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还是没有用上沼气呢,也没有任何买活军超越时代的科技什么的,就完全是原本都能建的东西,住起来也是舒舒服服的哇。原本他没法想象,这样寒冷的地方是怎么有土著能活下来的,按说每年冬天都该冻死不少,这会儿周老七才知道,为何关外的汉人百姓能安身得住,不往南迁移了,这里虽然和描绘中差不多冷,但百姓们也自有许多办法应对。
而且,抛开寒冷来说,辽东的资源那可真是太丰富了,昨日跟随农户们去秋捕,他也是大吃一惊,就那鱼群,真和天生天长似的,密密麻麻在河里攒动,捕捉起来一点难度没有!若不是距离鱼口子路途比较远,就拿个手抄网,每天来抓点回家都行!就这样丰饶的土地,要活下去还真不是问题,甚至某些角度来说,比在南面还要简单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虽然在关外生活下去,没有买地仙器的帮忙也是可以的,但那日子肯定清苦,买地的东西,还是起到画龙点睛的效用,让百姓们的日子有滋有味得多了。不说别的,首先就是玻璃——地窝子就算有万般的好,采光这是无法解决的问题,就算是大白天,屋子里也是黑洞洞的,感觉很阴暗,这还是在干燥的冬天,倘是雨季,感觉睡在里面能捂出风湿来。
可有了玻璃,这就是两回事了,白天日头顺着玻璃往里一照,不大的窝子亮堂堂的,感觉都能暖和个好几度的。周老七从盛京出来就注意到这点了,在买管奴儿干都司的地界,所有的地窝子基本都有两大块玻璃,就镶嵌在门墙两侧。他们一路走来,因为大家都在为过冬做准备,陆续还看到好多人家在熬浆糊——把玻璃四周贴上白条糊死,这样风就灌不进来了。这白条每年夏天揭下来清洗,再把已经风化变色的浆糊擦掉,到了秋天重贴,是个细致活计,家里有妇女的,多是妇女在张罗,但也有很多光棍汉,心灵手巧,并不央告旁人,自己撅着屁股蹲在门口干这个家务呢。
玻璃,这是一个重要的东西,改变了地窝子的照明,再有就是盐巴,充足的盐巴让储存猎物鱼获也变得简单得多了,当然还有酸菜,也比从前更好积,积出来味道更佳,秋捕过后,除了送去罐头厂换钱的那部分,余下的部分都送回村里,留村的百姓们昨日就开始忙活了,杀鱼、抹盐,今天一大早,商队来了,那么又轮着回去张罗买煤买柴,这边忙忙地把昨晚收到场院里的鱼干又拿出来晾晒,晒好了的咸鱼干,在严寒的冬日,拿酸菜一熬就是过冬的美味佳肴了。
村长这几日来来回回的转悠着,就是为了协调这些事情——各家分多少条鱼,这是鱼获上岸就要清点好,按劳力付出分好的,然后,有些单身汉他们的鱼委托谁来晒,各家怎么谈的,他都得关注,还得操心晒鱼的办法对不对,各家会不会积酸菜,别出花了浪费了一缸子的好菜:这都是很有必要的担忧,因为很多人要么是来自他乡,没有这个习俗,得现教,要么是很早就离家了,没从父母那里学到这些技巧。而在辽东,过日子可容不得漫不经心,一个不慎,那就是长达一个冬天的缺衣少食,甚至真有可能因此坐下病来乃至饿死,所以他事无巨细都得关心。
“下个月,等下个月吧,现在盐不缺了,我们还种了豆子,上头说,辽东的气候特别适合打豆酱,还说这是女金人多年来的手艺,从糖起就会做了,那时候他们还叫靺鞨人里那,让我们都随着做起来。可我们村里那俩野人女金不会做,他们说他们部落是不打酱的,海西女金和建州女金做酱好吃。”
“这不就又打听起来了吗,听说再往里去走两日的功夫,他们村里有个叫何二狗的种参师傅,也打得一手好大酱,就约好了,等他们下个月歇冬了,要么请他过来,要么我们过去,学着把酱块先做起来,等明年开春了,再学着怎么打上大酱,这样明年冬天就有大酱吃了——周师傅明年再来的时候,说不准还能吃上豆腐呢,我们都说明年怎么也要把豆腐作坊起起来了,这样冬天还多个菜!”
周老七沿路走来,遇到的村长也多是和眼前这位一般,十分热于操持这些柴米油盐的事情,听他如此雄心壮志的筹划着,都忍不住会心一笑,便是吃食上肯定比在南方要简单太多,但精神上也觉得很有盼头。他起来只是简单洗漱过了,就跟着村长到处凑热闹,看人运煤运柴火,买棉花,忙活了半天,虽然太阳出来,气温上升,但却觉得身上逐渐寒冷起来,好像刚出门那股子热气消耗掉了,村长见了就让他赶快去吃饭,“在我们这真不能饿着!肚子里没食,身上就发冷,这还好是秋天,倘是冬天,就这么一下,没能抵挡住,说不定就受寒坐病了!”
