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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活_分节阅读_第538节
小说作者:御井烹香   小说类别:穿越小说   内容大小:6.14 MB   上传时间:2024-12-17 19:12:59

  不过,话虽如此,但大家还不算是过于担心,因为他们才刚刚满载而归,各部都能过个还算是饱足的冬日,很难想象这时候斋赛部会贸然开战,霍尔果摇了摇头,“不用担心……斋赛是来报信的。他说,顺着他来的方向跑三天,就能见到六姐布尔红留下的车辙,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大车,在草原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顺着这条天路,就能找到六姐布尔红,加入她的队伍……”

  “六姐布尔红?!”

  “她怎么突然到草原来了?!”

  “斋赛是疯了吗!”

  很显然,刚刚在霍尔果身上发生的反应,也重复在他的亲人和手下中上演了一遍,人们对斋赛的说法,又惊又疑,都很难相信远在天边的六姐布尔红,突然间莅临草原,还要召唤他们去为她作战,哪怕是做梦,都没有多少人敢梦到这些!?他们只能抓住在这样离奇的叙述中,自己能够把握的那些东西,“去打仗,打谁?谁出军粮?缴获怎么分?”——这是熟悉的,鞑靼人几乎都是很好的雇佣兵,只要能出得起价钱,哪怕是牧民也不忌讳为东家作战,台吉率领部族中的小伙子,出门赚点外快也不罕见。

  “自备军粮!去打察罕浩特!缴获由布尔红主持,按贡献大小来分——包括土默特的草场!”

  “什么?!”

  “菩萨在上!斋赛准是疯了!”

  人群顿时惊呼了起来,现在,在霍尔果的转述中,没有一句话是让人能接受的,就连打仗的念头都变得离奇起来——但反而又正因为如此,大家不得不慎重对待斋赛的说法了:如果只有一两句不实在的话,在风中打飘儿,那大家就会怀疑斋赛没安好心。可每句话都这么不合理,就让大家将信将疑了。

  这样撒谎,对斋赛又有什么好处呢……拿布尔红的名头来招摇撞骗吗?斋赛不是那样的人,就算他发了疯,难道连他手下所有战士都发疯了吗?斋赛在叙述的时候,他身边的战士可都是满脸急切,一直在点头那!

  “听我说,霍尔果,你还是要带领一半的战士,带上口粮,顺着斋赛的话,走三天去找一找天路看看。”

  智慧的老阿妈,很快就拿定了主意,“本来说好了,斋赛要在延绥待到土默特的大军到来,我们察哈尔的部族前去轮换,才会回来,他还托我们来照顾两个部落共同的边境,突然间离开延绥,一定有原因,恐怕延绥方向真的是发生大事了……”

  “如果,万一……万一,斋赛说的是真的,六姐布尔红真的来到草原,在纠结诸部攻打察罕浩特,斋赛回来叫人,这是在将功赎罪啊。他是留在延绥的守将,被六姐布尔红抓了个正着,谁能跑得了,他都是跑不掉的,他不为布尔红寻找军粮和战士,怎么能赎清自己的罪孽呢?”

  “我勇敢的儿子,斋赛最后一句话,我也听到啦,关于我们的一切,他都完全告诉了六姐——你想想,霍尔果,我们的一切,什么一切?他应该是把察哈尔所有参与攻打延绥的部旗,全都交代了出来,如果我们不肯出人的话……那么……”

  “啊!”

  随着老阿妈的话,大家不由得都惊叫了起来,被想象中的画面给吓得不轻:如果大家都出人赎罪,只有霍尔果部没有的话,那么……那么,六姐布尔红会如何处置他们?

