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2章 讲话
“各国、各藩、华夏各界朋友, 大家好!”
“军主万胜!”
“军主好!”
“军主千秋万代!”
伴随着嗡嗡的电流杂音,沿着站前街方向,一根根路灯杆上, 临时绑上的扩音喇叭, 第一次发挥了作用,同步地播放出了军主的演讲声, 不但令观礼区爆发出了激动的欢呼声,而且在沿街两边,立刻又激起了一波激动的浪潮——如果不是从昨日夜间就开始管制, 一大早, 站前街两边的街道,非得发生好几起踩踏事故不可。
即便是这会儿,那些被允许进入戒严街区的百姓,也是激动万分,纷纷往拒马方向挤去, 如果不是军士们手挽手形成人墙,恐怕连拒马都要被冲开了!而戒严街区之外, 那些能模糊听到喇叭传声的地点, 也是热闹非凡!
许多百姓乍闻天音,激动得当街便跪拜下来,本来就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刹那间全都插烛般矮了半边身子。这些行人, 有些是过来沾点热闹的边,哪怕只是远远听到一点锣鼓之音, 也随之激动万分,有些则是乘势过来做买卖的小贩,在听到喇叭声的刹那,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全都乍然间被掐断了。
买卖双方,全都默契地中断对话,侧耳细听着那宏大模糊的声响,以及更远处山呼海啸一般的人声。偶有人激动道,“军主向大家问好!”——却也立刻就被嘘得安静了下来。
“今日有幸,齐聚华夏同胞,款待环宇来客,见证我买活军历经艰难险阻、筚路蓝缕,自福建道无名小山起家,直至如今,成为华夏大宗之盛事,在此,首先感谢各方来宾,更感谢我华夏百族子民,在我买地新式道统的带领下,创下丰功伟业,定都与否,无非形式,更重要的,是政体更加完整,体系更加丰满之后,我们买活军子民,万众一心,将要攀登的诸多高峰。”
“值此佳时,应当盘点买活军为华夏乃至世界所立的一些功绩,所带来的一些改变,众所周知,我们买活军最讲数学,数字不会说谎,在此,容我为大家介绍一些值得注意的数字——”
一直以来,军主讲话都是脱稿,这是她第一次拿出稿纸,对照着念出一组组数字,“二十余年来,买活军的育种基地由彬山,扩散到全国各地,由一个,变为现在的67个,每个育种基地,都可以培育对应当地气候的特定种,不分作物种类,亩产量最低,在三百斤以上,最高可过千斤。各类种粮供应,仅去年一年,达千万斤,一粒好种,千粒好粮,保守估计,每年通过种粮供应,带来五百万吨以上的粮食产量提高。以每人每年消耗粮食总量千斤计算,通过粮食增产,每年可多供应五百万人口的全部生活所需,还绰绰有余!”
五百万,这是个难以想象的数字,不论是观礼区还是戒严区,乃至更外层的百姓,闻言都感到难以理解,对他们来说,一生中所接触的最大的场面,也就是此刻了,大概能感受到观礼区能有数万人之多——这已经是无边无岸的画面,很难想象比这样的画面还要再扩大数百倍,会是怎样的情景。
只有观礼台上的各界人杰,方才有些许人面色沉重,大概是稍微能想象到这个数字的意义:五百万人,是欧罗巴几个小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的数字,除了法兰西之外,红毛番、弗朗基的人口加在一起,可能也没有超过五百万,英吉利稍微好些,算是大国,一个国家就有五百万左右。
但要注意的是,对华夏来说,这个数字并不是全部,而是新增——也就是说,因为买活军的到来,每年新增的粮食产量足够宽裕养活这么多人——可宽裕的标准应该是很高的,这世道,有多少人是宽裕地活着的呢?倘若简朴地生活,这些新增产量,怕不是要养活一千万人了?就每年富裕的人口,都已经是法兰西总人口的一半了!要知道,法兰西在欧罗巴,可是被说成是‘到处人满为患’的人口大国!
