不消停啊……”

  “不过,往好处想,这么一来的话,让人头疼的西南山区消化问题,是不是反而是不是有点思路了呢……”

第862章 混合香精横空出世

  “什么, 连吐蕃高原都已经有野生传教士了?!”

  气急败坏的质问声,被铁笼里传来的呜呜电扇声打得有点破碎,似乎失去了应有的气势,但情绪依然是被如实传递了出来, 莫祈平气急败坏地拿起纱布, 在一个盛了透明液体的小碟子上沾了一下, 咬牙切齿地擦拭起了腋下,“这些人有没有遵循三原则啊!是不是虔信者——还有给我们送这口信是什么意思啊?丑话说在前头,想叫我们考核他这可没门!”

  “吐蕃语——这谁会说啊, 不会说的话,该怎么考核?怎么教?真是瞎胡闹!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人这么急着传教是为了什么!又没有人给他们钱花!要是欧罗巴的传教士有这个劲, 我看全世界早就已经是主的疆土了!就连无人区他们都能把动物给入了教去!”

  “这些喇嘛基本都会说鞑靼话, 考核人选肯定是有的,而且他们也比较博学聪明, 沿路自学汉语,虽然现在还不是很会写,但读拼音和日常交流,障碍已经不大了。”

  驴子修女马丽雅很冷静地说, 她对莫祈平的行为视若无睹,“我们这里还真分得出人来考核他们, 现在的关键是要确定标准, 以及继续沟通是否要划分出教区——逃避是没有用的, 杰罗尼莫, 我建议你停止这种孩子气的行为, 你这简直就是在撒娇——啊,对不起,你该不会是在对我撒娇吧?如果是的话, 那我道歉,我该安抚你几句的。”

  知识教轮值大祭司白了她一眼,把纱布扔到托盘里,“建议你停止幸灾乐祸,驴儿,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它完全可以成为你的问题,让我们接下吐蕃区?可以啊,我完全可以一口答应下来,然后把这个教区分给你负责,别忘了,现在是我的轮值任期,你想去世界屋脊体验一下氧气稀薄的感觉吗?小驴,如果我记得没错,上回在昆明就感到呼吸不畅的人,好像是你吧。”

  马丽雅脸色微变,但依然嘴硬,“有何不可呢?或许这也比呆在美尼勒城给自己身上抹酒精来得好,在热带地区待久了,去高原的话,至少不抹止汗剂,体味也不会成为一个问题,不是吗?”

  “得了吧。”莫祈平轻蔑地说,他粗鲁地把托盘推到马丽雅面前,示意自己的清洁行为已经结束,马丽雅可以开始使用这个托盘了,“你我都是南欧人,我们对寒冷有什么深刻的感受?别假装你是北欧那些野蛮人的后代,你的鼻子远没有那么高挺呢,亲爱的马丽雅。”

  “你今天毫无必要的刻薄,完全就是在迁怒了。”马丽雅说,她也开始调配止汗露了,托盘上一排有七八个小瓶子,上头都是红纸标签的汉字,这是不同风味的花露,桂花、蔷薇、金橘、青柠、还有蜂蜜香味,此外,还有些乳香、冰片之类的深色玻璃小瓶子,规格就更小了,一个大瓶子,是医用酒精。

  马丽雅把莫祈平用过的玻璃碟推到一边,拿了一个新碟子过来,用吸管取了一些青柠花露,还有乳香精油,滴落在碟子里,再取了两管酒精,将它们混合成溶液,最后再用纱布蘸取,仔细地擦拭着耳后、前额、手背、再卷起短袖去擦拭腋下——这种混合香精,近年来在来华的洋番之中大行其道,和刷牙一样,已经形成了他们的新礼仪,如今大家是这么认为的,一个人如果没有每天都刷牙、洗脸,并且一天三次涂抹混合香精(在热带地区,标准会上升到一天五次),那么,这个人就是不讲卫生的,很显然不算体面人物,不能登大雅之堂。