  延绥边市,那可是买活军的地盘,鞑靼人去敏朝打草谷,已经是在触怒布尔红的边缘游走了,虽然大家在攻打边市时,全都默契地把那里宣称是敏朝地方,但,如果六姐布尔红来到草原的话,这种自我欺骗的手段,也就完全不管用了。

  布尔红会怎么惩戒这些叛逆的鞑靼部落?如果他们还不抓住这个机会,赎清自己的罪过,如果所有其余人都去了,只有他们没去——

  对于那些没有参与到延绥之战的部落来说,出兵征讨察罕浩特,只需要考量得到的好处就行了,不论如何,察罕浩特的库房肯定是有粮食的,因为要供给林丹汗的军粮,如果把大军打散了,杀了,那自然有富裕的粮食给各部族分走过冬,更不说因为人口减少而自然富裕出的草场……

  这已经是足够让人心动的好处了,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气候不好,人口多了,那要么,多了的人口走,要么,多了的人口死,大家所争取的,就是不成为被牺牲的人群。什么黄金家族的荣光,什么最后一个大汗,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在存活的压力面前就是个屁,就算有人想不通,也一定会有更多人想通的,否则,去延绥的队伍是怎么拉起来的?六姐布尔红这些年来在草原上的威望,可丝毫不逊色于林丹汗。可部落里粮草空空的时候,为了活下去,连六姐都要背叛,别说林丹汗了!?而对那些参加过延绥之战,并且肯定自己的名字已经被斋赛上报给六姐的部落来说,出兵就不仅仅是为了好处了,更多的是自保。谁也不想成为仅有的那两三个不肯出兵的部旗——除非真不想在这片草原上混,打算迁徙到别处去了,那倒是可以的,隐姓埋名,从此换个地方生活,那也未必就能追究到你了。

  霍尔果部当然不打算倒腾地方,他们又是害怕六姐布尔红的追究,又是对土默特的草场垂涎三尺,哪怕还并不是真的完全相信斋赛的梦话,但仅仅是这些担心,也足够让霍尔果听从老妈妈的吩咐,带上一队人出去跑一跑——倘若,倘若万一是真的呢?

  或许是存着一些好奇,他决定亲自带队前往,霍尔果倒是要看看,斋赛是真的发了疯,还是全说的实话。他又是为什么离开了延绥——他总觉得斋赛跑得这么快,也是害怕霍尔果细问延绥的事情,或许,斋赛把土默特给得罪了,所以才想着挑拨察哈尔去打察罕浩特……虽然这样想有些荒唐,但霍尔果也是提着小心的,他生怕自己不知不觉间被斋赛利用了,成为了某个阴谋诡计的一部分。

  顺着斋赛说的地标,他们一路上遇到了不少其余部落的兵马,大家一交谈,经历大同小异,都是被斋赛说动了,前来打探——有些心实大胆的部落,带来了全族的战士,还有些离得近的则和霍尔果一样有所保留。

  因为大家都凑了比较充足的军粮,所以氛围还算友好,彼此扎营住宿,隔了一段距离,但主事人也会四处走动,大家在火光中喝着马奶酒,还有白天剩下的剩奶茶,啃着混了菜干,带了点咸盐味道的勒特条——自从菜干流行开来,这种新式的勒特条,逐渐成为大家打猎时携带干粮的主要食物了,毕竟谁也不想便秘,那滋味大家都明白。

  “你们说,所谓的天路,是怎么回事呢?哪有永远不会消失的道路?还说我们看到了就能辨认出来……”

  这是大家普遍都很好奇的问题——草原上没有路,因为哪里都可以走,就算是车辙,也会很快消失,留不过几个月。毕竟,草是最顽强的,冬去春来,早就暗自把草籽洒满了泥土,等到一场春雨,立刻就会把车辙淹没,重新吞入茫茫草海中去了。

  当然,斋赛也没说天路永远都不会消失,但这一阵子,察哈尔往延绥的方向,车辙也有很多,毕竟,不久以前很多战士刚刚满载而归。他们的车辆,在草原上留下了深深的车辙,而且相当混乱,在这些车辙中,大家该如何辨别出‘天路’,从而追随一路前行,的确让人相当困惑。大家谈论起来也没有丝毫的线索,有人猜测着说,“大概是用上了自行车,是单条车辙?”

  这倒是有可能的,但也有人表示怀疑,因为他们回程的时候也用上了在延绥得到的橡胶胎,在草原上留下的痕迹,和自行车是很相似的。如果只是自行车而已,那就更不起眼了,完全不能作为根据。大家都不知道所谓的天路应该是什么样子的——或许是发着金光?不然,怎么能在漫漫草原上一眼就发现呢?