周老七也不敢怠慢,慌忙去找艾黑子,艾黑子等人也在村子里转悠着看热闹,起得比周老七还早,也并没吃早饭,这会儿凑在一起,回到地窝子里,赶紧把热水烧起来,从随身行囊里取了茶叶,浓浓地烧了一锅茶,大家各自分着喝,吉祥天道,“这茶虽然好,可惜没有奶.子——”他们西北人管牛奶羊奶都是叫奶.子的,“你们汉人不爱吃白食,所以不如我们鞑靼人耐寒,你看,从辽东到我们外鞑靼,哪个番族不用白食的?”
“这个天还好,差不出什么来,到了真正冷得要命的天气里,再不吃白食,根本抵挡不了那个寒风,一出门就冻透了。我们在过冬草场,要出毡包就得先喝一碗马奶酒,浑身暖和有劲,这才出去干活,乘着那股热乎劲儿没散完了,赶紧进来,要不然,人冻透了,大半天都缓不过来!”
在这个话题上,周老七是没有发言权的,只能张着嘴听,艾黑子笑着说,“这是你们鞑靼人,靠游牧的。像我们进农庄之后,也只有主子们能吃上奶食,一定居下来,牲口就养得少了,哪有那么多下奶的牲口预备着?不也是这样过冬了?你们不挖地窝子,不像是汉人这么灵巧,就得靠多吃。”
“那是我们那里太冷了,挖地窝子也没用!”
吉祥天和勇毅图鲁当然不服气了,当下就和艾黑子争辩起来,几人一边说,一边吃着很有番族特色的早饭:主食是问村里买的贴饼子,村里旱地种小麦,靠水源地才种稻子,不管华北、江南怎么样,他们这里面粉当然是不缺的,更不说玉米、土豆什么的了。因为昨天秋捕,晒鱼,晚上家家户户吃的都是酸菜鱼杂锅子,把辣椒干在火里烧燎一下,加进去锅子里调味,又在锅边贴杂粮饼子,昨晚把鱼杂都吃得差不多,早上起来,残汤一热,贴饼子还有剩的,再往里下面条也很有滋味。
要在这样的天气里吃到鲜蔬,这是不能的了,荤腥么,昨天也吃得差不多了,余下的没有多少,所以两个鞑靼人就把随身携带的肉干在锅茶里煮透了,洒上一点干果来吃,这样的咸茶少了奶.子调味,不算是完全的鞑靼奶茶,但吃起来味道居然不差,周老七也逐渐习惯了这样的吃口,四个汉子吃了一大锅鱼杂酸菜面,十来个剩下的杂粮饼子,又把咸茶一饮而尽,肉干茶叶一起嚼着吃了,果然浑身发热,这才打从心底暖和起来,似乎连炉子都不必烧了——周老七发现自己进辽东以后,食量大增,而且人也厚实了不少,长肉的速度还真不慢,这要在叙州,他一顿能吃个三分之一就不错了,可在辽东,不吃这些感觉真抵挡不了那股子寒气。
“走,准备上路了,他们这商队估计得耽误大半天的,今晚也要在村子里歇脚,我们不走,没那么多地儿住人!”
吃饱喝足了,大家便准备上路,艾黑子去招呼了随从的四五人,也说起了这几天可能会下雪的事情,“在下雪之前赶到建新是不可能的了,但至少要到开原才行,我们在那里可以等一等天气,把车子换成爬犁,这样走起来就快了,应该能在大寒以前到建新,不然的话,就得在开原过冬,等到春天雪化了下酱块的时候再出发了!这里外里可是小半年的功夫!要是下雪以前没到开原,困在哪个村里,吃喝上就更受窘了,大家加把劲,利索点,早些出发!”