华夏之大,外藩早有耳闻,可没有数字,对比不会这样直观,这是个让所有外藩都面色发白的体量,使臣们无法再沉浸在夜郎自大的美梦中了,他们面色发白地聆听着一个又一个可怕的数字,“仅去年新生产牛痘疫苗百万枚以上,可以覆盖买地新增种植需求,并支援敏朝。以天花死亡率计算,每年有三十万以上人口因此存活……”
“通过灭鼠运动、国民卫生扫盲,成功多次避免鼠疫传播,因此存活的人口无法明确计算,估计在百万级别……”
“通过‘你养我出钱’政策,经孤儿院收容幼儿,并给予抚养者一定钱米补偿,孤儿院近十年来合计收容二百万名以上,本应被抛弃野外或婴儿塔的贫穷儿童。这些儿童许多已经长大成人,并且来到了观礼区现场——”
观礼区一角爆发出了虽然单薄,但却足够自豪的叫喊声,戒严区、外层区,也到处都有激动的声音响起,“是我呀!便是我!我就是经孤儿院长大的孩子!”
“倘没有六姐,没有买活军,我便早饿死了!真没有如今的日子!”
“我阿娘也和我说,若不是买活军给了盐米,我就要被丢弃了!是看着盐米的份把我养下来了,养久了又不舍得丢,姑且就养到现在了!”
台上的盘点,还在继续,台下的眼泪却难以止歇,很少有人能喊出歌颂,因这些眼泪不同于刚才的激动与陶醉,反而带了些难以自控的感伤,就连围成人墙的更士,四处走动的吏目中,也有人抬起衣袖,擦拭着眼角,把头暗暗地别开了。他们身边,激动的欢笑声也为之一顿,人们似乎从这陶醉的狂热中醒来,暂且忘却了沉浸在羊城港和买地的繁华之中,想起了仅仅是数年以前依旧存在,甚至根本从未远离的,那些荒芜的大地上最真实,最辛酸最困窘的人生底色——即便是现在,孤儿院也还在源源不绝地用盐糖‘买’入弃儿那!
然而,不论观众是悲是喜,是感动是迷惘,台上的盘点仍在继续,军主的语气也没有丝毫的波动,“通过各地军民同心,不断打通的生命走廊,过去十年内,买地转运了关陕、辽东、中原、两淮等地,共计千万以上,因天灾、歉收而产生的灾民、流民……”
敏朝观礼区上,使臣面色肃穆,均是点头称是,观礼区各处更是响起欢呼声——这些羊城港的百姓,大多数都是来自各地的流民,他们很多人就是通过‘生命走廊’,来到南方,虽然曾经的积蓄转眼成空,但至少有了一条活路!
“六姐慈悲!”
“买活军功德!”
零零碎碎的喊叫中,军主继续盘点买活军那令人头晕目眩的成就,“通过南洋大开发,在南洋地区推行的各种扫盲、卫生教育政策,预计提高南洋占婆、偭、越、高棉等各族百姓的人均寿命在两年以上。”
欢呼声又一次从近海外藩的观礼台上响起来了,这些使臣上一次这么兴奋,还在海、陆多民族方阵的出场时刻,会被邀请来参加观礼的南洋使臣,除了安南之外,几乎都是买活军的狂热拥护者,观礼台上响起了‘大菩萨’、‘大祖巫’等等,在私下很普通,公开场合则多少有些失礼的呼喊——这些番族使臣,性格热烈,城府也比较浅薄,往往直抒胸臆,几乎要把买活军带来的改变逢人就讲,仿佛不如此无法抒发心中的感激之情。
“通过普及扫盲,结合卫生教育、医务人员培训、医疗器械生产、医院建设等举措,提高产育存活率、推行各种新式手术,估算存活人数达三百万以上……”
任谁也没有想到,谢六姐的演讲,既不像是她很多时候那样平易近人,犹如老友促膝而谈,又似名师娓娓道来,也不像是一般的大典似的,发表隆重而拗口的骈俪之文,就这样平铺直叙,一个个数字不厌其烦地罗列下来,令观礼台上总有一方豪杰挺胸凸肚,自豪地接受她的表彰——农业、医药、教育、民政……这些各界人士被邀请到观礼台上,自然是因为功勋卓著,被致辞带过一笔,又怎么不令他们引以为傲呢?