  尤其是在美尼勒城,混合香精大行其道,比香水在欧罗巴的普及度要高得多了。当然,很多洋番顾客在来买之前,原本的社会地位也混不上用香水,混合香精在买地的价格实在不算贵,只要有一份稳定的工作,都能负担得起,最多就是花露这块,少买一些,用量也减少一点,但医用酒精真的不会是太大的问题,而只要有酒精,其实就能起到短暂的止汗效果,除臭这块也非常的拔群,再配合上使用指导,达到的效果和昂贵的香水大相径庭——香水是用浓烈的香气盖掉体味,起到的作用和往鼻子来一拳没有什么区别,追求香味的攻击性,最好是把鼻子忙得没空分辨体味,那么目的也就达到了,但是,混合香精则是真正的消除了体味,用了以后就不臭,或者说没有那么臭了,减轻了鼻子的负担。

  再加上价格的显著分别,这些混合香精当然也就立刻成为了洋番们的新宠了,不论肤色,洋番们都把混合香精视作是生活的必需品,毕竟,‘无体味’已经取代了苍白的肤色、纤细的腰肢,成为了一种至高无上的审美标准,这让他们怎么不狂热地去追求呢?虽然买活军一再申明,有没有体味完全取决于某一基因是否发生突变,但由于华人中基因突变的人数居多,洋番们也因此感到了心灵上的一种皈依冲动,似乎消除了体味,也就消除了他们和本地的隔阂,能够更彻底地融入进买地,不必再因为自己截然不同的一切而暗中自卑了。

  莫祈平和马丽雅或许不会因为自己的体味而自卑,但作为洋番中最上等的一批人,他们的收入还是足可以让他们拥有香精自由的,如果他们情愿的话,甚至可以每天用纯香精洗澡呢。哪怕是莫祈平都没有在和马丽雅分享香精这件事上挑刺,有那么一小会儿,他们谁也没说话,而是默默地坐在风扇前,享受着风扇吹过身体,风干香精带来的清凉感觉:欧罗巴人的皮肤很娇嫩,在这么渥热的天气里,出汗多的部位会发生皮损、起湿疹,这些都是常年生活在热带地区的他们必须面对的问题,时常用点香精,扑点干粉,能有效地缓解这个困扰,他们也很享受这种热带地区少见的清凉感。这么一小会儿,他们是不出汗的,因此没有必要浪费在唇枪舌剑上,可以闭上眼尽情地享受。

  “那么。”

  支起的胳肢窝里,清凉的感觉缓缓淡去,风重新变得热起来了,芬芳的桂花香也逐渐淡化,莫祈平睁开眼,该谈正事,“你认为我们会分到吐蕃吗?而不是像鞑靼地那样,只是提供一些思路参考,但还是归买活军管,不算是我们的教区。”

  是不是知识教的教区,有区别吗?在很多人看来,知识教和买活军基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关系,区别实在不大,但对莫祈平等人来说,这里头的讲究可就多了。如果是知识教的教区,那他们就要培训祭司,制定考核标准,确定传教中的禁忌——莫祈平提到的三原则,就是他们在各个地区传教时总结出来的三条底线,即:不得私自接受捐纳,不得虚构教义之外的死后世界,不得制定学习之外的赏罚规则。

  这三点规则,就是知识教在适应各个不同的教区民俗,不得不采取灵活姿态时,必须永远遵循的‘三不得’,这也是很多野狐禅会不会被接纳进知识教体系的一大评判标准——不错,莫祈平绝不会想到,和他原来呆的单位不同,知识教最大的困扰,根本不是什么传教难,被当地的衙门约束不许乱传教的问题,而是传播过快,野生教士太多的问题……

  不到十年,知识教的教区就从吕宋、占城,一路扩展到了整个中南半岛,岂止是安南受到知识教的侵袭,不知怎么的,连买活军都不能渗透到的什么八百大甸、骠国、车里、澜沧,还有往下走的暹罗、高棉等地,现在全都有知识教的信徒,而要不是这些信徒主动跑到买地来朝觐,总坛这里根本就不知道知识教在当地已经流传开来呢!