  “啊!是那个吧!”

  到了第三天上午,还没跑多久,一部起得比较早的人马,就发现了痕迹,吹响了号角,一群人顿时呼啦啦地策马奔了过去,“这是!这是多大的车啊!这是车吗?!这印子怎么这么深!把草根都压出来了!”

  接连不断的惊呼声,顿时惊扰了静谧的草原,惹得宿鸟惊飞,野兔奔逃。又长又深的车辙,从草原的这一头垮向了另一头,几乎是每一段路旁都有骑士在仔细查看着,“太深了!这东西有多重啊!”

  “真的很显眼,我在天边那头远远地就见到了两条□□道,谁都错过不了!”

  “这是怎么办到的!”

  “看,这里还有许多不太新鲜的蹄印……看来都是随从!”

  但凡是牧民,全都是追踪觅迹的大行家,能够轻易地从草地上的种种印记判断出当时的情景,马蹄踏在地上,会把草踩弯,但不会连根拔起,过车的地方,负载不是太重的话,也只是让草弯伏,不会完全压倒。

  很多人从这些印记都能判断出有什么人在什么时候经过,是否携带了大量货物家什——很多老道的马匪,就是这样判断是否要往前去追踪的。可眼下,这两条长长的车辙,却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极限:这东西居然能重到把草根都压得翻出土来,而且如此的宽大,两条车辙之间的距离,几乎要超出一个成年人的身长!

  而且,光是车辙本身,从花纹来看,这轮子的大小,也让人晕眩——一般的轮子,能有手臂粗也就差不多啦,可这轮子能有瘦削些的战士,他们的躯干粗!

  这还仅仅是一个轮子!这轮子承载的车,那该有多大啊?!能驾驶这种仙器的人,哪怕,哪怕不是六姐布尔红,不该也是她身边的大官吗?!

  或许……或许斋赛还真没有说谎……

  几个台吉谁也没有说话,只是互相瞅着彼此:这的确是一条绝不会认错的,人造出来的道路,它是如此的醒目,是在枯黄草原上的两道黑痕,谁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愈合消失,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草原上绝不会有第二个东西,能制造出这样的印记来。而这东西,要说它不属于六姐布尔红,大家也的确很难相信!即便她不是,那也一定是得到了布尔红的许可,假扮着她来草原履行天命!

  而且,真的不是吗?

  “听说,布尔红的威能,就有虚空取物。你们看到了斋赛的瓶子没有,斋赛说,在没有水的地方,六姐会赏赐给他们清澈甘甜的饮水,就用那样的瓶子装着……”

  不知是谁,喃喃地说,“这么多人的饮水,如果不能虚空取物,是在哪辆车上装着的呢?这附近,好像没有发现什么重载的车痕啊……”

  这是无从反驳的,因为的确没有其余车辙,在这天路周围发现的只有蹄印:能赶上这种仙车速度的,大概也只有快马了,估计这支队伍是没有带木板车的。也就是说,如果不能虚空取物,这些水,用那样精致的瓶子所装着的水……

  霍尔果牙关打战,注视着眼前这黑色的,翻开的泥花之路,他再也无法维持台吉的尊严,扑通一声,腿脚发软跪坐了下来,“六姐……六姐真来了!”

  一股巨大的惶恐,骤然间席卷了他的内心,与此相伴的还有强烈的侥幸后怕,让他又想哭又想笑,这会儿霍尔果已经不知道自己该感激谁了,报信的斋赛,还是做主让他来探看的老阿妈,他颤着手,抓起了一把被翻开的黑土,仿佛是抓住了自己的宝贵生机。“布尔红开恩,布尔红开恩!”

  只有他身边一样失魂落魄的台吉们,明白他的意思:使者来了,无疑是被延绥之变吸引,拥有如此手段的使者,明明可以把他们打落地狱,永不超生,却还是慷慨地给予他们将功赎罪的机会!

