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漏洞?”众人闻言,都是不解,纷纷拿起报纸检查,纳闷道,“大采风使在这篇文章之中,又泄露出什么心灵漏洞了?我是没有看出来。是他那一等富贵的出身,又让他‘脱离群众’了?”
都说了是御制文章,反映的是御意,怎会有捉笔人的自我在内?张天如对这群庸人冷眼旁观,也不出言点破,只是暗暗摇头,道,“你们说,这篇文章见报之后,未来半年一年内,我军的大吏,必然陆续成婚——也就是说,他们看了这篇文章,便会立刻开始考虑自己的亲事了?”
“可不是如此?”
张天如这帮朋友,大多消息灵通,对于羊城港各圈层的传言,也都有所耳闻,听到这个话口,立刻就分享道,“据说——我也只是听说啊,报纸送到海军某将领办公室后,屋内都传来了拍桌声,听到有人叫道‘终于可以不必等了’!”
这种事情,一听就是假的:军队内的事情,哪有可能流传到外部?而且,羊城港是海军大本营,将领很多,就是因此,没有明确指出是谁,大家都可以对号入座,又不容易去追究谣言的根源。
这种半是笑话,半是谣言的故事,其实多少也是表现了民间包括一些吏目内部,对于自身婚事以及买地风向的看法——小吏目该干嘛干嘛,该成亲也就成亲了,可大吏之中,很多人的确早过了法定婚龄,迄今也依然单身,就算六姐颁发了模范婚书,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在等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六姐成亲,好依样画葫芦罢了。这种等待,一旦形成风气,对于有些其实并不是很想等的人来说,其实就是压力。六姐不着急,别人似乎也不着急,那你就算着急,不也只能忍着?
这样等待着的吏目,多数都是六姐的同龄人,有男也有女,风气甚至蔓延到了很多年纪比六姐稍大的外臣之中,有很多举足轻重的大员,也长期保持单身,这种情况,显然是违反人性的,似乎也成为了买地高官的一个隐痛。
现在,有了这篇文章,六姐把模子立起来了,那些不想等的人,可不就是如释重负,迅速地投入到了自己家庭的组建之中了?传言虽然是传言,但能流传起来,或许也表达了部份的现实吧。
但是,如果大吏目,只是从这份文章中看到了这些,那……他们的心思,或许也就有些过于粗犷了。至少在数字上、视野上,压根不具备和职位发展相配合的敏感与开阔。张天如反复咀嚼着文章中的许多片段,‘一个孩子或者两个,这是这些殷实的小家庭,从容自在的一大底气’……他心底有一种很复杂的感觉,和个人的得失没有丝毫关系。
“这是不再逃避了吗?准备给社会人群分等了?之后会有文章正面谈到这个话题吗?”
“还是,依旧和从前一样,避而不谈,在问题完全发酵之前,视而不见……再拖一段时间?”
他摇了摇头,似乎竟为六姐也感到烦难和头疼了,“不行,模子出来了,两个政策导向之间的矛盾,也就完全明朗化了,再粗枝大叶的吏目,缓上一段时间也能回过味来……一个孩子或两个,这可满足不了为了耕地、矿产和倾销市场而扩张的大政策,所需求的人口增长数量……”
一个要多生,一个要控制生育,其中的差额,谁来补足呢?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必休产假,不受这些控制生产政策约束的人群,自雇者、商人和农户……除开占人口比例极小的富商之外,大多数多生育者要承担额外的生活重负,以及背离标杆必然承受的压力——连张天如刚才都体验了一番离经叛道的压力……
“不再是一人之下,众生平等了,标杆一出,人群自然分为三六九等。道统所宣扬的理想大同,距离我们似乎又远了一些,生产力太有限了,只能做长期而巨大的妥协……”
“那些狂热的乐观者,认为在有生之年能见到大同的人,必然会受到重大打击,但如果仅止于此,其实依然还是看得浅。能把事情连贯起来的人,从中可以看到的……”
“其实,”他分外的难以启齿,“是六姐的软弱……”
他并没有那种发觉偶像为假的激愤和恍然,一向是愤世嫉俗,得理不饶人的张天如,在这一刻却表现出了慈母般的谅解、宽忍和怜惜,他似乎甚至担忧着谢双瑶会因此承受的失落和指责,而不想往下继续设想了。然而,事实是冰冷的,就摆在眼前。“六姐……从推出同休产假政策开始,便应当想到今日的结果。”
“倡导一个家庭只生一个孩子,是给整个种族慢性绝育,倡导不生育便更是如此,哪怕只是同休产假,所造成的特定人群生育率损失,都需要其余人群增强生育来进行弥补。”
“这不该是她现在才来定下的标杆,现在才完成的思考,以六姐的性格,她早就该在《吏目参考》,或者是一些更上层更机密的会议之中,提出其中的矛盾,告诉大家,这是因为生产力限制而不得已的选择,这选择固然并不光彩,但又有谁会因此反对她的决定,因此失去对她的敬畏呢?”