  如果一直以来,知识教都在南洋传播,那倒也算了,麻烦点就麻烦点吧,可让莫祈平很头疼的,就是通过西南百族之间根本无视国界的往来方式,现在知识教在华夏境内,西南边陲的几个省道,已经完全扎根了,自发的信徒甚至不来吕宋,而是直接去云县买地想要找祭坛,这就让他这个大祭司有点尴尬了:说自己不知道也控制不了吧,好像有点无能,但要说他知情吧,这不就违规了吗,要知道,六姐当时给他制定的规矩,可是不允许在华夏境内传教,不允许涉足政治呢,可这些野狐禅在当地的发展,已经完全突破了这两条规定了!

  想要瞒,这是不可能瞒得住的,想要解决也实在是没有头绪,知识教现在登记在册,有官方资格传教,会得到传教资金预算的教士才不到一千人——这是必然的,要做教士,至少得要把教义里的一些概念都给搞清楚吧,至少要具备中级班毕业的知识水平,能给信众们出卷子、组织考试并且讲评吧,而且毫无疑问道德水准要有一定的标准吧?

  合格的传教士哪有那么好培养,而且知识教始终无法解决一个逻辑上的悖论:传教要求丰厚的知识储备,可有知识的人真的会发自内心的相信宇宙量子神明吗?很显然,一个真正虔诚真正博学的人,很快就不信教了,所以他们的传教士经常转行,增长速度并不算很快。莫祈平认为,最适合当传教士的人其实是买地的基层吏目,他们从一开始就没信过,只是需要这层皮来扫盲的话,倒是能干得久一些——但这个理解无助于解决人才荒,因为买地的合格吏目也是急缺,很多传教士改行就是去考吏目了。

  目前,知识教完全在控制之下的教区,也就是吕宋全岛、占城以及接壤的十几个州县,从那里往外基本全是野狐禅,面对这些激情洋溢,历尽艰辛前来朝圣的信众,很显然莫祈平也不能驱赶了事,这样会出大事的,经过请示,莫祈平无奈地制定了‘三原则’,只要教义能基本符合这三原则,没有添油加醋得厉害,那么知识教就承认这些传教者传的是正教。

  如果违反了三原则,比如说,为了阻止土人杀敌后吃人肉,便对他们说,吃了人肉的人,死后会落入量子黑洞,一次又一次的轮回,成为各种牲畜的粪便……那知识教的祭司们也不会简单地把他们判定为歪门邪道,而是会耐心地教导他们,告诉他们应该这么修改教义才能附和知识教的规范,如果能顺从修改,那还是接纳他们,只有明显抵触,并且把知识教视为他们招揽人心的弄权工具,那知识教才会宣布他们为不被承认的外教,并进行登记,然后……然后也不会做什么,没办法,能做什么?难道发动人员去讨伐吗?知识教可没有圣战这个说法,再说人家可能住在一千多里以外的丛林密境,你上哪找人去?

  怎么说呢,传播得非常快,但管理上也显得很混乱,这就是莫祈平现在要面对的问题,除此之外,还有人员的复杂——最一开始,知识教的创立就有点以夷治夷的味道:洋番发明的教派来治理新打下的地盘,高层人员以洋番为主,大祭司还是莫祈平,其次的实权人物马丽雅,这也是洋番女人。很明显,洋番是占据上风的。到后来很多教士转行,这个特点就更明显了,莫祈平为代表的教士,三个玛利亚为代表的贵族女性,是祭司的主要构成,他们之间隐约有一个角力的感觉,也在争夺着功绩。但大体来说,教士出身于耶稣会,贵族女人出身于弗朗机,这都是他们的共同点。

  可现在,知识教的祭司身份来源就相当复杂了,有非洲出身的黑大汉,千里迢迢渡海过来学习的,毫无疑问是下一任非洲教区的大祭司,也有南洋土人中的佼佼者,他们皈依之后,在南洋拥有不可忽视的优势,还有从高丽、东瀛跑过来的投机者,也在学习知识教的教义,而当知识教在西南省道生根发芽之后,土番那边也有涌现出一大批男男女女,用无人能及的热情发狂的学习知识,成为了表现抢眼的新祭司群体……

  莫祈平对自己的能力还是很有信心的,他也的确不是徒有虚名之辈,但是,面对如今这样的局势,他也无可奈何地生出了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对于这样复杂的教区,要说完全都了解,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如果不了解又怎能总揽全局?为了稳住自己的位置不被冲击,这些年来他是咬着牙,流血又流汗,跋涉在传教的第一线,深入丛林做‘田野调查’,既然都出来做了传教士,他没想过养尊处优地过一辈子,但说实话,这几年吃的苦也的确是够瞧的了。