  “六姐开恩!”

  “六姐真来了!”

  他们在极度的惊讶之后,很快就陷入了极度的亢奋之中,有些人亲吻泥地,有些人撕扯衣服大哭大笑,这些所有行为,无不是为了宣泄心中复杂而强烈的情绪,在短暂的发泄之后,这些台吉们拍着胸脯,很快就下达了差不多的命令——凡是还留了战士在家的,都立刻遣人回去报信,让余下的战士带上军粮,倾巢而出,追赶他们。

  “不必担心迷路,路标就刻在草原上,没有谁可以抹去,顺着这条天路,我们在终点相见!”

  送走了传令兵,他们也立刻上路,满腔狂热地在马上飞驰着,沿着这条独一无二的路标往前,一路上,他们见到了太多亲戚,太多部落,他们全都无一例外,是被传令使者吸引过来,在见到天路之后,对六姐莅临之事,立刻坚信无疑!

  大家怀着激动的心情,飞驰向前,不知不觉间,在到达延绥之时,已经汇集成了一股难以计数的洪流,声势甚至比攻打延绥的大军还要更加浩大。

  哪怕还没追上六姐布尔红,还没觐见天颜,但众人心里也是逐渐形成了共识般的明悟:事已至此,这察罕浩特,想打也好,不想打也好,敢打也好,不敢打也好,都是非打不可了!?

第1129章 不吉祥的谣言

  “什么,城外的兵马还在增加?简直是荒唐!哪儿来的这么多人!他们都不要命了吗!”

  “大汗,我们已经先后抓了三批舌头,那些该死的狗奴才,鬼迷心窍,他们口中的说辞都是一样,都说……都说那位已经只在百里之外,两三天内就到了……”

  “怎么可能!全是胡说!怎么,难道还要我来教你们该怎么审犯人吗?把他们分开关押,严刑拷打,不能给他们串供的机会!”

  “是……是……大汗,我们这就去重审犯人……”

  “可是,大汗,已经三天了,我们派去查看敌情的怯薛们,一个都没有回来,如果不是东边有了不好的变化,他们就是死,也要死在金帐之前——您不能不考虑,奴才是说,即便绝不是真的,但万一——”

  “□□,你还真信了他们嘴里的胡说八道——南边江山的主人,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延绥边市,离开她的管地,跑到草原上来?还跑得这么得深?哈!长生天在上,上一个来到这里的汉家天子,还是在土木堡把十万大军拱手相送的敏国败家子,用战俘的身份来到这里,那也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御驾亲征,跑到这么远的草原上来打仗的汉家皇帝,有历史以来,那还是一个都没有过呢!”

  来自内帐的咆哮声,半点没有遮掩地传到了帐外的奴隶们耳中,自然也包括了在外帐等候的那些前来问好的大小福晋们,大汗那森寒的语气,也令众人的神色都相当的沉重——看得出来,大汗今日的心情是坏到了极点,哪怕是大福晋,这时候都不想入内,免得被迁怒,就算不至于受罚鞭打,但被冲上几句,颜面有损,那滋味也是不好受的。

  “本来,这些时日,大汗脸上的笑容已经多了不少,城内充满了吉祥安乐的气氛,算是几年来少有的了……”

  囊囊大福晋身边,来自土默特的小福晋喃喃地说着,“没想到,城外没多久,就又传来了坏消息,厄运好像还是不愿意放过我们虔诚的放羊人那……”

  本来,各大斡鲁朵之间,关系说不上敌对,但也绝不亲密,彼此间总有一种王不见王的默契,除非是每年难得的节庆时分,否则,大汗传召哪个斡鲁朵,或者去到哪个斡鲁朵的大帐里去,就由哪个大福晋来指派自己的小福晋上前服侍,斡鲁朵也有豢养着自己的美貌女奴,用来吸引大汗的青睐。

  像是今日这般,几大斡鲁朵的大福晋,先后脚来给大汗问安的场面,是非常少见的,一屋子的鞑靼女人,都穿着棉衣,佩戴着假发,浑身都是边市的痕迹,在如今的敏感时刻,这似乎会是个把柄,但因为大家都是如此,反而心照不宣,都视若未见,彼此间还友好地搭着话,表达着的都是对局势的忧虑,“是啊,虽然,那个传闻也未免太过荒唐了,但是,大家都这么说……或许,来的不是六姐,也是六姐的使者……”

  “没准就是逃出去的张喇嘛拉起来的队伍……虚张声势,为的是把边市的库存,和他的同僚给营救出来……”

  “嘘!还敢提张喇嘛?你不要命啦?”

