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弗朗机人许诺能够按照香美城的要求,从壕镜把他们需要的货物买来,所给出的价钱,居然和买地官船的持平,还要略便宜一些——这里一来一回,接近一倍的差距就出来了。当然,他们来的时候,新棉还没有下来,所以给出的只是一个要约而已,但乌木可以感受到,这个消息在城内引起了不小的动荡,也让父母更加焦切地盼望起了官船的到来。
这已经是入秋以来,父母第五次到海边来盼望官船了,同时,父亲手里的传音法螺,基本也是不离身的——可惜的是,这东西已经没有那么好用了,毕竟和本土距离太远,无法有效通信,只能时不时地听到一些怪声和断续的对话。
乌木对这东西虽然很着迷,但也不敢染指,只能眼馋地含着手指,看着父亲一边和其余几个吏目说话,一边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的传音法螺,在呜呜的风声和对话声中,他似乎听到了法螺发出的一丝杂音——但并不是很大,没能引起大家的注意,只有乌木立刻把耳朵给靠了上去。
“你知道吗,那些弗朗基人,上回来的时候,还私下里偷偷散播了一个消息——他们说,今年官船可能不会来了……”
在头顶,大人的对话还在继续,他母亲很有威胁地把手放在乌木背上,似乎准备在他对法螺稍有冒犯的同时,就立刻把他给拍出十几米去,而乌木这会儿却忘却了他对母亲那与生俱来的畏惧,眨巴着眼,仔细地听着法螺中传来的细微的滋啦声,过了一会,更是直接大胆地打断了父亲和长辈们忧心忡忡的对话。
“来了——来了啊!”
这个黝黑发亮的小孩儿指着精致小巧的对讲机,抬头对他父亲,也是香美城城主谢黑檀极力说着,“他们来了啊!老家的船——活死人的船,我们的船已经快到了——他们正在从法螺里呼叫我们那!”
虽然他立刻被母亲拍了一掌,险些摔了个趔趄,一头栽倒进泥沙里去,但谢乌木的心情仍是极好,他咧开嘴大笑了起来:
“买棉花的人来了——送货物的人来了!太好了,我们香美城的节日这就来啦!”
第1201章 民智未开
“呼——终于是来了, 比预计中要晚了快一个月呢!”
“是啊!可算是来了!这一来,城里的人心应该也就安定了吧!之前弗朗基商人,私下散布谣言的时候, 我看好多人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发慌的——这要是一年不来还好, 要是往后年年都不来,咱们这些人,可不就等于是被丢在这里了?”
“那哪儿能呢!可别拿我们买地和敏朝比, 什么三宝太监旧事……眼下和从前能一样吗?”
“行, 现在船都来了,那肯定是你说得对啊!你怎么说都行!”
“哈哈, 你这老李也是——瞧把你给开心的, 都不和我来争短长了, 这可不像你!”
“行了吧你, 老褚, 见好就收, 都忙去吧, 得往库房那里走一趟,估摸着这几天库房是有得好忙的。小乌木——和我一起去不?帮叔叔看看秤, 记记账, 走不走?”
香美城这里, 只有在农闲时候才会大范围开班,平日里开的启蒙班,教授的知识比较有限, 对谢乌木来说, 已经没有去上学的意义了, 这个混小子每日里也没有其他事情可做, 便在城里钻来钻去,到处打下手、凑热闹。
听到要去库房,谢乌木也是眼前一亮,当即朗声答应下来:他自己一个人的话,是不允许出城去海边玩水的,大家看了孩子去海边,也都会阻止,主要是害怕他们被海浪卷走。
再加上库房也是香美城的一处重地,平时靠近的机会并不多,能去库房走走,而且有为长辈记账的机会,仿佛自己受到了长辈的信任,又长大了不少,他当然巴不得了!
“李伯伯,这几天为什么又有这么多人来卖棉花啊?”
既然和大人一起,那就不能钻林子了,这一大一小沿着土路走出城门,远远地就见到了库房附近排着的长队伍,大约有六七十人,在香美城这算是罕见的规模了,从这些人的衣着和背后的竹筐来看,就知道是香美城附近的棉农来了,而不是本地的居民。谢乌木也不免有几分好奇,“眼看买地的船都要到了,都等了这么久,这时候才来卖,不觉得不划算吗?”
