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海带养殖
“居然连海带都做成了卤味!”
一桌子菜都是有滋味的,仿佛额外比许县的吃食要鲜一些,鸭汤这也是常吃的,许县的鸭汤比起来难免就多了一点骚味,临县的鸭汤色清味鲜,浓淡适宜,张老丈由不得就喝了两碗,各样菜又都尝了尝,仿佛一天的劳累都在这洗浴和美食里化开了,这才有兴致点评,“临县的日子好过呀,亲家。”
“海带现在便宜得很!”
又是一样海货在临县卖跌了价钱,临县似乎什么东西都便宜得很。连海带也是一般——海带,当然说不上多么罕有,但自古以来都是野生,产量并不算稳定,而且因为是难得几样可以自行晒干贩往内地的海货,价格其实一直不太低。
这些海货的价格,和渔民是否兴旺息息相关,自从朝廷开始禁海,海带也就更加金贵起来了。不论如何,张老丈还记得小时候未禁海的日子,那时的海带也说不上便宜。
但买活军这里不同,“买活军会养海带。”
徐地主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两个儿媳妇和四个孙子孙女,能上桌陪客人的是三个儿子,虽然老丈人来了,但儿媳妇也只能在里间,她那一桌菜也要少些,红烧鸡和冬笋炒五花肉是没有的。张老丈看徐地主一家人下筷子的频率就了然于心,他也不怎么吃这两样菜,省下来第二顿便可匀到里间去一些。
大儿子口齿最便给,绘声绘色地和张老丈说,“他们已经占了云山县好几年了,不但出海打鱼,开了私港做生意,而且还在近海沙滩边上养海带,一片一片都是海带田。是以我们这里现在都吃海带,六姐说人要吃些海带不容易得大脖子病。”
大脖子病是很常见的,山里人时常有得,药方也早是大家都晓得,就是要多吃干海带泡水。但从前干海带对山里人也是名贵的海货,是药的一种,如何能吃得起呢?如今倒好,临县的海带到处都是,海带泡水的汤拿来煮菜,菜都要比往常更鲜美得多。
自从进了临县,六姐这两个字就不绝于耳,张老丈也觉得临县的改变实在太大,他问徐大郎,“你怎么知道有海带田,你可曾去过云山县?”
“我未去过,我如今在乡里教识字班,老三去过,老三现在专门跑云山、彬山两地运货。”
识字班?
这识字班又是新鲜东西,但在临县非常重要。“现在满县里到处都开着,冬日活不多,所有做工的,都是半天活半天班,若是考不过,工钱一日便要比旁人少五文,考到头等还奖筹子。”
“考完了怎么办呢?”张老丈不但胆子大,而且脑子也是好用的,很快意识到这个班不可能永远上下去,“余下的半天空闲做什么?”
“哪里有余下的空闲!”大家都笑了起来,二儿媳从里间出来,扒着门说,“爹,那是初等班,倘若考过了,便要去上中级班,中级班学成出来,一日工钱能涨十文,然后接着上高级班——我听说若是高级班也毕业了,便可以做官。”
“做官?!”张老丈很惊讶,“县衙里原本的官吏呢?”
他原以为会得到一个血腥的答案,不料却是荒诞又实在,“都在拼命上课呢,六姐说了,待第一批高等班毕业生出来,若他们不在其中,便做不了官了。”
世道已经不太平很久了,许县在十几年前的义军作乱——平叛这循环里也是损失惨重,张老丈是经过事情的人,他还以为不会有什么坏消息能动摇他的意志,也不再会有什么新鲜事超出他的见识,但临县和云山县、彬山发生的一切让他始终感觉自己在做梦。他对谢六姐终于发生了很大的兴趣,不再限于欺男霸女、装神弄鬼的矿霸之女。“亲家呀,你这实在不分轻重,临县发生了这许多大事,连官也不像是和以前那样做了,你却只和我说那些农具!”