这话比什么呵斥都好使,看来没人想在下雪的时候被困于地窝子里头,大家的行动都利落了起来,艾黑子和两个小台吉也不摆谱,跟着上手帮忙,周老七见此也帮着赶车套车搬货,大家和村长道别,又留了两百块钱作为住宿费、伙食费,便迅速上路,和商队擦肩而过,沿着官道往开原出发。
此时已是秋后,又还没下雪,气候凛冽却不过于寒冷,道路也被冻得很瓷实,其实是很好赶路的时节,大家赶着马车,一路轻快前行,沿途掠过的阡陌繁华如旧,不过是几年光景,看来稠密的农田、村庄,已经从盛京界墙一路延伸到了众人的目的地开原府。周老七此时已经不那样容易惊讶了,却还是暗自感慨。见到远处缓坡边上星星点点的地窝子,也不免会心一笑,想到自己开阔了的见闻。
就这样,走了一日多光景,中间又在村庄里借宿,到了第二天下午,天气显著地阴沉了下来,云层厚厚的,风还打着小卷,吹在身上似乎能透过棉袄,叫人忍不住打寒战,就连周老七都意识到,或许很快就要下雪了,好在此时前方远远地已经看到了一个小黑点,很显然是府城所在,他们应该能赶得及在雪下大以前抵达终点。
大家都缩着脖子,尽力躲避着寒风,艾黑子招呼周老七——周老七不骑马,坐在货车上,艾黑子让他时不时下车小跑一段,保持身体的温热,因为马车队的速度不快,而且都是敞篷大车,坐在上头人会冻僵,这样不容易坐病。包括他和两个小台吉也不敢在马上待太久,骑一段下来走一段,让马也缓缓,人也活动活动,热乎起来。又道,“进城了要打点酒,预备路上喝,这个鬼天气!”
确实,这雪还没下下来,风还没刮呢,就已经觉得很冷了,周老七冻得说不出话,只觉得呆坐一会就浑身僵硬,打从骨头里打战,甚至连空气吸进鼻子里都冷得让人头疼,还好他有所准备,连忙把毛线围脖拉起来,围住口鼻,这才能好一些,在车里缩成一团,只是祈祷着快些到达开原,这会儿想到他的未来,他又觉得一片黑暗了——虾夷地还要比这里更北,那得多冷啊!
还好,他们距离开原府城的确已经不算很远,很快,前方的道路变得宽阔,和远处的岔路口汇合成了一条大路,路上也有了别的行人——一群手上拴了麻绳的犯人,在路边站定了避让车队,艾黑子扫了他们一眼,对周老七道,“是送到开原煤矿去做活的苦刑犯……之前村里人说的煤矿、水泥厂、罐头厂都在这,开原算是这附近的一个工业核心了,南面很多重刑犯都被送到这里来。”
周老七点了点头,视线茫然而无焦距地扫过那一个个在寒风中瑟缩着的身影,他们那麻木而绝望的面孔,自打他出关以来,周老七瞧见的全是艰苦中的生机勃勃,是那种藐视自然,自顾自要生活下去的乐观,他几乎要以为辽东是什么桃源之地了,可今日的寒冷,还有他所见到的这帮苦刑犯,却似乎又让他回到了现实之中,见到了辽东阳光之后的阴影。
“嗯?!”
突然,他浑身一震,视线在一个囚犯身上凝固住了,对方也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漠然被惊讶取代,也止住了脚步。“老七?老七?!”
“你们认识?”
艾黑子好奇地看了过来,周老七跪在车板上,凝视着那逐渐被抛在后头的人群,头逐渐偏转,他低声说,“嗯——”
但后头的哭喊声却不像他这么低调,很快尖锐了起来,“老七——你怎么也来了——救救我——救救我——你还认得我吗——”
“是叙州那边的犯人?”
艾黑子自言自语地问,见周老七没搭理他,也不生气,而是轻轻一笑,转头用鞑靼话和两个小台吉说了点什么,催马回到队伍前头,下令道,“走快点吧!我们走快点,后头的可怜人也能快点进城,不用受冻啦!”
“哈哈哈……”
很显然,在犯人的对比下,这些建新使者所拥有的自由,让他们格外珍惜且愉悦,队伍积极地响应了起来,加快了速度,把苦刑犯们抛在了后头,周老七茫然地望着逐渐远去变小的人影,似乎还想在人群中定位到那张冻得通红惨白的面孔。张女子的干妹妹,在叙州也算是天之骄女,对别人不假辞色,也就对他有时还能有个笑脸,当时他痴心妄想,还想着若有一日能得提升,稍微配得上她之后,侥天之幸,倘若能得到她的青睐……
但现在,那张花一样的笑脸完全的消逝了,周老七见到的仿佛只是它留在世上的一点残余,一张呆滞的,死人的脸,正在呆板的,一步步地走向终途——
他打了个寒颤,不敢再看了,扭过头抱住膝盖,怔怔地盯着脚上的棉鞋,感到寒气一步一步,确确实实地侵占了他的骨头,周老七冻得又打了个哆嗦,他的魂儿似乎都被冻得紧缩起来,对四面八方的声响,都感到一种迟滞的钝涩。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围人突然鼓噪起来,周老七鼻尖也是一凉,他呆呆地摸了摸鼻子,抬头看去,不知什么时候,淡白色的小点由少而多,铺天盖地地坠落下来——
下雪了,今年辽东的初雪,来得比往年的确早了一些。
第918章 开原的机遇
“让一让, 都让一让哈,俺们不在大车店住——俺们不是商队,是通古斯朝贡的!大家都让一让, 驿站那儿人满了么?”