“呵呵,你是说,扣货不卖的那些人,为什么不再等等,是吗?如果官船的价格不好,那就再等到弗朗基船返回的时候,用他们开的价格卖掉,没有必要赶着在这个时候,卖给我们城里的官库,是吗?”
“是呀。这才是最优的决策,不是吗?”谢乌木一脚踢开了地上的土块,“我爹娘对这事儿还有点忧心呢,我听他们说起过,今年官库收到的棉花比去年少了。”
这里两人谈的,是香美城本地的一个特色政策:每年棉农在棉花弹成棉絮之后,便可以自行决策如何来支配自己的产品了。他们可以等到官船到来,以统一的评等价格,把棉花卖给官船之后,再拿着盖章记账的一张支票,去换取官船带来的特有物资。
当然,如果要钞票的话,也是可以的,买地的钞票,在非洲一样能用,只是适用范围比较狭窄而已,更多的时候还是比较原始的以物易物,或者用纺织品、药品和食盐白糖等生活必需品来进行计价,货币体系较为复杂。
但是,由于船期不定,很多需要未必能等到这时候,很多人都有赊账的需要,而且个人保存棉花,也比较不容易,因此香美城这些年来,逐渐发展出了一种特色的交易,那就是棉农可以随时把棉花卖给官库,用的是去年的价格——如果今年的价格高了,那是官库赚,如果价格低了,那也是官库赔。
这样,也有助于官库提前来厘清今年棉花的产量,以及做好称重分等的工作,等到船来了之后,官库来把棉花换成生活必需品,这样在一年间,棉农等人就可以拿着钞票,慢慢地来买盐买糖,买点铁制农具什么的。
官库在这里,相当于起到了一个总供销社的作用,也的确方便了不少棉农的生活,因此年年棉农都巴不得把棉花直接卖给官库,顶多自己留下一点,等到官船来了,如果价比去年高,那就把这点卖掉,算是平衡一下利润。
如果价格比去年低的话,那么,他们就把留下来的棉花自己纺线织布染色,做点新衣服自己穿——对于本地的百姓来说,生活就在于吃穿住行,他们既吃得了苦,又花得起钱,储蓄这个概念还显得很生疏。新衣服对他们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并不像是华夏百姓那样,提倡勤俭持家,对于享受有深深的罪恶感,拥有一套新衣服的喜悦,有时候甚至胜过买入新农具,他们宁可不多赚钱,也要把衣服做好,到处穿着去炫耀。
可想而知,香美城的百姓,绝大多数,手里是存不住钱的,他们一有收入就全部花掉,等到突发了什么情况,需要买药买家具时,就有点抓瞎了,不过,也仅仅只是抓瞎而已,还不到被完全难倒的地步:生病了,买不起昂贵的东方药,那就找村里的巫医做个仪式,经他指点去采一些药草,能治好就好,治不好,大家哭一顿,继续过自己的生活。
就连生病都是如此了,别的更不用说,农具家具损坏了,没钱修那就挺着,挺到有钱了再说。反正也饿不死人——就算收成被灾荒给毁了,还可以调头去采香蕉,怎么样不算是活着呢?
说实话,有很多本地人,都是过着这样半定耕半采集的生活,这些人从香美城附近学去了一些种植技术,也得到了种子,但没有毅力好好地往复种植,总是种下去就不愿管了,天生天养,出了果实来采集一些就行。
可以说,香美城的建立,天然地就是在土番中筛选出一些人来:天生具备肯干活能力的,成了定耕农户,寿命自然要提升不少,而那些更进一步,有能力延迟满足,储蓄起一些金钱的,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差不多都建起了很体面的房屋,不是成为村中的大户、村长,就是已经摆脱了农耕生活,进城找到职司了。
以谢乌木的年纪,当然还无法从一个棉花贸易中看到这么多东西来,也很难完全理解大人们的忧虑,他的脑子很灵活,可以把握到数学问题背后的规律,但对人性的了解还是相当的稚嫩。
谢乌木既不能理解为何会有人在这个关头和官库做交易,又不理解长辈们在担心什么,在他看来,弗朗机人给的价格既然这么高,其实反而应该鼓励百姓们把棉花卖给他们——不卖白不卖,便宜是大家的,成本是弗朗机人的,给的也是买地的钞票,为什么不做这个买卖呢?