徐地主很委屈,为自己喊冤道,“这如何说得清楚!再者不管怎样,也都是临县自己的事情,和许县有关的不就是那些农具,还有盐,或许还有米,还有海带,还有、还有……”
说到这里,他逐渐意识到自己眼界的确是小了,讪讪然道,“也实在是太多了,一时说不尽的,不如你问二媳,她倒伶俐,我们家这几个人,她第一个考到中等班去,几次考分也是最高,说不准下回来就读高等班了。”
张老丈又要晕过去了——原来女子也跟着一起上学的么!
一顿饭中接受的信息量实在太大,张老丈吃完很久都没缓过来,但走了一天也实在困倦,和女婿女儿在客房说了几句话便吹灯睡了,第二日起来,他女儿已来取走官房去倒了,热水也烧好了一大锅,舀进来痛痛快快擦头擦脸,厚布往头上一擦,热乎乎的人一下精神起来,倒是比长发更清洁,张老丈渐渐回味出好来。
他站在玻璃窗前端详着曙光,望着一家家的炊烟升起——这炊烟多是烧的蜂窝煤,没什么人烧柴火了,所以烟气就没有烧柴火那样重,又不像是烧煤饼那样多飞灰,蜂窝煤他刚才取水时看过,烧火实在好,便宜清洁……临县的日子实在是比以前好过了许多!
原本想着在流民矿霸手底下讨生活,被盘剥得只有更重,亲家连地都没有了,做生意也只是死中求活苟延残喘而已,张老丈是想着要么就把女儿女婿接走,但才住了一晚,便知道自己是多虑了,许县这些年也是半死不活,全都靠那几亩薄田吃饭,要不是买活军那里卖的好盐,恐怕还要多死几个人。买活军虽然是乱党,但不杀人、不盘剥,有盐,有铁,有好稻种,会修路,会调这神奇的水泥,会种海带,还要教所有人识字,说是天兵天将都不为过。那谢六姐怕不就是妈祖观世音菩萨转世,专门救苦救难来的。
张老丈从来是不信这些的,他也拜佛拜神,但心中自知,倘若真有神佛,天下间众人怎会过这般的日子,但如今真不由他不这样想。谢六姐图什么?她图什么?她还会什么?她想要做什么?
许县……许县有煤矿,谢六姐是想要拿下许县的,张老丈低头沉思,谢六姐能拿下许县吗?她拿下临县大半年了,路修好了,临县人已有些样子了,满嘴谢六姐,已经不晓得皇帝是谁了。其实张老丈也不晓得,皇帝不就是遥远的北方京城,那遥远的皇宫里一个遥远的人吗?他们做地主的最多和县老爷打交道,随着时局越来越乱,县老爷也就越来越没有了权威,倘若要他来选,他绝对不会为了维护那个遥远的人的尊严,和买活军做对。
就算买活军最后会覆灭又怎么样?天下已经很乱了,说不准什么时候流民又要打过来,张老丈十几年前死了两个儿子,三亲六戚里一半没了。他年纪不小了,孙子却没几个,因为十几年前那段时间就没养活过几个。就算买活军只能经营个四五年,待到朝廷注意到了拨兵来剿,那又如何,至少也是过了四五年的好日子。
想到昨晚那浇淋上来的热水——是了,谢六姐还会修浴室,还有那个古怪的莲蓬,买活军叫那个做淋浴,很形象——还有今早可以随意洗脸洗手擦头的感觉,在躺椅上用茶的滋味,那鸭汤的鲜美……张老丈一时不由痴了,他在窗前站了很久才被叫走去吃早饭,早饭是昨晚的鸭汤下的面,雪里红冬笋回锅炒了,更有滋味,这本来就是一道多次回锅味道更好的菜,只要舍得放油,越炒越香。
张老丈很久没吃面了,在南方而能吃到稀罕的面食,不论手艺如何,已证明主人在尽力招待他。他现在倒也不惊异于临城县居然有面粉了,临县什么没有呢?他大口大口地喝着鸭汤,又把肉挑给桌上的小孙子,昨晚家宴之后,如今早饭也就不分桌了,徐家人多,一批批地吃,小一辈都出门做事去了。徐大郎在附近的村子里给识字班上课,这时候走过去正好。
这一家人现在除了徐地主和太太以外,都在外做事,小孩子也要去上课,徐地主原本也被安排了差事,但因为田地被买了,打击很大,在家歇息了一阵子,如今他也有事做,要和伙计们去算账,吃完饭也赶紧走了。家里家外的事情由亲家母先做一部分力所能及的,剩下的等孩子们回来了帮着做,家里白天是很空的,没几个人,张老丈也没什么架子,吃完饭帮着将碗筷都用热水和草木灰一起洗了。又感慨一番,这冬日能用热水洗碗实在是很幸福的。随后便问亲家母能不能上街走走,他觉得是可以,但也要提防临县规矩严厉,不许外乡人乱走。
徐太太说临县是很自由的,连城门都可以随意进出,不收城门税。张老丈便放下心来,袖着手从院子里溜达出去,他发现临城县真的没几个闲人,以往那些帮闲、乞丐,全都不见了,街上走的每个人都有明确的目的,过了几条巷子便是书声不断,只是念诵的并不是三字经,而是一些奇怪的声韵母。
他一时便好奇起来,凑近了想看,背后又有人叫他,“喂!那个许县的!”