“她拖延的这些时间,是她软弱的表现,我们的六姐,我们的双瑶,她可以眼也不眨地夺走许多人命,但也有不愿去承担的罪孽。面对必然的矛盾,必然的问题和必然的答案,她竟然有意无意地,也和所有常人一样,选择了逃避……她甚至……或许从来都没让自己去深思,去拷打自己的道德体系……”
“所以,才有了今日这样急就章般的补救措施……六姐是在和张坚信的会面后下的决策,知识教大祭司一定给她带来了一个很不乐观的消息……促使她仓促地补起了从前的功课,或许,她是知道,再逃避下去的话,后果就不那么容易承受了……”
逃避是轻易的,理由总是充分的,因为她是如此的忙碌,太多重要且紧急的问题在等着她的决策。一个不会在短期内酝酿出后果的,更多是顺着社会科学规律而自然发展的矛盾,又有谁会来提醒呢?
不会有人把这种矛盾当成心腹大患的,尤其是买活军眼下主要的问题还在大量新增的人口之时,更是很难引起重视……看,理由总是如此的充分,但再充分的理由,也无法推开逃避必然的后果:逃避,是没有用的,逃避只能揭开那层厚厚的遮羞布,向四面八方昭示自身的软弱。
一直以来,以无可挑剔、难以想象,跨时代的英主圣君姿态,出现在人前的六姐,也终于显露了性格上难免的缺陷。就算是张天如,都不愿意接受这一点,他知道人无完人,可六姐——六姐又不算是完全的人,六姐应当是完美的,她就是半神半人的,某种超级意志的化身,一个完美无缺的君主。
直到这样的幻想,依依不舍地破灭之后,张天如才意识到,一向自诩清醒的自己,原来也陷入了某种狂热的崇拜之中。他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依旧眷恋着这种全心全意的崇拜,不愿见到它破灭哪怕一丝一毫,在他人心中幻灭。
可,他同时又意识到,伴随着新标杆的发表,伴随着六姐的软弱,被落在白纸黑字之中,任由咂摸品评,被必然地参悟出来,在这些精明的、大胆的、富有城府的大吏巨贾,这些对于时代拥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群中,所必然会造成的结果——
伴随着买地走向全新的鼎盛时期,伴随着时代的水涨船高,这些弄潮儿距离神像越来越近,不可避免地发现了它的瑕疵,面对着逐渐走下神坛的六姐,他们会做什么反应呢?
张天如并不担心会有人竖起反旗——这实在是太离奇了,甚至对六姐来说或许还是个好消息,镇压反军,能够再一次彰显武力,镇压人心,重新收获随着她步步走下神坛,而不断失落的,对于一个政权,尤其是如买活军这样有太多和现行风俗、利益互相抵触的新规矩,这样一个政权来说,至关重要的——敬畏。
“太重要了……敬畏……决定了六姐的话,能不能被所有人听到,被他们记在心里。敬畏,决定了六姐的政策能不能真正落实,而非浮皮潦草阳奉阴违。”
张天如有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他似乎也刚刚从一场漫长的逃避中醒来,觑见了买地这繁花盛景之下,正在不断蓬勃发展的种种危机,对于未来,他不再抱有盲目而想当然的乐观了。
“敬畏,随着百姓开化而注定会不断淡薄的敬畏……这是六姐真正的根基,她必须永远保持极高的敬畏,否则,否则……”
张天如不敢往下想了,他只是潜意识地感受到了那个未来所蕴藏的不祥,他紧紧地攥住了手心的报纸,指甲甚至穿过纸张刺入掌心:说来也是好笑,张天如从来不觉得自己是道统真正的信奉者,尽管他在很多地方非常喜爱这个新生的道统,更热衷于看到它在实践的过程中把旧的世界打烂。但他也从未相信它会完全在此世成真。
更多的时候,他把自己当成是个旁观者,一个胡作非为的疯子,在结局到来之前,尽情地在新的规范下,宣泄着内心深处对于旧世界的那股郁气。深心里,他一向以为,不管怎么对外宣称,甚至是自我催眠,新道统实际上,是他恣睢而为的倚仗和工具。
可直到此刻,当他如此牵肠挂肚地对于那个未来感到恐惧时,他这才知道,或许——或许他依旧并不真正相信道统,那个和他的生活相距太远的东西,但是,在私下的讥笑、对抗、抬杠和怀疑之中……他早就成了把道统带来此世的,那个女人的最忠实的信徒,为了让她不至于坠入到那个不能细思的、黑暗不祥的未来中去,他甚至……
品味着内心深处涌动的激烈情感,他惊疑不定地,难以接受地,得出了自己的结论:他甚至愿意为此付出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
第1063章 选陈奇
“这么说, 六姐的婚事大约也在几年内了?这可了不得!倘若大婚的话,岂不又是不逊色于定都大典的盛事了?”