为什么要因为大家都把货给官库而高兴?难道,是因为这样,弗朗基商船的利润就由官库享受了,因此,父亲和这些长辈们可支配的财富也就变多了?
“如果弗朗机人仅仅是突然想发好心,给我们送钱花的话,那就好了。可世上又哪来这平白的好心呢?”
他的李叔叔笑着叹了口气,对于第二个问题,也仅仅只是如此评价了一句而已,这话似乎解开了谢乌木的疑惑,却又似乎让他坠入了更大的疑惑里。反倒是第一个问题,李叔叔解答得很仔细,“为什么要在官船到来的时候,反而赶来卖棉花,因为官船来的时候,不光光是会买走棉花,更重要的,是能带来各种各样的货物,这时候,市面上的货总是最多,最便宜的,如果是你,你难道不想在这时候来买货吗?”
“可是——”
谢乌木拉长了声音,把手指掐起来了,眼睛里冒着一个个的小问号,很显然,已经被交通成本、仓储成本给绕晕了:“确实,价钱如果都是一样,早卖晚卖没有区别,但是,自己储存棉花的话,如果储存不当,棉花淋湿发霉,有降等的危险——但多跑一趟进城卖棉花的话,这会儿还得再来……”
“而且,早卖了棉花,早拿到钱,或许就早花光了,很难忍耐上几个月,那么,这时候新货来了,就没有钱买,只能去借——可是,冲谁借呢?谁都有花钱的地方不是?借钱是很容易引起纠纷的,引起纠纷,就容易被处罚。”
李叔叔笑着说,“这些人本来就没想过,直接把棉花卖给官船——官船的人是未必会说土话的,他们的官话也说得不好,他们没有勇气去卖货,生怕在评等上吃亏了,不如卖给官库,都是多年来打交道的自己人……不要以为官船的水手有些黑人,就一定会说本地土话,你察觉不到这些棉农的顾虑,只是因为官话才是你的母语,你从来没有感觉和远航的船只沟通,有什么困难的地方。”
的确,谢乌木是在羊城港出生的,五岁上才回的香美城,虽然从此后也融入了本地的生活,但直到这会儿,谢乌木才好像真正地‘看到’了香美城统辖范围内,占据绝大多数的棉农的生活。汉话说得不算是太好,对远航船员充满了敬畏,也有些恐惧,宁可损失利润,也依赖着本城的官员。
怎么说呢,这些同族,和他在肤色长相上当然都是很接近的,但谢乌木又能感受到极大的不同,好像他们的思维转不到一块去,至少谢乌木很难理解他们——为什么一有钱就要全部花光,为什么不好好种田,好好学□□有些人被吸引来了之后,学了一点东西,然后又消失在丛林里……
当然,香美城在扩张中,也遇到了不少部落,过着的生活至少还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努力地劳作,换取食物,储存资源,修筑房屋……但同时,那种隐没在丛林中的孤狼也并不缺少,就像是大象一样,象群虽然过着集体生活,但总有些大象会离群索居,本地的土著也是如此。
而谢乌木,以他的身份和教育、年龄所酝酿出的一种优越感驱使之下,很难不认为,定居者和游荡者之间的差距,已经到了只有长相相似的地步,如此截然不同的两种生物居然都是人的身子,实在是很神奇的一件事——他觉得,那些连劳动都学不会,也不愿意学习,只想着采香蕉裹腹的土著,思想实在是过于简单,就如同猴子一般,更像是野兽,怎么能算是人呢?
这就是个体之间的差异吗?为什么羊城港那些地方,各肤色的人好像都一样呢?谢乌木回忆起去年和父母回羊城港时所见到的画面,他好像没有见过一个不勤奋,不聪明的人。
不论是什么人种、肤色和出身,都能轻而易举地克制自己的欲.望,而不是活成欲.望的奴隶,甚至连储蓄都要利用这种时间差来强迫自己,或者说,利用懒惰来制衡胡乱的花销——提早进城卖棉花,得到钱,会忍不住用掉,忍不了几个月这么久,而延后到官船到来之前,就可以少跑城里一趟,这样就省了事儿,还顺便省了钱。
好懒!好笨!好……好令人失望!