“原来是官爷——驿站今儿人倒是少, 您快去吧,没准还能占两间上房!晚了可就要住地窝子了!”
“行,谢了!那啥,你们也别走远了, 后头一波苦刑犯呢, 估摸着都是要送到矿里去的,今儿下雪了, 他们应该也得住大车店,可禁不住露宿——”
“哎!多谢大爷提点着!大爷您慢走, 这雪还湿着,落地就化了,得仔细蹄铁打滑——城东新开了个铁匠铺,倒是好手艺,您要给马儿上掌就去那吧!”
下雪了,这可不是小事,也就是一小会儿功夫,在城门口拉客的店伙计, 一个个都带上了带护耳的毡帽,也都把手拢到了袖筒子里, 裹着大棉袄, 在城门洞挪动着脚步,招呼着入城的旅客,隔着护耳, 声音含含糊糊地传了过来,“谢了,兄弟!城里有没有卖爬犁子的地方?”
“这……还真不知道,要不这样,您先赶着去驿站吧,我这也帮您打听着,若是您还想要,明儿还来这找我,我要不在,就在陈家脚店,就在城东挨着城墙外,一个大院子,您一问就知道了——”
的确,开原城并不大,老城几乎就是一条一眼望得见底的主街,最宽的是城墙内侧留的青石板道,再加上主街也铺了碎石子儿,方便过车,一转到支路上就是土地了。不过,和南边的城市不同,开原城四面城墙俱全,而且建得都比较高,有多次增建、修补的痕迹,也体现了此处在过去几十年间经过的战乱。
按艾黑子的说法,辽东的城池一般都是如此,内里小,但城墙全、高,这是因为,包含了盛京在内,基本从出了山海关算起,大部分城池都是按着堡垒的模子建起来的,主要的功能是屯兵戍边,如果周老七有机会去九边城池,譬如云中、延绥走一走,也会发觉类似的布局:城里主要的建筑就是兵营、将府,再有一些规模很小的坊市,居住着和军营配套的各种匠户,以及为少数百姓和家眷准备的生活区。
这些堡垒依托着附近的屯田来供给,卫所士兵则负责守护农田,不被边番骚扰,这样的模式曾经是很行得通的,但只要番族坐大了,就又很容易荒废,一旦骚扰的密度超过了卫所的防护,屯田的农户不能安心种田,便会大规模地逃荒,尤其是在整个社会的流民管束逐渐放松,甚至流民成风无力约束的时候,军屯的荒废也就成为了必然。
这样的话,各个堡垒的军粮运输,就只能依靠后方输血,给王朝的财政增加了严重的负担不说,也造成了大量的浪费。开原城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它距离盛京,对满负重的车队来说大概是五日的路程——这已经是距离盛京最近的堡垒了,也要走五日,要保证开原的供给,盛京这里需要准备的是开原城一城一年消耗两倍的粮草,毕竟,路上会有损耗,民夫要吃要喝,而建州人也会经常来打草谷,这都是客观会发生的意外啊。
光是一个开原已经如此,再算上盛京前方的多个城池,这样的后勤线是敏朝压根无法维持的,最后,这种和后勤集散地距离比较遥远的堡垒,都会被半主动的放弃,为的就是节约军需。建州女金也就顺理成章地入主了开原,把战线逼近盛京前线,包括到最后拿下盛京,把战线前推到宁锦一带,多少都是和补给的难度有关。
可想而知,在逐渐被放弃的过程中,开原肯定是逐渐萧条下去的,而被女金人夺取之后,开原这附近的农业也没有得到很好的发展,毕竟此处依然靠近前线,女金贵族的农庄还在更东北一些,他们的老巢才让人更觉得放心。这座小城很长一段时间都作为中转兵营使用,但在买活军手上,却完全焕发出了不同的光彩,才只是几年的功夫,原来的老城墙已经完全不当什么用处了,沿着老城墙外沿,开原城在不断的扩张,虽然暂时还没修好水泥路,但拌了碎石子的主干道,沿着主街,向外延伸出老城门,直接衔接了两侧更开阔的新城区。就连原来的老城门也被卸下来了,就这样,商队们还嚷着城门太小了,还该再拓宽一点呢!