是和他们同去许县的买活军,青头,生得又胖又大,声若洪钟,一看就知道常放开了吃肉,深色的脸膛,满面的红光,透着那么的快活,但一张口却很文雅,丝毫没有脏话,而且张老丈已发觉他们个个能书会写,极有见识,非常聪明。
他们大概都已是中级班毕业了罢!
谢六姐手下这些买活军虽然口气不怎么软和,但却从不欺负人,这个买活军也不是来找麻烦的,“正要来找你,你说来探亲,可还有别的事?”
张老丈心里自然是有些事的,而且是大事,但这么大的事总要观望个几日,好好想想清楚,是以他唯唯诺诺的,并不吐口。买活军也不在乎,道,“若无别的事,就去上课,你们家白日里也没人,就一个老亲家母,探的什么亲。白日上半日课,下课再回去和女儿一家团聚。”
这话也是在理,且正搔到痒处,张老丈便欣然从命,跟着买活军到了城门口一处屋舍里,那里已坐了零星十几个许县村里来寻工的年轻人,一个小姑娘站在台上,看着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板着一张脸,竭力显示出老练的样子,道,“你们若瞧我是个女娘,便不认真上课,到时县里统考,你们过不得,一日少了五文钱,那也是你们自家吃亏,可晓得其中的道理?”
那些年轻人本就是村里来的,在县里人面前平白就觉得自己矮了一头,哪敢看不起女娘,都唯唯地应着,那女娘便发下书本和笔、册来,还有沙盘,“那现在开始上课!先告诉你们为什么要学这两门课,首先说语文——”
要学语文,就是为了认字,为了认字,要先学拼音,买活军的告示都标注了拼音,只要学会拼音,就可以拼出告示,念出来。念出来以后,大约便可晓得其中的意思,因为买活军的告示写得都是很白话的,并不难懂。会读告示,便不会吃亏,而且可以拼懂自己签的契约,就不会是睁眼瞎。
要学数学,便是为了算账,算账的重要自然不必多说了,买活军是给筹子算酬劳的,吃什么做什么都要用筹子来抵,每天算账时若是自己不会算数,那就或许要吃亏。所以初级班就是要学会拼音、算数,认一些常用字,初级班毕业之后,做工一日最少是25文,这些外地来寻工的小年轻,一日住宿是一文,吃饭丰俭由人,吃食堂大约要三四文,洗澡是两文,一日能结余16文,倘若是初级班毕业,一日便可结余21文。
冬日农闲,能找到一个有吃有住,有暖有热水的活儿,哪怕是没有结余,对家里也是有益的,至少省了粮食。更何况一日做工所得能结余四分之三呢?更何况临县的东西比外头便宜了许多呢?几个小伙没有不愿学的,他们上半日学,做半日工,根本也算不得多辛苦。
第一日语文学的就是几个韵母,数学学的是全新的数字写法,还有每日里结余的加减帐。张老丈识得二三百字,百数以内的加减也是会心算的,而且对于这种全新的数字接受良好,就当是一种新式的苏州码子,或者叫六姐码子,课间歇息时他已开始往下自学,那个叫金逢春的小姑娘便着重表扬了他,且特许他将课本带回家去,张老丈宛若受到表彰,不由洋洋得意起来。一上午的课上完了意犹未尽,但也没得继续了,下午那几个小伙子要做工,而金逢春要回去上课,今早的识字班就是她的工作,她一上午赚30文钱——这份工钱不低!