“那倒不至于,听说就算成亲, 也会简办,甚至不会开宴, 双方家里人一起吃顿饭就是了,连国宾馆都不会征用呢。”
“此言当真?”
“千真万确, 国宾馆那里, 可以开放的日期一直没变,就没有新锁的档期, 听说,只打算在茶话会上给大家发点喜糖,就算是同喜了。”
金逢春不由得停住了脚步,真正把心思放到对话上了, 她看了一眼身边正汇报着的张秘书, 两人眼神相对,都看出了彼此的意思:国宾馆那边的预约,也不用去问了, 本来打算这两天, 等有了闲空, 让张秘书去跑一趟的。但现在,既然六姐都如此简办,那这个风头不出也罢!
她和张秘书两个人, 多年合作, 就算不说两人的情侣关系,默契也是十足,对望一眼, 彼此什么都明白了,不必在公署大加谈论,被人听去了徒惹是非——说点别人的八卦不妨事,自己的事情当然是越低调越好。金逢春压低了声音,又问起她最关心的问题,“男后的人选,可明确了没有?是仪仗队里的人吗?”
“这就不知道了,只隐约听说了是六姐自己相中的,并非任何一家引荐——都说,此人也就是运气好罢了,六姐素来以身作则,既然定了模子,那也会斤尽量去遵守,若非如此,哪里轮得到他呢!”
这倒是实话,在六姐底下做了这么多年的事,对于顶头上司的脾气,金逢春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这位素来是严于律人,更严于律己。她对吏目的要求,固然有时候不近人情,但这一切全是建立在她本人也能遵行不悖的基础上。也是因此,六姐所颁布的种种规定,才能让人心悦诚服,顺利地往下推行。
其余规矩,都是如此,没有例外,要说唯一一条没有以身作则的,大概就是产假了,但这也是基于更高层次的考量,并非有意如此,大家也都能理解。如今推行这种新典范,六姐继续一马当先,金逢春也不诧异。
什么事都讲究一个从上到下,六姐做了示范,她们这些顶层吏目无不跟上,很自然的,从上到下就会形成一股风气。而什么时候在社会上都是上层阶级的吏目,他们的生活方式,对百姓来说那就是值得争相效仿的东西,那么,这种新的标准,也就在无形间迅速的深入人心了。
在任何时候,这都是无法投机取巧的事情,如果对旁人倡导这种方式,自己却遵循另一种方式生活,那么,这样的倡导永远也无法深入人心,甚至反而会让有识之士嗤之以鼻,不但无法推行,还起到反效果,削弱了倡导者的权威。
也因此,张宗子这篇文章一出,风一吹,金逢春其实就预料到了六姐必然会很快成亲,而且她也赞成坊间的说辞,这个‘男后’、‘神伴’、‘君偶’,不论怎么叫都好,这个六姐的配偶,其实个人素质,和其余竞争者比,很可能没有任何突出之处,就是运气好,出现在了六姐需要成亲的时间点而已。他所拥有的一切,仪仗队前后那些侍卫里,都能找出可堪匹敌的成员,所差者,就只是时机而已。
是不是陈奇啊?这几年间,倒是经常能见到这个陈亲卫随侍在六姐左右,屈指算来,他服役大概也超过四年了,对仪仗队来说,这是个比较长的时间点,大多数仪仗队的亲卫,入选后三年内,见无宠幸,都会自行婚嫁,离开仪仗队转岗。
毕竟也不是人人都和金逢春等人一般谨慎,一双眼望定六姐,六姐不动,都不敢自行成亲。就说金逢春下属,农业部许多办公室的主任、科长,放出去也是县级吏目了,仕途算是一片光明,但要说走到金逢春这个地步,可能性又比较渺茫,她们是否会为了跟随六姐,拖延婚期,就是很随机的事情,有些人想成亲的,都愿意和仪仗队的人在一处,那么成亲之后,如果要外放,她们就会携着丈夫一起出去,这么着就自然转岗了。
在金逢春这个级别,大家就都要谨慎多了,凡事都怕出错,六姐不发话,那就学着来,总没有什么可指摘的地方。说实话,金逢春对于这个变动也觉得松了口气:挺好的!不管这个人是谁,成亲以后,横竖都能在更多方面娱乐六姐,在繁忙的工作之余给她更多的慰藉。