谢乌木虽然年纪不大,但似乎已经有了些惨绿少年特有的愤世嫉俗,对于香美城,越来越有白眼以待的感觉了,他暗地里嘀咕了一句,“难怪大姐不愿意回来做女酋长……”
“啊,你说啥?”
李叔叔的确没有听清,谢乌木摇了摇头,摆出笑来,道,“我说,难怪爹娘叔伯们都在担心了——虽则我还不知道他们有什么谋划,但李叔说得对,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他们必然是有所图谋,还好,百姓们畏惧和外人打交道,响应的人不多。如果跨过了这个障碍,要让这些百姓们明白,弗朗机人价格虽高,但却不好和他们做生意,怕是指望不住!私下会有很多人偷偷地把棉花卖过去!”
刚还懵懵懂懂呢,这会已经能分析出这些了,李叔也难免有几分惊喜,点头道,“好孩子,你虽年幼,但却聪颖,是这个理儿,百姓们民智未开,还需要再做功夫那!”
“李叔,你觉得这是民智未开吗?”谢乌木有点惊讶,把眼睛瞪起来了,“这难道不是——”
‘天然不可造就’这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码头处的号角声给打断了,只见码头边劳作着的工人们,突然间兴奋了起来,和瞭望塔上互相挥手通信,又很快地拿出一个大铜铃来猛摇,连仓库那里排队的人,都丢下了自己的箩筐,奔到沙滩这边来看热闹,很快就有人发现了天边的小黑点:“船,船来了!”
“官船到了!好快!”
这下,香美城的节日便正式拉开帷幕了,如果不是城主拦着,篝火晚会当晚就要办起来,如今只是在灯塔里燃起火焰,用玻璃镜反光,为远处的船只指引方向,等到第二日清早,吉非号巍峨的船艏,缓缓靠近栈桥时,谢黑檀和妻子德依娜手牵着手,满是笑容地迎接着从长板上快步而下的客人们。
“徐明月船长!章量水手长——还有亲爱的爸爸!”
德依娜带着谢乌木,冲上前去拥抱了自己的父亲,谢乌木高举双手,顺从地让外祖父把自己抱起来:“外祖父,你怎么从自己的王国过来做客了?”
“怎么,不欢迎吗?”外祖父——同时也是麻林地的国王德伊本,看似爽朗地笑着,但谢乌木却发觉,他的眼神显得有些沉重,似乎不像是从前见面时那样,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里。
“当然欢迎了!”他迅速地说,展现出应有的待客之道,“外祖父,让我带你在城里城外到处看看——”
小外孙孩子气大发,立刻想要把国王拉走的行为,引发了一阵大笑,也让场面更加欢腾起来,人们完全沉浸在了官船到岸的喜悦之中,每个人似乎都在笑,谢乌木当然也在笑——可在心底,他多少有一点儿朦胧的预感,外祖父突然的造访,还有让他介意的,那些弗朗机人突如其来的贸易邀约……
这些重重因素,就像是月亮背后的层层乌云,让谢乌木的心情也跟着沉重了起来:这一次,香美城的节日恐怕不会太过顺心如意,他想,大概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第1202章 豆腐进入非洲
“吃吧, 吃吧,这可是上好的豆腐啊,点出来嫩嫩的, 你看——晃一下碟子都哆嗦呢!点些鱼露,酱油醋——小葱往碗里一倒, 那滋味比吃肉还好呢!”
“可我更爱吃肉啊——爹——”
“哈哈哈,你这孩子,尽说实话, 你瞧, 你爹都被你给说尴尬了——来,拿去吃吧, 我和你换, 一碟豆腐换一只炸鸡腿行不行?”
欢天喜地, 立刻接受了交换的谢乌木, 在篝火边也激起了一阵笑声, 围坐在上风处的这帮客人们, 也和主人们彼此谦让起来了, “辛苦了,实在是有心啊, 黑檀, 没想到今年来, 连豆腐都能吃上了!这可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落胃!”
“是啊,哪怕在南洋,都少吃得到豆腐——天气太热, 这做出来没多会就馊了, 离开江南以后, 再往南, 城镇菜市场就少有卖豆腐的,倒是要在村里能吃上。没想到,在非洲倒是吃到了乡里的味道——还很正宗呢!”