张老丈闲来无事,下午在各处挤着试着去拼告示上的拼音,对照着教材和他本就会的几个字,进益很快,他觉得数日下来学会生母韵母不成问题,很可以往下去学第二册 ,不知为什么很是兴致勃勃,几乎忘了要在城里多绕绕,甚至设法去云山和彬山看看,不过他学到下午暮色下来时也就搁笔了,一来看不太清了,二来家里人陆续回来,招呼着,“洗澡去了!”
是呀,是呀,连金逢春那样的小姑娘一日都挣三十文呢,徐家挣工钱的五个人一日一百多文,花个十文洗澡如何就奢靡了?孩子洗澡只花一桶水,收一半的价钱,且女人的头发也都剪得很短——张老丈的女儿头发又黑又多,居然也剪短了,他看着很是心疼,但女儿一点不留恋,如今他也觉得短发好,短发常常洗也不怕受凉。就算每天洗澡又如何呢?
在冬日,每天能洗一个澡,吃过晚饭还能用热水再擦擦脸,洁洁净净地上床睡觉!
张老丈第二日上完课便问着人,来到县衙求见谢六姐,“听闻六姐想要许县的煤?”
第13章 谢六姐的来历
谢双瑶当然想要许县的煤了,她也不着急,许县和临县的联系很紧密,临县有这么多战略物资,都是许县所急缺的,只要耐心等候,许县的乡绅迟早会撞到手心里来,就好像张老丈,明显被水泥房和澡堂子诱惑,谢双瑶很理解他,这种生活对现代人来说算是很艰苦,但在古代却的确极具诱惑性,值得为了几年这样的日子做些冒险。
“许县现在是怎么个情况,我记得再往西去五十里似乎有个卫所。”
她叫张老丈在下首坐,张老丈也谦虚地搭着半边屁股,两人一起磕西瓜子,吃爆米花,随意用着劣茶,“卫所是有的,但也废弛很久了,现在里头最多二十个还能打仗的兵,现在的重兵都在州城,其实也不是很多,州里最多拉出来两三千人,一多半像乞丐多过像兵。”
这个消息不能让谢双瑶吃惊,她所在的大敏朝实实在在已经衰败了大约有一百年了,这个衰败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其中重要的一点就是流民极多,原本的过所、路引几乎已经形同虚设,这些流民有些是失地的农民,有些就是这种逃走的军户和匠户。
军户匠户为什么要逃走,自然是因为原本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当兵所得非常稀少,但军户世代继承,不做流民在本地又无法从事其余行业,很多时候军户的妻女需要卖笑维生——反倒是逃窜到别的治所,成为流民以后,身份得到某种程度的洗白,那么还能做点别的活,生活会比原来好过。
体制性问题一向是最大的问题,军户流失,上官多数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大家也不是什么魔鬼,就算是足额发饷军户也可能会饿死,总不能坐视这么多大活人饿死吧,二来,这使得上官吃空饷变得更加简单。如此一来上瞒下不瞒,卫所基本上就成为一种摆设,东南地区倭寇大乱、起义频仍,乃至于说云山县在买活军占据时甚至没有县令,县尉等也快速从贼,都是大衰败中环环相扣的一部分。
卫所没兵了——云山县附近的防卫属于真空地带——海盗前来抢掠——农民渔民没有活路,起来造反作乱——本地经济凋敝,县官都不敢来,人口也越来越少。这是一条逻辑非常完整的链条,也让买活军的崛起变得相对简单,云山县附近本有个卫所,但在长期的消耗下,也就只有三十多个专职士兵,长期处于营养不良的状态,买活军拿下云山县之后他们迅速成为买活军最坚定的支持者。临县的兵头是马百户——实际上马百户还是有些能力的,至少也有点良心,对手下盘剥得并不过分,他只吃一半的人头,所以他麾下有大约五十个比乞丐略好一点的兵,能保证四天一操练,平时这些兵需要做杂活来保证养活自己。
许县的情况比临县还要差一点,这二十个能打仗的兵,战斗力和马百户旗下那些差不多,对买活军来说可以直接忽略不计,事实上马百户的兵也一直积极和买活军靠拢,被俘虏了两三次以后,接战中就想尽办法寻找一切机会投降,为买活军做活不但可以上课认字,而且能吃白米饭,吃到饱,在如今这世道乃是莫大的诱惑。
但许县和州城的距离是要比临县、云山县都更近一些的,大约是四百里山路,路不太好走,可也没有断,商队、驿站都还在,驿报驿传也还在运作,和临县、云山县这两个实际上已经被王朝放弃了统辖权的县城比,占据许县的风险会更高一些。而且也因为许县距离州城更近,县城中并不止驻军这一股武装力量,谢双瑶问,“还有什么是值得注意的人家么?”