  不知是哪个大福晋看了一眼过来,屋内的窃窃私语顿时止住了,陷入了异样的安静之中。珍儿环视着帐内明明暗暗的面孔,所见到的都是一样的忧心忡忡,她轻轻地长出了一口气,这才稍微放开了一点自己的情感,把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满心里寻思着的都是妹妹瓶子的事情:

  除了土默特土门福晋之外,其余土门福晋这会儿必然都是忧心的,因为她们的土门,似乎都被卷入了这场反对察罕浩特的风波中,但在所有人中,珍儿都是最操心的,因为她的亲妹妹瓶子,作为买活军的女吏目,居然被胆大包天的万户锡尔洪,当做女奴抓了回来,囚禁在锡尔洪的帐下,珍儿还得想办法把她给搞出来呢!

  该死的锡尔洪,居然违背了大汗的指令,把边市的过冬粮食都掠夺了过来……还和买活军的吏目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吃了野牲口的粪便,被包虫给钻进了心窍里?

  大汗也是,明明命令是他自己下的,可见到多余的粮食,还是忍不住开心,就算这几年察罕浩特的确缺粮,可也不能如此短视,这一来,完全就是前功尽弃了……难道大汗也要靠路途的遥远来欺骗自己,坚信只要土默特和中原的距离没有缩短,就没有被清算的一天吗?

  珍儿可是不敢这么乐观,这些年来,她从未懈怠过学习,也知道了汉人的记性有多好——对汉人来说,是没有鞑靼人那样各过各的日子,各不相干的想法的。发生在一个汉人国身上的耻辱,居然会通过历史的记载,被另一个汉人国自然地继承,他们的报复心非常强,记性也很好,尤其是买活军,更不要说了。珍儿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得罪了买活军还能安然无恙的——你不得罪买活军,买活军尚且要来搞你,更不要说直接吞并察罕浩特边市,还去延绥边市抢掠了!?日子是不好过,气候越来越不好,可前些年孳生的人口又太多了,十多年的和平商贸,对羊毛的诉求,足够让一代人都健康长大,这些新成长的青壮丁口,在口粮够吃的时候,是察罕浩特耀武扬威的倚仗,可一旦口粮紧缺,就成为了沉重的负累。地盘的扩张,几乎也就成了一种本能的需要——只是,随着这些年来,大家逐渐通过学习懂得了很多道理,也滋生了属于鞑靼人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大汗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对着同族下手了:去征讨察哈尔、科尔沁,能得到什么呢?那些地方也很穷,而且,说来也都是同族,倒不如大家合力,往敏朝方向去使使劲。

  说白了,就是肚子饿久了,脑子就不清醒了,不管将来如何,先把眼前的肥肉吞下肚,混过一日是一日。珍儿心中,就是这样看待察罕浩特先后吞并两大边市的举动的,大汗本来就不算是极有眼界智慧的人,在长期的局促之下,他的决策已经不再为将来考虑了,不动买活军吏目的性命,这已经算是他最后的理智。

  察罕浩特的边市,就是这样被吞并的,买活军的吏目被软禁了起来,和他们的传音法螺分开关押。由于这里远离汉地,而且大汗也的确还有一定的本事,事前达成了一致,变生突然之下,边市的吏目,没有一点反抗,个个都束手就擒。只有其中一个大家都叫张喇嘛的吏目,或许是收到了一点风声,居然逃走了,大汗派出了二十多人去搜索他,都没有结果。