看得出来,香美城的这分心思,用对了地方,客人们都觉得很惊喜,当纱布掀开,热腾腾的嫩豆腐出现在笼屉中时,他们简直都要惊呼起来了,这一人一块,分到了碟子里去之后,还有人拿自己的炸鸡腿来换豆腐吃的。
的确,仔细想想,要吃肉,以船队的身份,别说在沿岸港口了,就是平时航行这也不困难,毕竟都是带着罐头的,还有新鲜的鱼获,但像是什么豆腐、糍粑、包子、烧卖之类,家乡特有的鲜食,在异国他乡想要筹措一顿是不容易的。
后几个还好,自己有面粉的话,肯折腾的话还能弄,什么韭菜鸡蛋馅儿、海蛎子白菜馅儿,只是厨房麻烦罢了。唯独这豆腐,是船上做不出来的——做豆腐要先做豆浆,那就非得有石磨才行,船上哪能专门为了想吃豆腐带个磨?再说,到了海外,又去哪里找卤水呢?
去年,香美城也没想起这茬,也是今年磨坊建起来之后,德依娜灵机一动,想出点豆腐来款待客人的主意,顺便也让香美城的土著们,见识了一下这种特异的吃食。今天做出来的豆腐,香美城来参加欢庆的百姓想要人人都分一块,这是做不到的,主要是没有这么多框子,真要一人一块,那厨师得做几天几夜才行。
不过,所有人都能分一杯加了糖的豆浆,而有资格上桌的百把人,一人碗里都分了一块豆腐,差不多还有一些剩下来,谁想吃可以再去取——吉非号的船员可是老实不客气,把蘸水往豆腐里一拌,葱花一洒,一碗米饭倒下去,拿筷子搅和着,把豆腐搅碎了,一碗好吃不好看的豆花饭就算是做出来了。
有些船员吃得急切起来,张开口,拿勺子往自己嘴里划拉,一大口就是半碗,稀里呼噜,没怎么咀嚼好像就把饭给咽下去了,别的配菜根本不要,几大口,一大碗饭就这样不见了踪影,他们这才满意,拍着肚子慢慢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别的菜色——香美城虽然也是诚意满满,但条件就这个条件,其余菜色多数都是一些炸昆虫、煮肉干、烤海鱼等等大路货,再有几个塔吉锅,就算是很难得了。
本地百姓在饮食上,受到大食人的影响很深,因此他们的吃食对吉非号来说当然不算稀奇美味,可以这么说,进入大食之后,一路到东非,他们在港口吃的菜肴都差不多,这一点哪怕是到了西非和欧罗巴,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善,这也就难怪一块豆腐,激起了这么大的喜悦了,主人得意,客人欢欣,把一杯热热的甜豆浆喝完,几个船员就起身拿了大碗,把余下的豆腐装回吉非号去,给轮值的同僚品尝。
其中叫李中孚的博物学者,一边帮忙,一边还眉开眼笑地吟诗一首,“愁困逾两月,香美逢旧食,软玉白如雪,十德是豆脯,一食胸襟开,二食清风里——”
这豆腐居然起到让他胸襟大开,消解乡愁的作用!可惜诗还没做完呢,人已经走远了,不然,这首诗说不得就要被写到香美城刚张罗的乡志里去,成为这一次盛会最好的见证。
“这东西挺香……”
“有一种浓郁的味道,但我喝了以后胃里有点不舒服。”
“我很喜欢,甜滋滋的。”
豆浆在城民间也激起了很好的回响,对于豆腐,第一次吃到的人也非常的好奇,除了谢乌木这样,从小吃过豆腐的孩子,会把它拿去换肉之外,一般的吏目至少都是小心地品尝了两口,这才把它递给近处的客人们。
对这种从买地流传过来的饮食,他们也是很好奇很激动的,吃在嘴里,认为又软又嫩,哆嗦着,仔细品味还有一点点鲜味,但除此之外,似乎就全都是蘸水的味道了,既然客人爱吃——那就多吃些好了,他们也不是不能欣赏,但好像尝尝也就够了,不像是客人们一样,为这种味道异常着迷。
“要是赶明儿还能做一版,放在海鲜汤里熬着吃,那就绝了!那味道,想想都没治!”