至于金逢春自己,她也终于可以成亲了,她和张大孙之间的默契,已经有多年了,当龄的男女,在密切交往中,有更多的想法是很自然的事,根本不需要羞耻。只是碍于物议,为了维护声誉,都只能面前忍着,在人前更是丝毫不露,这就是做吏目大不自在的地方了,不像是商人,所受拘束要少得多了。范十三娘公然和情人同居,只是披了一层邻居的遮羞布,也不见她受什么妨害,生意还不是照样的做。
不过,也不知道范十三会不会为了讨好六姐,去找一个符合标杆的丈夫了……此女利欲熏心,没准还真能做得出这样的事来。金逢春想到此处也有些庆幸:这几年她所受的拘束,眼下看倒都成了好处。张大孙是非常符合‘一强一弱’这个原则的,两人成婚后,让他辞职,去当个闲差照顾家庭,金逢春的婚姻也就成为时代典范,万无可指摘之处了。
唯独就是要择机生一个孩子,这比较棘手——标准既然画出来了,那是应该要生一个的,当然,如果机会一向很好,那就不生也行,只要大致上符合标杆即可,些许偏离也无伤大雅……
但范十三那里,她的家庭就没那么典范了,两人一个做生意,一个当医生,都颇有成就,谁也不能去配合谁,连婚书都谈不拢——孩子跟强者姓,这是典范中无言的共识,金逢春的孩子必然是姓金的,但范东家的孩子怎么姓呢?这一点上必然引起两家的矛盾,她迟迟没有成亲,大概就有这个考虑在内,并不是全然在模仿六姐。
若不是标杆中把孩子的数量划在一到两个,给她留了一些余地,范东家恐怕还要更加为难。金逢春想,既然是一到两个,那么,其实从不生,到生三个,其实也都在正常的范围内的。也不必就完全拘泥不化,和做八股似的,完全填进那个框子里。
只是说有了这个框架,大家行事也就有了个依凭而已。真要说,有那些性格狂傲,不在乎旁人议论的,就是挺着不成婚,或者成婚了左一个右一个的生,也不能拿他如何。范东家是自雇者,做生意的,又不受休产假的限制,她若要多生妨碍的是武医生。
其实,从如今医生极度短缺的现状来看,金逢春认为,吏目不夺情都可以,医生这种紧缺行业,和性命息息相关的,应当是要准许‘夺情’的。不过,这纯然是从病人的角度来想了,从医者的角度来说,一旦准许医生夺情,男医生的竞争力就要比女医生强多了,这等于是在两种人群的生育意愿上拉偏架。
更要看到,一个口开了之后,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那些民间急需,不得不准许夺情的行业,将会越来越多,多到‘同休产假’形同虚设的地步,想都不用想,医生是第一个,吏目那就绝对会是第二个……
金逢春摇了摇头,把思绪拉了回来,站在她如今的高度,已能轻易地看到这张极为复杂的大网上,诸多利益脉络纠葛的实况,会更明了许多看似不近人情、粗笨反常的决策,其背后蕴藏的道理。无奈、妥协,基本都是施政时的常态了,金逢春有时都觉得自己其实相当的虚伪——她也知道下头的工作其实不好做,很多时候,上头催促一句,下头得卖命一般完成,可她不能不催,每年的预期增产量,她催了还有五成,若是不催,连一成都没有,说不定还得倒欠。
哪怕是六姐,有时候也是一样吧,不知道南洋那里出什么事了,突然间把新典范往外推,甚至连自己的婚姻也成为工作的一部分。人生在世,果然有太多不得已了,快意事百无一二,就是六姐也得一次又一次的事与愿违。金逢春怀了一丝大不敬的同情,心想,“六姐迟迟不肯推行这个典范,怕也是心软,农业人口不足,这是明摆着的问题,是需要多生的,但州县人口过多,又该鼓励少生。”
“六姐对农户,一向是心存怜悯,总想把他们抬高到不适合的位置上来,但其实根本就站不住……别看所谓士农工商,其实,真正种田的农户,地位有多低微,大家心里有数,士农工商里的农,指的是地主……从历史的眼光来看,农户在经济、社会地位、个人素质上,本就处于低位,这是无可非议的事实。”
她是从农业上出身的,素来擅长农事,对于农户的性子,算是了解到了根子上,不过金逢春到底没有做过一天真正的农户,她对于自己管理的对象,从来没有建立起感情上真正的联系,这会儿也就理所当然地想着,“对这些人群来说,不利之处已经这么多了,再背负一个愚昧的污名,虱子多了不痒,又有什么可在乎的呢?”