便是再事不关己、铁石心肠的外藩使臣,听到最后,也无法不为这些数字动容,每一个因为买活军而得救的人口,或许都让他们想到了本国的应对之策,这些多舛的命运,不会独钟华夏,在小冰河时代平等地降临到了所有国家身上,可祖国的那些人口,能够遇到他们的买活军吗?
“新道统就是正义,就是理想的方向!”
德札尔格早已经热泪长流,感动得几乎要把胡须全扯下来了,他斩钉截铁地向同乡们发表自己的见解,“如果我能发挥一点作用的话,我要在这样的道统中贡献我的力量!我的人生因此才有意义!”
“把所有得救的人口都加在一起,数目几乎要超过法国人口了……”
在他身边,有人完全不为所动,只是跟着进行心算,并且发出了略含嘲讽的质疑,“买活军的地域要多广大,才能装下这么多人口……”
“恕我多嘴,但伽利略先生,你忽略了概率的叠加,没有人规定人的一生只能经历一次劫难……”
费尔马轻声说,“或许买活军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危难中,不断地把同一个人从死神手里抢回来……在这个世界上,要活下来是多么的艰难,而能把人的生命夺走的灾难,又是多么的繁多啊!”
他富含感情的感慨,让学者区也一下安静了下来,在这一刻,他们似乎完全忘却了国籍给他们带来的复杂感受,而完全沉浸在了身为人类,所共同的情绪之中——那为了存活而必须忍受的种种痛苦、打击,以及人类作为人类,与之斗争的不屈意志——在这一刻,不屈意志的代表,就是存在于眼前,立下了可称疯狂的伟业的,疯狂的组织——买活军!
“数字,是列不完的,还有许许多多,短期来看和存活率无关,但长期来看,影响却更为深远的改变,无法量化,也不能一一提及。”
在台上,军主结束了这一部分的演讲,重新把稿纸收了起来,她倒背着双手,抬起眼扫视着前方那漫无边际的军队,仿佛看到了他们脸上压抑着的兴奋之情——难道阅兵方阵之中,就没有被她救下的人了吗?不但有,还有许多,只是基于纪律的约束,他们无法表达,只能保持高昂的军姿,任由眼泪从脸颊上滑过,留下咸涩的痕迹也不敢擦拭。
她不禁因此微微一笑,随后略微抬高了声调,“但这许多数字,已经做了最好的总结——过去这二十多年,买活军的工作,依我看,完成得还算不错!”
何止是不错!欢呼声又一次疯狂地迸发开来了,人们似乎要把这些数字带来的喜悦和震动全部抒发出来,观礼区、远处的戒严区,更远处的街区甚至都传来了狂热的呼喊,军主不得不等候了片刻,人们这才逐渐平静下来,听她继续自己的演说。
“数字,同时也是最好的叙事者,把买活军凝结起来的道统,我们共同的目标,我们的航向,已经在数字中做了最好的阐述——买卖,是这个世界上最普遍的现象,用自己的劳动来交换,来达成自己的目的。百姓们买粮食,买衣服,而买活军,我们要用我们自己的劳动,自己的血汗,来完成这世界最伟大的交易——我们要买来天下所有百姓的活路!”
和费尔马不谋而合,她提到了数字的重叠,“人活在世上,是辛苦的事,它要经过重重的考验,疾病、贫穷、战乱、天灾……不幸的是,这些灾难从来没有一刻远离过人世间,仅仅就是现在,它们依旧存在于我们身边。同袍们,百姓们,这就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我们威严的军容,真是为它们而设!买活军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从来没有松懈脚步,致力于和所有妨碍人民百姓安居乐业的因素,做最坚持、最激烈的斗争,战争的成果,不在我们杀敌的数量里,而在于我们救活的人口中!”