新城区两侧,地方就大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十几家大车店,还有更远处气派的两层小楼建筑群——周老七太熟悉这种建筑样式了,这种清水两层的小楼,一旦集群出现,那基本就是衙门再不会有错。穿过热热闹闹的大车店走到近处一看,果然,衙门常见的黑底白字竖牌匾,整齐地悬挂在院墙前方,还都是带拼音的,而驿站就在这个建筑群的最外围,占据了最大的一片地方。
这个驿站,规格是相对很高的,有两栋二层小楼,每一栋都是十间以上的开间,小楼外头还挖了几十个地窝子,一口气住上二三百人也不是问题,旁边就是个大澡堂子,另带了一个一层的食堂。瞧着成色很新,当是过去一两年间陆续建起来的,只是有一点:没有自来水。没瞧见大水桶、水车和纵横交错的水管,这是有些奇怪的,毕竟,南方的新式建筑,可几乎没有不附带这个的。但理由仔细一想也就完全明白了:一年大半年都是冬天,水在管子里会上冻。
“非但如此,结冰化冻,这一冷一热,一张一缩,很容易就把水管给撑坏了漏水,所以这儿只有澡堂子有水塔,过冬的时候要严严实实用稻草加棉被包扎起来,怕上冻了,水管也设计得特别的简单,就是坏了要好修。”
从离开盛京算起,大家四五天没洗澡了,当然在北方冬天这是再正常不过,但在周老七来讲,习惯了几乎每天洗澡的日子,现在突然每天只能简单擦擦脸,又每天都在赶路,总觉得自己蓬头垢面的,一身油腻。在驿站刚安顿下来,他就张罗着要去洗澡,本以为这里荒僻,冬天取水也不方便,浴资应该会更贵一点,却不想价格居然和在云县一般,依然是一文钱一个人。正纳闷呢,那放水的伙计便和他讲解起来,“我们这里取水虽然麻烦点,等河上冻了,都是凿冰汲水,有个蒸汽机的使费租金,但却胜在一点——煤便宜,比南方便宜了不止一半,所以算起来成本倒是差不多的!”
一般来讲,先民逐水而居,一个地方能被选中建城肯定是有丰富水源的,周老七他们沿路来驿站的时候,也的确看到了河边上有一台蒸汽机,正在拉货拽船,听伙计说了,才知道开原这里也有个小码头,主要是接收河流上下游的鱼获,送到罐头厂去,冬日时则采冰储存,装上履带就行,也能为澡堂运水,或者像是现在这样,在河流快上冻的时候,把船拉上岸保存,反正大家都可以用,给租金就行了。当下也不禁是点头道,“是了,你们这里产煤,用起蒸汽机也好,烧起锅炉也好,的确都是便宜的。”
“正是,顺着大路往北,出城再跟着石子路走个十来里路,折道走个半天,就是东山矿区了,您就看路就知道了,路修得可好着呢,比官道还好,等明年化冻之后,就得修水泥路了。没法子,每天运货的车太多了!那里不止煤矿,还有石灰岩矿,水泥厂也设在那里,咱们开原的三矿两厂,就只有一个罐头厂在城西,其余都在城东那片地方,您就说咱们城里能不能越来越好吧!”
说来也是奇怪,分明浴资不贵,但澡堂的生意却比较清淡,反而是他们另外开设的热水灶头生意兴隆,放水伙计因此也很有闲兴,给他们这波客人放完水,又款待他们喝茶,问他们吃不吃罐头,自己也拿了一盏茶,立在休息区边沿和他们闲话,时不时往澡浴区张望一眼,防着有人过来。“现在,周围的田几乎全开出来了,城里眼见着越来越富庶,往来商贩那叫一个多唷!我瞅着明年这大车店起码还能再开出三四家去!”
的确,开原城的旅店包括驿站,规模和城市本身的规模是不相配的,占地几乎是去了新城的一小半,若明年还要多开的话,得来多少商队才消化得掉啊?听了这伙计的解释,大家才明白过来:现在的开原,承担的其实是本该盛京来做的事情,基本上从狮子口往辽东深处分发的物资,都要在开原中转,当然,四面八方要运到买地贩卖的产品,也都要在开原中转,也就难怪这个本不起眼的小城,这几年发展得这么迅猛了。
“肯定是都能有人住的,就说官驿站,为什么修这么多,就是因为人多啊,这几年多少官儿经开原去辽东赴任的?还有您们这样的朝贡使团,基本上楼房都能住满,有时候还得住到那些地窝子里去——不过,真这样的话,很多人就不住官驿站了,宁可自己出来住客栈。他们嫌晦气——”
伙计也是笑嘻嘻地说,“地窝子么,是专给苦刑犯用的,这些苦刑犯得在城区过一夜,再往矿里送。这可不是在南面,让他们睡柴堆、稻草堆也能对付过去,我们这里进了九月,晚上就能冻死人了,没有露天找宿的,这些地窝子其实就是为了这两个月,再就是开春那两个月备的。平时都空着放点货什么的——这会儿下雪了,我们就给南面发信,南面就不往这再送苦刑犯了,等到明年三月再发过来。一般是看的,十月中以后也不发人了,就看这下雪早还是十月中先到。”
“估摸着,这会儿在路上的还有两批吧,再多半个月也就没有新人来了,到时候,把他们都弄到矿里去,驿站差不多就猫冬了,倒是他们那些大车店,接的都是附近的生意,初下雪冷清一阵,等到雪积起来了,就又要忙到年下——我们一年也就年下那个月是最忙的。”
有条件的话,过年前大家都想洗个澡,干干净净地过节,这是能理解的,但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平时不怎么洗。那伙计说这大概是多年的习惯导致的,“夏天倒是都来的,入秋以后天气一冷,就觉得洗澡损元气了,虽说屋子里暖和吧,但洗完澡浑身毛孔都是开的,穿得再多,出屋那一下,寒气扑面,人总得一哆嗦,说是那一下特别容易坐病,再说,咱们这没有泡池,很多人都说,就那两桶水,骨头还没暖热呢,就用完了,要把骨头给冲热了,至少得十几桶,那花费可不就高了?”