  事后,城中有传言,张喇嘛是结交了斡鲁朵中有能耐的朋友,和他长期通奸,他的情妇不忍心情郎遭难,给他通风报信,他这才能够抽身而去。这个谣言,在城里引起了相当大的动静,也让他的名字,成为了各大斡鲁朵中的禁词,刚才这才引起了这么一出动静。

  最后还是大福晋们联合出面,担保了大家的清白,这起风波才算是彻底平息了下来,不过,张喇嘛的逃走,也是加快了出兵延绥的速度,大家都害怕张喇嘛逃到延绥之后,边市提高警觉,提前运走了货物。于是,哪怕在战利品分配上,给出兵的盟友让步,也要尽快促成联盟。

  除了拒绝出兵的科尔沁之外,其余福晋的姻亲关系,在同盟中也起到了关键作用。哪个福晋都不想被大汗征讨娘家,除了囊囊大福晋之外,谁都担心娘家覆灭之后,自己的地位随之下滑,因此,她们帮助联络娘家的态度都是最积极的。这样,大家这也出一点力,那也出一点力,很快就形成了声势,把延绥打了下来,大家各分一点,起码要渡过今年的冬天是没问题了。

  估计,也就是因为在条件上做了让步,得到的要比之前想的少一些,大汗并不真正满足,所以才在锡尔洪带回这么多战利品时,发自内心地高兴吧……珍儿心中有些愤愤地想,“奸臣锡尔洪,没有远见的大汗……大汗的才能,刚好是最糟糕的那个水平,再低一些,就完全无法成事,再高一些,就当拥有远见,他又能成事,却又没有远见,不足以克服内心深处的贪婪……

  什么都很顺利的时候还好,情况一艰难起来,就会不断地为汗国招惹祸患。就算过了这个冬天,下个冬天来临之前,他也必定会遭到报应……”

  她知道自己的想法,或许是过于刻薄了一些,甚至可以说是对不起大汗对她的宽容,但作为一个失意者,珍儿心中也难免怨毒:她的地位,自从汉人北乱,边市交易萎缩开始,就直线下降,因为珍儿原本地位上的提升,完全是依靠边市而起,她又没有大汗私人的宠爱,一旦边市不行了,带来的财富低于大汗的期望,见到她也就难免大汗心烦了。

  地位下降,收入也跌了,这本就是一大打击,但还不是谷底,谷底正是现在——边市被吞并之后,珍儿的地位就荡然无存了,随着科尔沁拒绝参加联军,她的人身安全甚至都有些岌岌可危起来。

  如果不是在她春风得意的时候,始终注意孝敬囊囊大福晋,经营着和她的关系,关键时刻,大福晋帮她说了几句话,珍儿这个小福晋的身份,或许都是保不住的,早就被打成给张喇嘛报信的失贞者,就算不被处死,也会被贬成女奴,只能睡到羊圈里去了!

  还能保持着小福晋的身份,享受着有一定水准的衣食住行,的确要感谢大福晋的庇护,和大汗的开恩。但愁眉不展、辗转难眠的夜里,珍儿也难免有些后悔——如果当时和妹妹一起南下读书,回科尔沁娘家去做女官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现在的困境了?

  现在想要离开察罕浩特,可没有那么容易了,甚至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只能低眉顺眼,竭力降低存在感,不敢惹来任何人的注意。这样的滋味,只有经历过才知道有多苦涩,悔不该,悔不该贪图身为小福晋,依托着边市的享受,悔不该放不下前半生经营而来的一点资本,不愿放下一切到南边从头开始,和妹妹、侄女、姑姑去争强那为数不多的机会,悔不该生出野心,想着利用自己这难得的身份,或许能有一番作为……

  那些夜晚,还如在眼前,当时想到瓶子,心中唯有羡慕,自悔自己决策不智,落魄至此。当时那股子比不上姐妹的心灰,是特别熬人的,可珍儿万万没有想到,情况还能更糟——本以为比自己要强得太多的妹妹,如今反而成了帐下之奴,还要处境本就不佳的她,私下里设法营救,这如何能让她不心焦呢?哪怕是暗中对自己已经千叮咛万嘱咐,在人前也还是难露欢容,要不是很快,城外就传来了坏消息,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她也怕自己是早就露出了马脚,又告发上去,令大汗不喜了呢!