张老丈的胆量和见识都比亲家强,他是打过腹稿来的,对什么问题都答得很快,“有——张地主,是本县最大的地主,他们家族也最是兴旺,张家坞里听说有几十把刀枪,煤矿也是他们家的。他们家这次买走了一半的铁犁,也要了盐,他们一直和州城做生意,有多少盐应该都可以包销。”
他又说了三四个人名,有专管贩私盐的,也有粮商,还有背后通着省城人家的商铺管事,省城的人家前几辈也是许县人,有人考了进士,现在在省城做官云云。
这些人家都豢养家丁,加上佃户凑在一起至少三四百个忠心的战士,也有刀枪,论战力要比那几个卫所的兵强很多,而且他们有能耐把事情往省城捅,所以张老丈的意见是,想要完全占据许县,对于买活军来说似乎是有风险的,但可以和许县做生意,比如,和许县买煤,比如和许县做水泥、盐、稻种之类的生意,还有布匹、铁器……许县什么都想要,甚至也想要修路,只要买活军肯卖,一切好说,很多许县的头面人家都想交谢六姐这个朋友。而张老丈自然也可以因为牵线搭桥获取一些好处。
谢六姐听得很仔细,她身边一个马脸姑娘一直在记东西,张老丈注意到了,便不自觉地说得更加仔细和可靠,因为这样他是要对自己的言论负责的。
等到他说完了,马脸姑娘记了好几张纸,谢双瑶递给张老丈,“可惜你认字不多,不然你就知道她记错没有了。”
张老丈很贪婪地看着字纸,又想起一样想要的东西,那便是谢六姐的识字教材,谢双瑶说,“这个是可以给你的,而且可以免费给你,多多的给你,甚至我们还可以派出老师过去开班,其余的,盐、铁器、布匹,全都是限量销售,至于水泥这个不可能卖给你们。”
她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好像这就是结论,马脸姑娘在一旁也是一脸的理所当然,“煤矿我们买活军已经看上了,自然会去取,那个张地主你可以给他们带句话,他们对买活军是有了解的,我们对他们也是有了解的,据我所知,他们在许县一般不干什么好事,那么现在有两条路,一,他自己把煤矿献上来换筹子,以前的事就算了,二,我们去找几个苦主,把许县打下来以后,让苦主出来开个控诉大会,再把他全家成年人全杀光,那就连筹子和煤矿、人头全都没有了。”
张老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他仔细地观察谢双瑶,谢六姐穿着朴素的冬衣——上衣下裤,款式也很奇怪,对襟的纽扣,并不是斜襟衣裳。她应该经常抛头露面,肤色并不白净,是匀称的小麦色,眼睛很大但长相平庸,看着不太稚气,她的确只有十四岁,但是说这番话的时候并不热血激昂也不阴狠狡诈,就像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他可以写信往省里州里去告状,我会知道的,写一封信,他们家就死一个人。”
她突然笑了一下,“他们家老三是不是最坏的一个?这样吧,我写一封信,你带给他,告诉他最迟……正月十五我们这里会登门拜访,让他好好想想,好好打听一下,看看他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和我们买活军做对。”
这番话听起来非常不祥,张老丈汗毛直竖,买活军的识字教材似乎又没那样有诱惑力了,他迟疑着想要说些场面话便赶紧告辞,谢六姐也并不留他,只道,“你现在怕了,其实你不用怕,连张地主那样的人,如果他肯合作也还能拿不少筹子,更何况你们家一向还是比较忠厚的。多和你亲家接触接触,想想我为什么这样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是怎么做起来的,你就会知道什么才是合适你的路。”