“他们中真正愿意上进的人,迟早也会离开农户的身份,转化为工人、商户和吏目的。剩余的那些百姓,资质不堪造就,本就更像是国家的负累,那么由他们多生一些,也算是为时代的进步,做出自己的贡献了。从社会人口的分布来看,底端多生,中端恰当生,顶端少生甚至不生,也有助于社会结构的稳定么!”
“这里的道理,六姐哪有看不明白的?只是,六姐毕竟是天界道统的笃信者,真乃菩萨心肠,普度众生,要她下这样的决定,确然是为难了些。看似是心慈手软,实则,正是六姐之大善天性,所必然的牵绊啊。”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双手合十,如同幼年拜菩萨一样,轻轻地往上一举,似乎是在赞叹六姐的慈悲,“若非如此天性,我等怎能拥有如今这非凡的机遇?一得一失,因此天性而不忍,因不忍而有所疏漏,不也是人之常情?”
“倘若有人竟因为此事,而对六姐有所非议的话,那……此人和我结下的梁子,可就不是轻易能消解的了。利益相悖,还有能媾和博弈的余地,敢对六姐不敬者——”
她眼中闪过杀气,“那就是我的生死之敌,我必除之而后快!”
实际上,以如今谢双瑶如日中天的威望,又有谁会因为这么一篇文章就对她产生非议?就算是有,也不可能傻到公然表现出来,她的担忧可谓是杞人忧天了,不过,即便只是幻想,金逢春的情绪却也激烈得真实:她是真无法忍受有人诽谤谢双瑶,哪怕是丁点儿都不行。
光是想想,都气得在脑中编排了十八般手段,要把那人打入地狱,永不超生——在她来说,哪管是多年的宦海生涯,早已磨出了深沉性情,就算年轻时也不是偏激性子,但也有不可触碰的逆鳞,那就是谢双瑶的绝对威严。在买地,不管是什么恶行,其余重罪,金逢春都觉得可以用苦役来赎,因为她也知道现在矿山很缺人,但反对谢双瑶的人,光是这一点就必须立刻酷刑处死,才能舒心,绝不容许其苟活哪怕一日的光景!
好不容易,才把自己从想象中的气愤解脱出来,安抚着乱跳的心,金逢春也是暂缓工作,知道不能把情绪带进来,有意地想些闲事来分心,因又想道,“典范一出,城内就现婚潮。估计小道消息流传之后,也就是张宗子那些半官身的人物,还会稍微操办一二,我们这些身份的只有比六姐更为低调,我和老张请人吃个饭也就完了,这都是多年来水到渠成的事情。”
“张天如、范佩瑶、佘四明这些人,也都不去说他们了,都可为所欲为,其余比如大红、庄素姐,她们那批彬山女娘也有许多没成亲的,也不知道要找谁人了。说起来,从前还有人说大红和谢二队长很相配,可惜了,他们这是极犯忌讳的,就有什么,也早都消化了。”
“大红估计也是照着六姐来找……她是海军元帅,身边壮实清秀的小伙子很多,择一性格温和者照料起居,也挺好的。庄素姐、连翘姐,还有朱玉玉吴小莲黄小翠胡三红毛荷花……太多没成亲的女将啦!难道都在亲卫里找吗?那估计亲卫以后就成桃色职业了……哎,我也是光说别人不看自己,老张也是我我多年的秘书下属,这么看秘书班也挺暧昧……”
“六姐的王夫到底是不是陈奇?若不是,陈奇估计是要伤心了,还有仪仗队其余男女,也是如此,天下间,仰慕六姐者不知凡几,不过,大多数人也都知道自己是丁点指望没有,他们算是最有机会的,六姐成婚之后,念想没了,表面若无其事,估计背地里也会偷偷地哭几个晚上的。”
“也不知道六姐那边,突然要成亲了,心情是如何。别不是把成亲也当成工作的一部分,排到日程里去吧……对了,昨天是有听说好像驻军上下又有一轮体测,说起来的话,当年六姐公布婚书,似乎对王夫的体格子有很明确的要求,这和体测之间,会不会有点关系呢……”
金逢春的下巴有点儿往下掉了,一个有点荒谬的猜想浮上心头。
“如果陈奇不符合体格标准……不会被刷下来吧!难道六姐是要看体测结果,从仪仗队找个最威武雄壮的?进一步推广百姓对强身健体的重视,把自己的婚姻给利用到极致?”