“这么多的人,因为买活军而活了下来,买到了自己的活路——我的工作,我们的工作,做得还不错吧!”
“极好!”
“无上功德!”
这一次,就连敏朝使团中,都有人禁不住鼓起掌来了,这是连现存最大的敌人都无法否认的功绩!买活军,二十多年来活人无数!这份功绩,值得所有买活军的百姓因此而骄傲!
观览着沸腾的人群,女军主的唇角,也不禁露出了第一个不假思索的,开心的笑容,她张开了双臂,“如今,我们有了自己的都城,这是一件好事!它说明我们正越来越强大,我们会越来越好!”
“买活军的每一次进步,不是一家一姓的进步,不是一个人的进步,而是人类不屈意志的进步,我们人类,能否在生存的压力之下,团结一致,为群体的利益和延续而奋斗,能否战胜私念,战胜分裂,为了更伟大的目标,为了生产力的前进,为了群体的壮大和存活,为了民族,为了星球的发展而奋斗?”
“买活军的成就,就是答案!”
“数字不会说谎,数字告诉我们,我们做得到,我们正在做到,我们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我们还要继续往前走下去!”
在观众们几乎把肺喊出来的尖叫声中,在观礼台左右翼共同的脱帽、低头致敬中,谢双瑶双腿并拢,对前方的检阅部队,对所有观众敬了一礼,“我宣布,从今天起,羊城港正式成为买活共和国首都,作为买活军大首领,本人谢双瑶,光荣地就任共和国第一任首脑!”
“从今天起,为自由、为生存、为进步而努力的所有奋斗者,你们在精神上拥有了自己的祖国!买活共和国,就此成立!”
第1033章 喜忧众生
“共和国……”
“共和国!”
“共和国?”
“六姐千秋万代!”
“愿为六姐效死!”
在各式各样, 激动异常的喊叫声中,对于共和国这三个字,有些敏锐的观众, 已经给出了自己的反应。那些级别不到,或者平时对于政治并不留心的英才, 眉头疑惑地皱了起来,他们尚且还不能分出共和国和王朝的区别, 对于这三个字产生了浓重的好奇。譬如观礼台右翼, 一个较显要的位置上, 医生武子苓, 便偏头看了看他的挚友范十三娘范佩瑶, 轻声重复了一遍,“共和国?这个是什么意思?”
“共和国……果然最后还是采取了这个政体吗……”在敏朝观礼区, 皇帝的面容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虽然他并不意外, 但这一刻, 很显然情绪要比之前在阅兵时要更激动一些,又产生了亲自见证历史的激动。“看来,是准备直接跳过‘活死人’这一块, 直接不予解释, 只是把活死人逻辑,当成是扫盲的话术在用,要正式给公民赋权了吗……”
“共和国?”
在左翼的学者区, 不止一个学者皱起眉头, 联想到了他们历史上的似乎可以对应,至少在他们接触到的天界教材中,采取了同一个词汇进行翻译的政体, “罗马共和国吗?”
“罗马共和国的元首可是有任期,要选举的……”
在大多数知道罗马共和国的学者之中,这个词汇掀起的并不是狂喜和向往,反而是疑惑和悲观,“是啊,选举……往往会带来贿赂、仇恨,以及政变,到最后,元首被架空,军队反而成了真正重要的一方……这会是谢六姐想要的吗?”