  在这一点上,马丽雅是半点不逊色于她的,这个女人为了搞懂西南地区广泛传教的根本原因,还跑过去实地考察,学着说起了喵语,并且在翻山时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差点没能缓过来,莫祈平嘴上刻薄马丽雅,心底其实也不无钦佩。这回他特意把马丽雅找到美尼勒来,除了处理这个突然出现的吐蕃教区之外,也是为了和马丽雅商议知识教在西南地区的存续问题。

  “当然,吐蕃教区其实也不是那样的紧要。”

  就这样,没等马丽雅对吐蕃教区做出表态,莫祈平就又开了口,问出了核心问题。

  “很快,大江以南就都会是我主的地盘了。如今默许知识教存在,但却没有给任何身份的局面,不会永远继续下去,很快,我主就会对当地的知识教做出处置。小驴,你说我们该怎么表态,如果……我们向我主祈求,让她破例把西南山区赐给我们做教区的话,我主会许可吗?这会不会是她内心深处正暗自希望我们提出的建议呢?”

  “你觉得,我们这么做,能得到主上的欢心吗?我有一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祭司的逐渐丰富,我们的地位也正在受到威胁,如果我们不能一直保持贴心的话,恐怕……”

  大祭司微微倾着身子,他和长脸修女的影子几乎交叠在了一起,两个人额头碰着额头,神色都是那样的凝重,“恐怕,我们被撤换下来,被那群新来的,擅长组织工作的清教徒取代,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第863章 灼人暑气 美尼勒城莫祈平 清教徒崛……

  除了移鼠会的教士们纷纷改弦更张, 就连远道而来,甚至顶头上司都还在的清教徒,难道也开始大规模的叛教了吗?在这一点上,莫祈平是有理由责怪马丽雅的——这三个玛丽亚开了个好头, 把谢双瑶和东方贤人联系在了一起, 这东方贤人宗, 最开始的确帮助弗朗机人在文化上完成了转变,但也给所有洋番都打了样,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接口——我们也不是就背弃了原本的信仰啊, 只是把虔信的对象,从移鼠换成了东方贤人, 这不能算是完全的叛教吧?

  不要小看这种仿佛是自欺欺人的借口, 它的作用其实是非常大的,因为在上一个百年, 经过漫长的战争之后,一个新的共识在欧罗巴已经蔓延开来了:人们享有在真神之内的信仰自由。也就是说,只要信仰的仍然是无所不能、没有形质、无法描述的造物主,那么到底是信仰新教还是旧教, 这都是人们的自由。

  别看圣公会、清教和移鼠会之间矛盾重重,但起码他们只是互相耍些阴谋诡计, 并没有打算因此掀起战争, 在□□上完全消灭和自己不同教派的信徒, 平时也能和平共处, 除开神职人员之外, 平民的来往中,不同的宗教信仰并不会成为太大的阻碍。包括这时候在欧罗巴如火如荼的全面战争,那也更多地可以看成是争霸之战, 法兰西想要的是确认自己的霸主地位,宗教已经逐渐地沦为了国王手中的工具,丧失了不少严肃性,只要价钱谈得拢,两个不同教派的国家当然也可以合作。

  但是,这样的合作,也还是要在同一个大宗教的前提下,真正的异教徒,在民间还是受到比较广泛的排斥的,有没有这样同一个大宗教的名分,这就很重要了。在大宗教中迁移小教派,就好像在一个镇子上换房间居住而已,这和彻底的搬家相比,要下的决心肯定是相对较小的。

  因此,别看东方贤人这个说法,功利性极度明显,但在欧罗巴的各路洋番中都非常的吃香,人们压根没有一点心理障碍,争先恐后地宣布自己从今天开始,也开始加入东方贤人宗——同时了解两种教派,这不算是什么大罪吧?很多教士在没有皈依之前,都同时受过好几种思潮的影响,最终再决定自己进入哪个教会,哪怕全家都是加尔文宗的信徒,在大学中受到了别的影响,宣布自己改信圣公会,在圣公会出任要职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这些教士也都好好的活着,不会受到暗杀或者清算什么的。