“不可能!我这绝对是想多了——这也未免太儿戏了!”
“六姐也不必为了理念,牺牲到这个地步……若是这般,那还不如陈奇!”
虽然她的念头起不到任何实际性作用,金逢春还是激动地想,“给自己留些余地吧,六姐!选陈奇!我支持陈奇!”
第1064章 隐形的伴侣
“这么说, 六姐成亲了?!王夫是哪位?怎么连一点动静都没有?按说,这样的喜事,且不提大赦天下, 怎么也有一套完备的礼仪要行啊!不是有许多规制,都是照搬的敏朝么,怎么在这件事上又全然不搬了?这样,我们是当做知道,还是当做不知道为好呢?”
“自然是萧规曹随, 看上头的风向了, 上头在公文里要是提到了, 我们也当随着恭贺,这要是没有的话……”
“真要说的话, 虽然有许多规条都是抄的敏朝,但仔细想想, 唯独礼部是完全没有抄的,便是定都大典,也没有半点老式的痕迹。没准,从今而后, 咱们买地的军主, 一家的婚丧之事, 还真就不操办了也未必!”
一国之主, 家事就是国事,居然还有不操办的道理?
听得这话, 简直就像是在说水是黑色的, 火是白色的一样,让人感到荒谬至极,但见说话的人如此认真, 宝瓶也逐渐冷静了下来:仔细想想,好像买地这里的实情也的确如此。入买这些年来,除了六姐之外,她居然没有听说过任何一个谢家人的名号。
当然,六姐的兄长有好几个是在做官的,职位宝瓶也大概知晓,但这些人除了职位之外,并没有任何尊号,在羊城港的府邸,他们的子女门人,也都没有丝毫动静,好像全都隐于暗处,根本不会把自己皇亲国戚的身份,当做筹码宣扬出来,在外走动。
不论是在宝瓶长大的草原,还是在敏朝,这都是很离奇的事情,一个人要坐稳天下,如何能不依靠自己的家里人呢?但在买活军这里,出奇的事情太多,这反而都不显了。
直到今日,听到众人说起,六姐或许私下已经成亲,却不会有任何官方的庆祝活动,众人也完全若无其事,不用跟着庆祝,她才渐渐又加强了从前不算太清晰的认识:军主这个名号,好像就是个职位而已,就是一份工作……
就像是某个商铺的掌柜,若是成亲的话,大家见了面道声贺也就行了,的确不会整个铺子上下都跟着庆贺。这注定不会在谢家代代传承的军主之位,在六姐看来,好像也就是一份不算多重要的工作而已。
“如果只是从工作来说,那倒也是,工作中的职权,和配偶自然无关,也就无需动用公权来庆祝什么了。看来,六姐还真是要独揽大权,就让配偶完全是家庭中的角色而已,真不准备让他拥有任何政治上的特殊地位了……”
“估计这一次如此低调,连配偶的身份都没有揭露,还有知识教方向的考量。买活军这里还好,那是汉人的底子,后宫不参政,算是汉人的老规矩。可知识教就不一样了,那是传播神话的,历来凡是天帝,都有个天后,凡是天后,也都会给编些权柄。”
“那位男后的名讳,一旦现于人前,无形间就会被赋予神使的部份权柄,不管他本人愿不愿意……这就是个致祸的因由,再小心都不为过的,眼下还好,再过数十年内,谁知道怎么样呢?人都是会变的,倒不如防患于未然,将来就算婚姻不谐,他也有个抽身退步的余地,如此反而是为了他考虑。”
自古以来,伴君如伴虎,跟在至高权力者身边,收益和风险都是高得可怕,君王无小事,这话是真不白说的,政治人物的婚姻,有时是存是灭,结局是悲是喜,根本不由夫妻两人是否相处得好来决定,影响巨大的外部因素,实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