“有谁敢和她一一起参选呢?如果没有的话,那么……这就不能叫做共和国。”
“如果有的话则更糟糕,国家之主频繁更替,带来的必然是政策的不可延续。”
笛卡尔低沉地说,“主体民族都会受到仇恨的蛊惑,更不要说外来者了。”
身为最典型的外来者,这些年纪已经足够大,大到很难完全融入华夏文化圈子的学者们之间,立刻弥漫开了一股低沉的忧郁——欧罗巴的国际局势风云变幻,学者们离开本国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而随着国家关系的变化,本来安居乐业的学者,因为政治见解,甚至只是因为学术见解的不同,被迫迁移的事例数不胜数。笛卡尔、伽利略都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不想被卷入风波,唯独的办法就是三缄其口,不参与到任何敏感话题之中,这对他们好奇的天性无疑又是一种压抑。
即便抛开了买地让人匪夷所思的物质享受,此处开明的气氛,也是让从欧罗巴迁移来的学者们,接受了自己被贩卖和倒手的事实,安居乐业,甚至重新成亲生子,准备在异国他乡彻底安家的重要原因。在买活军这里,没有什么话题是完全禁忌的,官方虽然有明显的喜好,但倒也不会对异见者赶尽杀绝。
他们重视的是规矩,只要守住了规矩,在这个范围内,学者们是完全自由的——最简单的例子,买活军虽然不信神,也绝不鼓吹谢六姐是神,但只要你不在公共场所大加宣扬,也不会为了祭祀神明胡作非为触犯法律,那私下里,你要敬拜谁,买活军也管不着。
这种自由的气氛,和故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是个连日心说都不能探讨的地方,不像是买活军,连六姐的真实身份都可以提出种种理论来猜测,‘索隐’。这样的气氛,无法不令学者们着迷,同时,此处对于华洋一视同仁的态度,也令他们颇为舒适——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这种开明的政策有多难得了。
事实上,对异族人的仇视和提防才是常态,学者们无需多言就已经形成一致的看法:对主体民族以外的异族人,不论是生番、熟番、洋番、土蕃、内番、外番……都能够接纳且和睦相处,同时还保持了相当的组织性和良好的本地治安,完全是因为女军主的个人意志,倘若换上一个元首,很可能数年之间,整个氛围会以令人头晕目眩的速度变回原样,毕竟,国家和国家,民族和民族之间,以仇恨、摩擦、利益筑起高墙,彼此防范,这才是如今这个世界的常态!
“谁能取代她执政?不可能,谁都不会答应,即便是她自己情愿,可除了她以外,没有一个人会同意!”
在左翼一个不起眼的观礼区中,莫祈平也正激动地用拉丁文发表着自己的见解,他交谈的对象是平时和他关系非常冷淡的张坚信,“就算真有人如此胆大包天,也会在浮出水面的下一刻被撕碎——哈!居然真有人能窃走神的权柄?这意味着什么?”
“如果让那个小偷成功,让人们见到了这条成神的路,他们的野心就此滋长,潘多拉的魔盒一打开,这个广袤的国度顷刻间就会四分五裂,成为诸侯四处割据的格局!除了那位代行者,这些桀骜不驯的各地豪杰,怎么会甘心接受别人的统辖?!这不可能!别因为一个翻译的雷同,就完全代入历史上那个幼稚的贵族游乐场,对如此巨大的国家机器进行解读!”
张坚信比他要从容一些,就算他也有所震动,但至少藏得很好,他有些无奈地笑了,“别激动,大祭司,我并没有反对你的意思,在这件事上,我们的利益完全一致。”
何止是他们两人,所有洋番,甚至包括了观礼台上,所有对这三个字有所了解的女吏目,以及——出身不够高贵、外形不够完美,所有一切在旧秩序中无法攀爬到这个高度的观众,立刻就陷入了轻度的焦虑和恐慌中,哪怕知道可能性微乎其微,却依然还在内耗地想要排除掉万一中的万一——六姐不会真的给自己设计什么任期吧?她理所当然要把统治维持到生命结束,以年龄来推算的话,至少还有近五十年的稳定期……是吧?!
“这三个字,说出口固然简单,但却因此一下把很多问题都挑到明面上来了……”
张天如——这个如果谢六姐失势,顷刻间就会死于非命,可以说是仇家满天下的疯狗,明显也因为谢双瑶的发言而增添了一丝心事,他轻轻摇了摇头,“共和国的法律定义、框架设计……现在是不是明确的时候?如果不是,什么时候明确?如果要明确,谁来撰写文书……”
在这一块,他的确算是专家,一想到这里,他就轻轻地颤抖了一下,酷爱名利的张君子,对这个担子也有点畏难了。“只希望千万别选我……这个坑比在敏朝修史都大,一跌进去,没有七八年估计是出不来的!就算有了完美的版本,政治时机不成熟的话,只要六姐一句话,就得压着继续磨,说不定,能磨几十年……别找我,别找我,找张宗子都别找我……”
“买活共和国……听起来有点怪怪的,难道以后都要简称买国、买朝了吗?”