  这可不是她瞻前顾后、杞人忧天,别看现在,各大斡鲁朵之间似乎关系和谐,但那是因为城外消息纷乱,似乎有大敌将至,因而大家顾不上内斗了。实则,斡鲁朵之间的斗争也从未止歇。

  土默特土门,这些年来风头强劲,除了地位稳固的囊囊大福晋之外,不服任何其余斡鲁朵,甚至哪怕是囊囊大福晋,也不是完全就压住她们了,虽然第一斡鲁朵帐下,也接纳了来自土默特的小福晋,作为一种制衡,但土默特斡鲁朵依然是蠢蠢欲动,逮到机会也要撩拨一二,珍儿身为第一斡鲁朵的小福晋,如今敏感尴尬的身份,就很容易被利用来针对囊囊大福晋。

  不论是她和边市特别深入的联系,张喇嘛逃走之疑云,还是被逮回来的亲妹瓶子,都是极大的破绽。也是因此,瓶子被抓回金刚白城已有数日了,珍儿却始终没有遣人去送水送药,甚至没有派人去拜访锡尔洪,反而做出了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让人抓不到她的马脚:本来,在草原上,亲姐妹分别嫁给仇敌,从此刀兵相见的事情,也很常见,并不是说亲戚就一定会互相关心,手足反目相残的事情也不少见。如果她没有行动,就靠血缘关系来做文章,那也不够可信。只要珍儿没有反应,那么,她和瓶子反而都还算是相对安全的。

  今日,大汗的心情这么差,珍儿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她立刻打消了寻找机会的念头,低眉顺眼地缩在角落里,目送着大福晋们被叫进帐内,一同议事,在心底默默地念诵着六姐布尔红的尊号——她多希望现在城中的传言是真的,六姐真来了呀!虽然这传言实在荒唐,却也给了她煎熬的内心一点希望,让她不至于担忧着自己的生命,害怕明天的来临。

  “尊贵的大汗主人……”

  在短暂的互相问好后,议事声断断续续地传入了小福晋们的耳朵里,话题倒不出珍儿的意料:城外有生人的军队,这是几天前就传来的消息了,察罕浩特正被人窥伺,怯薛军出动后,传回的消息是这般的——六姐布尔红亲自来了草原,带了两百天兵,驾驭着乌云一般的神兽,一路召唤了各个部落,来征讨金刚白城。

  这些部落追随着她走过的痕迹,通过不会磨灭的天路,从四面八方前来汇集,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一些跑得比较快,本来草场就靠近察罕浩特的部落,也正是这些骑兵的行迹,惹来了察罕浩特的警觉,走漏了消息,当然,这消息太过荒唐,白城内会相信这个的人不多。

  本来么,锡尔洪带回了大量粮草,这在草原上是会惹来旁人的觊觎,有些探子也是正常的,如果没有这个故事,大家也不会特别警觉。但是,由于生人越来越多,而且各个口音不同,又有了这个故事,城内毕竟是有了一些反应。

  “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有这么一支力量,怎么在一夜之间,把整个草原都给蛊惑了的?传信需要多久,难道他们不知道吗?这样的传言是怎么流行开来的?”

  不是每个人都会相信,恰恰相反,多数人都是报以怀疑态度,越是有学识的人,就越能指出其中的荒唐之处,要知道,出兵延绥,如果没有张喇嘛逃走的刺激,可能都需要长达半年的来回传话商议,才能达成一致。可从延绥陷落到现在,还不到两个月的光景,就有了六姐布尔红出征金刚白城的传言——

  算算时间,延绥陷落的消息,要传到京城,这都要快十天了,六姐布尔红就算立刻从南方上路,到京城也需要半个月,这里就快一个月的光景,从京城再到金刚白城,怎么也要半个月吧?这里富裕出的时间不多的,哪来的余裕到处去传讯呢?难道不用给各个部落,供给粮草,不需要就战利品的分配讨价还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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