  按道理说,东方贤人宗和知识教虽然联系密切,但不能全然地算作一回事,这倒也不算什么大事,现在很多弗朗机人都还在信仰东方贤人宗,对于知识教的量子神明不怎么买账呢,但问题就在于,很多教士学习着学习着,就从东方贤人宗迁移到知识教这里来了……不要以为他们会为了自己的教会漂洋过海,信仰就多么坚定了,莫祈平自己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他也深深的知道,他绝不会是唯一一个不坚定者,不然,那些移鼠会的前同事又该怎么解释呢?

  坏就坏在,知识教的理念和背景,实在是有点太无敌了,太具有普适性了,它简直能满足所有人的需要——像莫祈平这样的胆大包天、善于审时度势的利己主义者,他信仰的始终是上升阶梯,是政治前景,是他自个儿的美好生活,这一切知识教都完全能为他提供,莫祈平做移鼠会教士的时候可无法实现香精自由,在壕镜,他只能可怜兮兮地在满是骚味儿的铺盖中入睡,哪怕是洗漱了再上床,一个晚上,他出的汗都足够给床褥腌入味了,虽然按道理,人对自己的体味比较迟钝,但那是在不怎么出汗的情况下,他在老家倒是还好,来到壕镜之后怎么可能无视得了呢?

  可这会儿,在更炎热的美尼勒城,莫祈平却可以在徐徐风吹中悠然入睡,身上的止汗香精,能保证他一晚的好眠,带来一个散发着淡雅香味的床铺——这是多么文雅的事儿啊!他怎么能不对知识教忠心耿耿呢?这一切可全来自代行者谢六姐的赐予啊!

  毫无疑问,凡事从自利的角度出发,在世间行走的教士,没有理由不加入知识教,它的背景和生产力实在是太强大了,能带来数之不尽的好处。而那些怀抱着崇高的理想,确实想要拯救和帮助的教士们——按道理,这些不容易被金钱和权势打动的好人,本该是最坚定的信仰者,可在知识教面前,嘿,您猜怎么着,只要他们一熟悉知识教的制度,简直就是冰消雪融,改信的速度可比利己主义者快得多了,而且那狂热和坚信的程度,更是一般人都难以想象的!

  理由呢,也很简单,知识教的教会不收什一税,不卖赎罪券(这东西虽然已经被禁止了一百年,但在一些乡下地区还有人偷偷地卖类似的东西),也没有任何对信徒的要求和惩戒,不存在什么内部腐败——即便有,程度也很轻微,没有发苦役让信徒们免费修教堂,所有这些会让好人们无奈皱眉,不得不妥协的‘必要之恶’,知识教全都没有!由莫祈平带领的委员会成员,在谢双瑶的要求下设计出来的,是前所未有的,完全利人,丝毫不考虑自我壮大,不作为统治补充,以所有信徒全都弃教而去为终极目标,违背常理的怪胎!它所诞生的全部意义,就是让所有信徒尽可能地接触知识,学会知识,培养学习习惯,改善自己的生活——就只是这样而已!

  对那些决心把一生都用来关怀他人,令众生从苦难中获得慰籍和解脱的,善良的好教士们来说,这样的怪物……这样的怪物……简直就是完全揣摩着他们的胃口设计出来的,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加入?有什么能阻止他们狂信?这些教士一接触到知识教的真正教义,立刻就和着了迷似的,连研究东方贤人宗的幌子都不打了,马上宣布自己愿意加入知识教,申请参加考核——而且,这些教士以清教徒为多,清教的教士,没有一个不对知识教有强烈好感的,就算对清教仍忠心的那些,也非常憧憬知识教的核心理念,认为要把这些思想带回去,推进教会的改革。

  莫祈平倒不介意这些,改吧改吧,没有生产力做背书,这一套学回去就是自取灭亡,知识教的建立,基石是无穷无尽的知识啊,他们能教信徒的知识可太多了,最初都是从信徒最急需的知识开始起步的,没有知识宝库做基底来吸引人,难道还到处教字母和算数来招纳信徒吗?