在中控台前方,正在四处游走着寻找拍摄角度的张宗子,一把捂住嘴,忍住了一个喷嚏,同时庆幸地瞟了旁边一眼,确认自己没有干扰到其余摄影师录像,这才继续换地儿拍照,心里也犯着嘀咕,“觉得有点不好听……但如果叫活国就更不上口了,感觉还是该叫华夏啊,华夏元年、华夏百族这不都是六姐自己提出的概念吗?”
“啊……我懂了……”
他一边拉着镜头,给各路使臣政要留下了颇具深意的特写:听到这句话之后,单纯的跟着台下观众一起振臂高呼,无知的面露茫然,层次更高的,或是凝重,或是苦恼,百态不一。却都被相机如实地记录了下来,或许会成为情报局的素材,供他们分析各方对于共和制的态度——一边想着:
“如今虽然自封为大宗,而且敏朝也似乎予以认可,但从实控区域来说,要自称华夏还有点儿勉强,估计什么时候把敏朝的地界也拿过来,重新定都的时候,才会宣布更名——这也还算是有个时限,不然,这名几十年内都更不了了,要是按华夏百族的定义来说,会说汉话,认可自己是华夏人,那就算是华夏百族,而华夏百族的领土,都是华夏领地的话,那……徐老兄侠客,之前还兴致勃勃地说,要去南极一游呢!他要是成功地踏上南极,作为华夏人声明了对南极都占有,那岂不是得等把南极也给实控了,才能把国家更名为华夏共和国?”
思及此处,不免向观礼台看了一眼,暗道,“侠客兄和信王殿下,此刻必然大为技痒,他们不能肆意拍摄大典,在摄影追求上来讲,的确是个遗憾。哼,今日的盛事,就算在仙库资料里也是数得着的!只可惜,现在的土产匣子摄影速度实在是太慢了,不然,能把观礼台上拍下来,制成幻灯片到处分发,岂不是更好?哎算了算了,能拍到阅兵式正日子的土照片,已经很不错了,要知足,哪怕只有一张,这也是最宝贵的宣传资料!这阅兵式写真的幻灯片,若能配上今日的器乐,那就再好也不过了……录音技术再进步进步吧……”
台上之人,各有心思,永远不会像是台下的百姓那样单纯,就算是买地嫡系吏目,听到共和国这三个字,心中也很难不起波澜——或者说,正因为是买地嫡系吏目,心思也会更加复杂浮动,是否有些欲/望,有些野心,在暗中滋长,这是谁都说不清,谁都无法单单从表面上看出来的了。
而台下,观礼区、戒严区乃至更外围的百姓,则对这些心思无知无觉,一径陷入了鼓噪狂欢之中,对这三个字,甚至听清楚的人都少,在意的人更是万中无一,大家这会儿,都在为立国的消息激动万分,虽然,宣布定都,基本也就算是立国了,但亲耳听到六姐如此宣布,这依旧是不同的!那种激动、自豪,对未来的希望之情,叫人禁不住要大声疾呼,才能宣泄出心中的波澜!
“六姐千秋万代!”
“我买国今日成立了!我们是有国的人了!”
“高兴!高兴啊!今日合该痛饮!”
“老姐姐!我心中激动得厉害!激动得厉害呀!”
“我又何尝不是!”
素不相识的路人,也禁不住互相把臂倾泻着这股子在躯干中四处奔波的狂喜,甚至只是语言倾诉,都不足够了,早有人相拥着蹦跳起来,这往常令人侧目的失态之举,在此刻却再平常不过。就连小贩货郎,都放下生意不做,把自己卖的吃食到处地请人品尝,“今日这大好的日子,我为大家添喜相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