“啊——啥?能好吃吗?我好像尝过,也没觉得咋地呀。”
“那是你没吃到好的,川蜀这几年流行的麻婆豆腐,吃过没有?没有,是吧,那你就不能算是吃过豆腐,更别说在那高汤里熬出气孔的老豆腐了,这生豆腐有生豆腐的美,小葱拌豆腐,清清白白,这么大批人吃也只能如此而已了,要加工细作,你可就知道好了,这样,小乌木,你和厨师说,让他再做两版豆腐卖给我们,我就给你做个煨豆腐让你尝尝,如何?”
去送豆腐回来的李中孚等人,似乎还沉浸在这份喜悦中,眉飞色舞地和懵懵懂懂捧着炸鸡腿吃的谢乌木坐在那里吹牛,吏目和百姓们也都快活地戳着盘子里的美食谈笑风生:炸鸡腿、炸鸡架当然不是每个人都能吃上的,但鸡架上剔下来的鸡柳肉,被片薄了之后,裹上玉米粉,放到油锅里去炸,吃起来也非常的香。
今晚,食物虽然不是免费的,但也很便宜,大多数人都能买得起,哪怕真吃不起鸡柳肉,也可以用一斤棉絮去换一大盘炸土豆吃,今天香美城很罕见地开了油锅来炸东西,这在平时是绝没有的事情,因为本地的棕榈树不是油棕,新的树苗才种下去没多久,还不到收成的时候。
因此,棕榈油是难得的舶来品,就算是城主府也不富裕,每年的新年、开海节(也就是官船到达的日子)——这些廖廖几个节日,会作为福利售卖便宜的炸物,而对土著来说,一年能吃到一次这样的美食,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幸福了,他们中绝大多数人之前甚至不知道什么叫做‘炸’,对住在野外的土著来说,油脂就不可能丰富到淹没食物的程度。因为这东西很难获得,但用处却很多,用来吃反而是次要的,最重要都的是它可以提供照明。
天色还没有全黑,晚星爬上了深蓝色的天空,欢乐的笑声在海滩上,篝火前此起彼伏,不知道是谁敲起了鼓点,还有一帮人跟着用呐喊来打节奏,大家开始轮流跳舞了,虽然还来不及谈生意,但香美城无疑已经完全沉浸在了欢庆的气氛之中。
曾经那些无言的忧虑,完全被抛到了脚后跟——身在海外,在买活军势力的前沿,而且是被汉人抛弃过一次的地方,又不像黄金地等,受到买地的明确重视,大家面上不说,心底多少总有点担惊受怕。尤其是弗朗基人的异样,更是让城里消息灵通、脑子灵活的大家,兴起了一些不好的联想。
可现在,虽然明知道有事——德伊本老城主的造访,其实已经基本是坐实了大家的猜测了,但也因为吉非号的抵达,大家的精神依旧振奋,喜悦没有丝毫的减退,好像只要吉非号在这里,就意味着他们和本土的纽带没有断裂,还依旧处于六姐的荫庇之中,吉非号的到来,仿佛证明了买地对他们的挂念——六姐保佑,这样的话,有什么样的困难他们也有信心去面对。
“既然大家这么喜欢吃豆腐,那明天就再做几版——现在,我们也不缺豆子了。这东西可以榨油,吃法又多,我想今天的宴席过后,看到祖国的船员智者们,都这么对豆腐着迷,大家对豆腐的兴趣也会更强烈的。趁着这段时间,我们把种豆子的好处再说说,这大豆的种植面积,在各村可就扩展开啦——到了明年,我们也可以把黄豆卖回老家去了,多多少少,这也是丰富了我们香美城的商品种类。”
当然,这也意味着大家在报告中都有政绩可以写了,听到这里,徐明月也很高兴,“不错,不错,这是好事,现在本土的确缺豆子,北方减产,影响是太大了,这些副食品,大家都顾不上种。全都在卯足了劲儿要解决口粮问题。”
这就可见增加领土的好处了,香美城这里,如果耕地开垦出来,人口繁衍越来越多,哪怕口粮长途海运很不划算,但运送干货仍可缓解一部分本土的副食品荒。徐明月让谢黑檀现在就把今年的商品表给她,送回船上去让大副定价,这样明天就可以立刻开始贸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