  让他烦恼的,是这些清教徒所呈现出的极强的能力,以及和买活军那非常合拍的气质——移鼠会在传教上固然是很有一手的,但归根结底,这是激进分子组的局,他们可没有太多的行政经验,搞阴谋诡计的技能倒是点满了,但清教却不一样,加尔文宗走的本来就是亲民路线,他们的理念是什么?鼓励劳动,尊重劳动,鼓励人们通过劳作和努力累积财富,从基层牧师中选拔长老会的成员,重视教育,主张信徒人人平等,淡化高层神职人员的存在感……

  这样的制度,培养出来的教士,难道不是天造地设的知识教祭司吗?他们本来就有推广学校的经验(加尔文宗注重教育),又很能体会到劳动的重要性,懂得尊重劳动产生的需求,聆听信徒的需要,传达给高层祭司,查找对这些信徒有帮助的知识。甚至,这些能吃苦(能消受得了长途旅行的人必然能吃苦)的教士们,还有人在意识到农业生产的重要性后,直接报名去学农学,挽起裤子去下地、堆肥,甚至开始动笔写论文,《阐述在热带气候丰沛日照下,对一年多熟土地进行针对施肥和堆肥准备的注意要点》——要了命了!莫祈平肯去实地考察一下已入教信徒的情况,就已经感觉丢了半条命了,怎么还有人直接下地去玩粪便,连论文都写出来了?!

  还真挺能豁出去啊,人体排泄物堆肥,这在欧罗巴绝对是个禁忌的话题,甚至会被认为和黑巫术有关,莫祈平虽然已经早就接受了华夏对人体排泄物的再利用,并且客观地认知到,对排泄物进行再利用,完成‘生产化’,是城镇保持整洁的关键,但对自己去接触这个领域还是感觉有点儿怪怪的……

  当然,他知道在欧罗巴,很多人还用发酵后的尿液来洗衣,也没人被怀疑是女巫,但黑巫术的关键就在于,用身体的一部分的交换来达成对诅咒对象的控制和伤害,比如说,获得了某人的牙齿、指甲,并且制作蜡人加以诅咒,就会对健康造成损害,或者说把自己的头发烧成灰,给对方服下,就能控制对方的神智,这都是黑巫术的一部分——很容易就能想到,如果用了某人的粪便滋养长大的粮食,给另一人吃下的话,是不是某种意义上也能主宰食用者的心智呢?

  “宗教学上所说的交感巫术……”他心不在焉地想着,“当然,这种忌讳主要还是因为我们那儿不缺牲畜粪肥,牧区实在是太多了,我们都用牲畜粪便来堆肥,人粪因此不那么需要了……但能跨越这样的心理障碍,可见这群清教徒都是狠人啊!”

  “他们几乎什么都会,而且彼此联系得很紧密,很愿意互相帮助,不像是我们这些老人,彼此间存在了太多的隔阂和恩怨,很难毫无芥蒂的重新携手。”

  他对马丽雅说,“在你去大陆的日子里,他们已经基本攻克了安顺府,帮助那里实现了前所未有的丰产,现在,安顺府的教会已经运转得非常正规了,原本的野生祭司被完全吸纳进体系里,再也没有人能利用知识教来宣扬他们自己的野神了。这样的丰功伟绩必然会得到慈悲恩主的褒奖,我认为清教徒中会诞生下一个轮值大祭司。而驴子,我们原本的优势地位,恐怕要有些不保喽。”

  马丽雅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她仔细地考虑着莫祈平提供的消息,“所以,你想把活干得更出格一些,让自己成为一个奸角,一双能被随时丢弃的白手套?由你来在西南擅自传教,帮助西南的番族融入华夏之后,再被恩主随手安个罪名,一把抹消了你的功劳,让衙门去摘果子?杰罗尼莫,我不得不说,你的计策有些绝望,透着一股没有明天的气息,无非是延缓了自己的失败,如果你想让我帮你,以你现在提出的思路可做不到。”

  她所说的,全都是莫祈平千思万虑的问题,他也早就犹豫过了,此时只是耸了耸肩膀,“一杯毒酒,但至少能让我们多快活二十年——我来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杯酒能让一个一年内就会死的病人再活二十年,二十年后毒发身亡,你还能说他是毒药吗?”