这种冻骨头的感觉,不到北方是轻易体会不到的,周老七今天的感受还行,倒是艾黑子他们深有同感,点头不迭,伙计撇嘴道。“也没办法,不设浴池是六姐定的规矩,反正就可着头做帽子呗,就尽量减少频率,十天半个月的洗一回,多要点水,好好搓搓也是一样。我们这里一般就忙矿上休假那一天,还有衙门休沐时候也忙,那几天都有搓澡师傅来,广陵的大师傅——还能修脚、采耳,反正都有,今儿不是休沐日,人就少,一般旅人过来洗澡的,一问都是南边来的,您就是吧!”
他在几人中精准地认出了周老七,周老七有点儿尴尬,只能点头承认,又问他怎么看出来的,伙计笑道,“这咋说呢,就是能认出来,您那,瞧着就有一股子南方人的生愣劲儿,活像是不知道冷热似的,拿个毛线围脖套着就当是戴了帽子了,我们北方的,尤其是老辽东的汉子可不敢这样事,您这就是一张没挨过冻的脸!”
说着,艾黑子等人和他一起大笑起来,周老七摸了摸头耳,有点纳闷,说实话他真没觉得今日有多冻——冷当然是冷的,但似乎也并没到非得上大毡帽的阶段。
“要真这么冷,那些矿工怎么过冬啊?”他更关心的终究是苦刑犯们的命运,还是把话题往那块扯了,“在井下要干活,不可能穿太多吧,住上条件当也不是太好——”
“哈哈哈,您这话可就外行了。”
没想到,伙计一听这话,倒是大笑了起来,便连艾黑子等人也露出笑意,“您这一路走来,住的地窝子冷么?井里不也是一个道理?井下就是空气不好,真要说暖和那是真暖和,穿个薄衬衣就足够了,棉袄都是上井穿的!苦是苦一点,但还真冻不死人!”
“苦也看和谁比了,”艾黑子也把话头给接过了,“要说和为官做宰的比,那自然是苦些,我不知道开原这里如何,反正南面的矿工,和他们从前比是真不能说苦——自由工不说了,多赚点也是该的,要我说,衙门待那些苦刑犯的矿工也太客气了点,他们哪里是去服刑的?真要和……也不说和建新比,就说和敏朝的百姓比,我看他们都算是去享福的!”
很明显,他藏了一点话头没说尽,周老七心想,大概艾黑子是把这些矿工和建州的战俘、农奴甚至一般的百姓比了,他心中泛起了轻微的反感——大概是因为刚才所见到的故人,让他一下关心起了苦刑犯的待遇,不过,不管知不知道艾黑子的真实身份,就他的这个观点来说,伙计也是赞成的。
“那是,能在买地过活,就算是服刑那也比敏朝的地主过得好哇!”
他说,“就说这些吃的,喝的,哪怕不说矿工里的技术员了,就是苦刑犯,他们的吃喝和城外的农民比也体面。矿工食堂的手艺那真是一等一的,还在山里,山珍随时都有,您几位要想换换口,不吃驿站食堂那个温吞饭,一会不妨去对街那个矿工办公室自带的小食堂吃一口,尝尝他们的三道鳞,那可真是好滋味,舍得下大酱,啧啧,那就是煤矿食堂的拿手菜……”
他一边说一边咂嘴,显然垂涎欲滴,倒叫几个人听得肚子都叫了起来,这些人从盛京出来,也是四五日没正经吃饭了,在村里吃的酸菜鱼杂,无非就是逮着什么吃什么罢了,尽力在有限食材里拼凑罢了,要说味道极好那也是不可能的,这时候互相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个个咂嘴吮舌,很快就下了决定。“走!一会儿就上小食堂,吃那个大酱炖鱼去!”
第919章 冬日北方小酒馆
下雪了, 这雪从落地就化,薄薄的似乎是冰晶的湿雪,很快就变化为大片大片, 仿佛自身就带着重量的雪粒子,砸在地上甚至能发出瑟瑟嗦嗦之声, 就好像行人们打战的牙关, 仅仅就是去个澡堂的功夫, 气温就急剧下降,空气从冷冽变得有点儿割脸了,仅仅是在外待上一会儿,甚至不是高速奔驰,也觉得脸上难受, 好像被冷气割出了好些小口子。
周老七都快把毛线围脖拉到眼睛下面了, 却还是觉得额头刺痛,他不得不先回驿站一趟, 开箱子把准备好的棉帽带上了, 这个棉帽压住额头, 两侧垂下护耳, 还有绳子在下巴上系好固定,再配合上毛线围脖, 一张脸几乎就只有眼睛露在外面,身上也加了线裤——本来他穿着秋衣秋裤, 再加了一件毛衣, 外面穿着大棉袄, 下头厚棉裤、棉鞋,自觉这样也是够了,从驿站出去澡堂时, 走的那几步身上似乎还出汗,可就是洗一个澡的功夫,天气就变得这样冷,必须加一条线裤,扎到鞋子里去,如此才能抵挡得住厚棉裤没有拦住的那一点冷风。这冷风钻过秋裤,似乎就直接进了骨头,是叫人抵挡不住的一种刺痛。
有了这条线裤,再加上帽子,两层手套,出屋子虽然和熊一样笨拙,但至少是没那么冷了,衣服内里有了一层热气,护住了核心。就是这几步路,感觉也必须如此,否则就要被吹出病来,周老七在夜色中,打着灯笼,吃力地摇摆着,行走在黑乎乎的小道上:开原还没有路灯,也没有买地常见的,透出玻璃窗的灯火来照明,这里的建筑虽然也用上了玻璃窗,但到了晚上似乎都会上窗板,最大限度地抵挡温度的流失。
因此,在这样的雪夜,街道是格外昏暗的,就算是手中的灯笼,光芒在劈头盖脸的风雪中也显得格外的黯淡抖动,在这样自然的伟力之下,人显得分外的渺小,倘若是胆小的人,在这样的雪夜里,几乎能胆怯得生出幻觉来,甚至迷失了道路,蒙蔽了五感,连近在咫尺的路口发觉不了,甚至就一个简单的三岔路上迷路,找不到地头,乱转中晕死在街角,就这样活生生冻死的都有。
周老七之前的来路上,就听艾黑子他们谈笑间说了好些这样的故事,心中也不是没有警醒,不过当时总自以为,这都是传说,这样的事情且轮不到自己,没想到这会儿真的孤身在风雪夜行路时,感觉天上地下都是一片漆黑,自己仿佛行走在混沌之中,片刻间还真有五感失灵的一点恐慌,还好,他也算是经过事情的,把嘴唇一咬,情绪压下,就着灯笼的光亮四处张望,到底还是在仿佛茫茫的远处瞧见了一点黯淡跳动的如豆灯光,踉踉跄跄顺着光走了过去,到近前才发现,原来灯火并不小,只是在风雪天视线受限,这才险些错过了。
到了近前,屋子里的声音隐隐传出,热气也透过草毡子隐约传出来,至此周老七才有了回到人间的感觉,他揭起了一层层的草毡子,没料到最后还遇到了一道紧闭着的门扉,再推开了,一股暖流扑面而来,浑身的衣服突然间就变得极为沉重,这是热得受不了了——
“老七兄弟来了?快来坐!”
屋内不大,在辽东好像更喜欢小屋子,多隔间,大概是为了保存热气的关系,这个小食堂烧的是火墙,而且火力很旺——矿山的食堂,更不缺煤了,自然舍得用煤来烧火墙,这和一般的民居还不一样,沿着火墙边上是一溜桌子,靠北面则是一排长炕,炕上摆着炕桌,食客们脱鞋宽衣上炕,盘腿而坐,炕桌上已经摆了一个个马口铁的小酒壶。艾黑子等人在炕桌上已经坐好了,大声招呼周老七,地上地下的客人们也都好奇地看了过来,这小食堂生意很好,桌子都坐满了,除了艾黑子一桌人之外,还有些明显是矿山上的工人、技术员的,竟还有明显不是汉人的番族,瞧着也和女金人不像,眸色很浅,中间夹杂着金发碧眼、高鼻深目的洋番,也混在一桌人里,上下打量着周老七。
“来了来了。”
周老七且先顾不得这些,赶紧从身上往下扒拉衣服,冻僵的脸蛋受了热气,刹那间传来一股麻木的刺痛,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受了冻,周老七摘了手套,又去扯帽子,手指碰到耳朵,这才发觉,虽然刚才那几步,并不觉得身上寒冷,还觉得保存了热气的,但耳垂、手指其实已经冰凉!到了室内,有了温度的对比,这才感觉出来了。好在时间尚短,不然若是冻木了,都不敢一下凑到炕上去,总觉得要缓一会儿,不然都怕耳垂长冻疮呢。
在外头有多冷,这屋里就有多暖和,小小的屋子里,菜味、烟味,人们脱鞋之后的脚味、人味儿,混杂成一股说不上好闻的怪味,叫人也有点喘不上气,在外头是冷得,在屋里这是冲的,不过周老七被冷气一冲也的确饿了,一时计较不了那么多,脱了大棉袄,走到炕边打量了一下,又脱了外裤、鞋子,身上这才没那么燥热了,而且他很快发现了坐在炕上的好处——这里临窗,虽然上了窗板,但还是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冷风从缝里钻出来,这样这里的空气就比较清新,且温度也合适,能中和一下屋内的燥热。
“外头又冷了吧?刮北风就是这样,有时候一夜间能差出两三件衣服来,这要是在山里,第一天一早,去林子里转悠转悠,运气好都能见到冻死的小鹿、狍子啥的,就是突然降温了,没能及时回群,或者受伤了迷路了,自个儿在外头也没找到避风的地儿,运气不好这就冻死了。”
“老七,看你,还没到最冷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再往北走更冷,你能不能行!”