  驴子修女答不上来了,莫祈平乘胜追击,“——再说了,这二十年间会发生什么,又有谁知道呢?”

  在移鼠会和弗朗机贵族组成的教士,无法团结一致创造出耀眼业绩,反而被复杂的教区情况拖得焦头烂额,状况频出,明显控制力一般的情况下,更有组织能力的清教徒教士们,他们的上位似乎只是时间问题,莫祈平认为,除了在迎合上意这条路上走得更远一些,他们似乎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他胸有成竹地端坐着,等待着马丽雅的妥协,但却又还怀抱了一丝希望,似乎在等待着她能拿出一个巧妙的主意,解决眼下的困境,让他们不必饮下这杯美味的毒酒。

  ——他仔细地端详着这张乏善可陈的面孔,瞧着还是那么的让人讨厌,这女人出身低微、性格狡诈、恬不知耻,实在不算讨喜,却拥有一种毒蛇般的狠辣,让你不愿做她的敌人,在莫祈平被美尼勒城的血腥震慑得脚软时,她却还如钢铁一般坚固地搀扶着他,正因为她是这样的不讨喜,被她比下去的杰罗尼莫也就显得更糟糕了——莫祈平有时真想狠狠地打击她一番,但这完全不符合他的利益,他们是注定的同盟,有时候他恨不得别辟蹊径,从其他角度征服这个可恶的女人——哦!杰罗尼莫,上帝垂怜,你都在想些什么,你可是个贞烈的教士!你注定了不该去想这些——

  热浪从窗外席卷而入,美尼勒城的中午到了,莫祈平晕头晕脑,用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再是教士了,他是知识教的大祭司,知识教并不禁止祭司们结婚,对他们的道德要求和对吏目差不多。他当然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但说实话他的理由不该是这个,而是……而是这女人是多么的讨厌,多么的不能激发他的,他的性……呃,他的欲……不不,他的一些生理性的,不值一提的好奇——

  他大概是中暑了,乱七八糟的想法纷至沓来,让他一时也难以梳理清晰,莫祈平因此有些迟钝,错过了马丽雅在思考后的第一句话,他愕然说,“呃,亲爱的,什么?”

  亲爱的,这是个很常见的称呼,在他们的母语之中,不过杰罗尼莫大概从未这么和驴子修女说过话,对方怪异地看着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长长的脸颊上绽放出愉快而充满了权力感的笑容,马丽雅好像在这场角逐中变得更加高高在上了。

  “我说,我拒绝。”

  她重复了一遍,高傲地说,“从白手套变成灰手套,主动提出西南传教,这或许是你仅剩的选择了——但却不是我的,你的牌已经打光了,但我还没有。”

  莫祈平张开嘴呆然看着她,他逐渐明白过来——啊,他必定是犯了热病,在这炎热的天气中变得迟钝了,他居然没有想到——

  “你看,我和你虽然都是祭司,但我们还有许多不同的身份,你是教士,我是修女,你是小贵族,我是平民百姓——”马丽雅比了比他,再比了比自己,“你——是个男人,我——我是个女人。”

  一个对谢六姐注定忠心耿耿,永不可能背叛,比全是男性的清教教士们更能让谢六姐放心,更有示范作用的女人。即便清教徒会被重用,但马丽雅作为女性轮值大祭司,在下一个出众的,拥有更强基础的女祭司出现之前,她注定将永远受到重用,地位不可动摇。马丽雅口齿清晰地告诉杰罗尼莫,“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来到美尼勒城时的情况吗,尼莫?”