艾黑子对于这一带的地理那肯定是专家了,而勇毅图鲁这操着已经大有进步的汉语,半是嘲笑,半是关心地问起了周老七,“南方人能在北方过冬吗?要不你还是回盛京去算了!这个官,当不当是不要紧的,总不能真的冻死在北面吧!”
说实话,周老七现在也有点担心了,但要说就此折回还是不容易接受,他强笑了一声,还没答话,屋内上菜了,一个圆敦敦的厨娘从里屋端了一个大陶盆过来,“来咯!酱炖三道鳞!”
暗红色的汤汁里,浮浮沉沉的鱼肉段,立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鲜绿鲜绿的大蒜段、葱花也让人眼前一亮,周老七先是好奇,后来恍然大悟:炕、火墙、玻璃窗,这三样加在一起就可以种暖房菜了,当然屋子小,种青菜估计是难的,但种点鲜大葱、韭菜什么的也很讨喜。
他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鱼送入口中,眉眼一下就展开了——好吃,这不是农家菜可比的手艺,当然,前日吃的酸菜鱼杂肯定要比干啃饼子要好一点,也比在路上捕了野味,烤熟之后撒盐吃的所谓开荤要更好一些,但终究还是这一刻,他感受到了煎炸烹炒的魅力,这鱼肉细嫩且不说,虽然是河鱼但却没一点土腥味,因为用了荤油去调和,还有香料的味道,豆瓣酱把鲤鱼的泥味儿完全掩盖过去了,凸显出了鱼肉的肥嫩细腻,更为惊喜的是,里头浮浮沉沉还有蜂窝状的微黄块状物——周老七夹了一块吃,眉头先是蹙紧,又松开了,“这是豆腐?”
“冻豆腐!”艾黑子说,他话里有些钦佩的味道,“这几年兴起的,你们汉人就是会吃会喝。建州人本来连吃豆腐都少,更不说什么冻豆腐了,这才几年,他们还嚷嚷着要在建新造个豆腐坊呢,我说豆腐我倒也挺爱吃的,尤其是这冻豆腐,放在酸菜锅子里,烩个五花肉、大骨头什么的,再加点血肠,那滋味真是没得说,可也不看通古斯哪有人种大豆呢……大米都还没种明白呢,种什么大豆,现在人都在开矿,除了矿便宜,别的什么都贵——”
他们已经喝上了,因此艾黑子的话要比平时多,而且也不避讳地谈起了‘你们汉人’,若是平时,他是竭力避免这种用语的。勇毅图鲁面前已经放了两个空壶,艾黑子也喝了一壶——装酒的马口铁酒壶很扁,在热水盆里泡着,要去喝得现交钱,五文钱一壶,一个大汉坐在屋角看着,他自己滴酒不沾,时不时张望着屋内的情况,满屋子人都在吃鱼喝酒,有些人拿小酒壶,放在嘴边,滋地抿一口,再吃一大口鱼,有些则是喝酒为主,面前堆了五六个空壶,却还是面不改色,喝完了就又去拿钱买酒,自然熟练,就像是喝水一样,一三十块钱眨眼间就撒出去了。
周老七倒不是没见过挥金如土的场面,但说实话还真的很少看到人这样喝酒,因为叙州至少官面上是禁酒的,这是和买地学的,而且,南人喜欢吃米酒、黄酒,甜滋滋的,吃起来口感也很柔和,北边的烈酒,说实话他不敢领教,喝一口能呛半天,虽然今天的确是受了冻,但似乎也还没养成喝酒御寒的习惯,吃了一大碗鱼,就要了饼子来蘸汤吃,上菜的厨娘扫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似的,“南边人?”
她的语气柔和下来了,“我老家也是两湖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