  怎能忘记,那时他还拥有极大的竞争优势,是洋番教士中毫无疑义的主心骨,马丽雅心怀不甘却只能屈居次席,他们都知道,她的积累还太不足,她无法动摇杰罗尼莫的地位。但就在美尼勒城,就在如今已成为知识教本部的大教堂跟前,马丽雅支撑着脚软的他,那时他们的距离比现在还要接近,他们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无言的潜台词——但是,这样的情况不会永远持续下去,马丽雅还在追赶,还在等待,或许有一天,她会居主,而杰罗尼莫只能为她退居次席,成为她的助手和附庸来推她上位——

  “现在就是那个时候了。”马丽雅告诉莫祈平,后者呆若木鸡、口干舌燥、一语不发,“时间过得好快,教士,现在已经是那个时候了。”

  她是对的,莫祈平知道她是对的。事后想来,他完全无法为自己辩驳,只能怪罪那炎热的天气,但在当时,他感觉自己已经被逼到了墙角,他实在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他必须这么做,他只能这么做——

  教士发出了一声含糊的应答,似乎在认可她的观点,随后,他头晕目眩、无路可走、慌不择路、势在必得、心有不甘地,一把抓住了马丽雅的肩膀——这个丑女人!为什么是她?为什么她非得这么的不起眼,如此盛气凌人、狡诈难缠——

  他猛然间亲吻了上去。

第864章 黑娃儿与小树林 美尼勒城张坚信 黑……

  【铛铛铛铛——】

  刺耳的锣声骤然打破了码头上方有些沉闷的空气,伴随着远方城内传来的隐隐钟声,有人拿着铁皮喇叭,在码头前方的水泥柜台后头大声喊了起来,“过来兑筹码了,上午歇工了啊!都快点来兑筹码,再敲一次钟就下班,过时不候,你的筹子就没用了!”

  码头前方,挑着担子,推着车子的力工们,闻言都略微暂停了动作,随后,拿起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立刻又嘿哟嘿哟的加快了脚步,而此时,已经有好几个晒得浑身黝黑,除了兜裆布之外□□的少年郎,从码头前方一条街里跑了出来,手里都拿着鼓鼓囊囊的钱匣子。

  他们娴熟而沉默地游走在力工们身边,等候着力工们的召唤,只要有人一喊‘换钱仔’,他们就跑过去了,接过了染色筹子,先抽走一根作为换钱的酬劳,随后熟练地数出了筹子的数目,这时才开口,“要零要整?”

  要零钱的力工还是比较多的,“一十七文是吧,十七碎十整。”

  “好!”

  钞票立刻被数出来,交到了力工手里,他们很珍惜地掖到了腰间的钱包中,便四散开来各寻去处了,有些人径自走到了椰林里,在椰风树影之中,那里隐没了十几个摊档,有些摊档还支起了油布做的帐篷,提供大片的阴凉,在高高的帐篷底下,竖着一根根的杆子,上头挂了一张张吊床,力工们随手扔给档主两文钱,“一个椰子,一包椰浆饭!”

  “来了!”

  全都是准备好的,档主手起刀落,椰子顿时裂开缝隙,力工们自带的都有水壶,拧开木塞,清澈的椰子水汩汩灌入水壶之中,散发着让人精神焕发的清新香味,用大片棕榈叶包好的椰浆饭也被扔了过来,打开叶片,香味立刻扑鼻而来,浓郁的椰浆香味、斑斓叶的清香,黄姜的辛辣,还有炸咸鱼那股子特有的油香,都让人食指大动,力工们有些再掏一文钱,“来碟咖喱酱!”

  “我要辣酱咸菜!”

  酱类的食物,因为有油在总是贵一些的,不过,加酱的食客不在少数,因为一份酱份量不小,用叶片叠起来做的小方碗送来,里头满满的都是油光四溢的酱汁,飘在上层的全都是油,力工们把酱往米饭里一倒,拿手抓开了,捏成团就吃,咸滋滋的非常有味。不过即便有人不加饭,椰浆饭本身的油脂也够了——椰浆都是拿椰肉和椰汁混合搅打出来的,椰肉本身就富含油脂,这饭吃在嘴里,天然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油润感,和疏松的米粒结合在一起,是和北面米饭区别极大的口感——当然要比直接吃蒸米饭美味得多了。

  干了一上午的力气活,这些力工们毫不客气,都是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着饭,伸着脖子嚼咽了几口,把食物咽进空荡荡的胃里,填补了那股子火烧火燎的饥饿感之后,他们脸上出现笑容了,也相继地摘下了斗笠,露出了一张张被晒得黑红分明的脸来。

  “一上午搞了三十五块,今天还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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