谢双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张老丈已知道徐地主眼界不够高了,他失魂落魄从县衙回家,沉吟了很久才去找女儿,他女儿又是擦黑才回来,一家人吃完饭赶紧去洗澡,好在明日不上班,这里做六休一,是以还可以谈得晚些。张老丈拉着女儿女婿两口子,还有徐家那个跑运货,见识最广的老三,慎重提出灵魂疑问:谢六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是怎么发起来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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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到谢双瑶的发家史,这就有些复杂了,因为她一开始在彬山住,那一带的流民和外头往来不多,因此关于她的传说显得模糊而遥远,众说纷纭,有一些明显带着灵异色彩。比如说她出行时身边带着祥云,是妈祖观世音转世等等,这年头这种装神弄鬼骗吃骗喝的人很多,大部分人听到以后并不会太在意,因为不怎么能影响自己的生活。徐家也是在近四五年才开始对谢六姐有所关切,那时候彬山和云山县、临城县打的交道是越来越多了,谢六姐的盐和米也开始往临县卖,她的存在才有了实际的意义。
“她自己也在课上讲过。”徐家的年轻人显然在私下多次议论过这个话题。“她是四岁的时候在彬山开始显圣的,那一年她大病了一场,几乎都有人以为她活不了了,想向谢家买了她去吃肉——那年收成的确特别不好,彬山的流民几乎都没有什么吃的。”
这话说起来非常耸人听闻,但张老丈不诧异,许县乡下普遍生女不举,灾荒年间生子不举也不奇怪,更何况是更加凄惨的流民。易子而食对于流民来说并不罕见,尤其是快病死的小女孩,临死前换出去,还能省去挖坟的功夫,说实话抛在山里也是给野兽吃了,给旁人送去至少还能换点米粮回来,这选择听着骇人但却很实际。
不过谢家人并没有答应,而谢双瑶高烧一夜之后也活过来了,彬山人都传说她是去见观世音救苦救难菩萨了,学了一身的本领回来,还有那骇人的神通,不过谢双瑶本人并不喜欢这个说法,她唯一肯承认的就是自己并不是这个世上的人。
这是当然的了!她懂得这许多世上没有的知识,比如说城外的红砖窑。“为什么咱们这房子建得这么快?便是因为本地开始产好砖了,她教人搭了一种露天的烧砖筒子,很大,一次能出几万砖,而且很坚固,不比青砖差多少,非常便宜。才能烧出这许多砖来,和水泥一起同时开工。”
张老丈心中一大疑惑迎刃而解,此前他还在想这些水泥房是怎么变出来的,就是这么多砖,按老法的话,临城这几个砖窟也烧不过来呀。“还有盐!”
“对,还有盐,还有稻种,彬山人能站稳脚跟,就是因为谢双瑶教他们种田。第一年,他们家自己种的新稻种,听说亩产千斤!”
“千斤?!”
“说是伺候得精心,在熟田里真可以产千斤。她还教彬山人种田,她大哥背着她,彬山人很多不会种田,是匠户、屠户逃过来的,谢双瑶每天起来就被人背着满山教人。那一年虽然收成不好,但彬山一亩最少都打了三百斤。彬山人从此听谢双瑶的话,谢六姐就是他们的神仙。”
张老丈觉得自己在听神仙故事,要不是水泥房就在眼前,盐和粮食都是真的,他真怀疑谢双瑶是用妖术迷惑了众人,“亩产千斤的种子——”
“这就是大家都传她去过观世音菩萨身边的缘故了,第二年,许多人都来讨千斤稻的种子,谢双瑶说这种种子只能种一年,不能自留种,必须要每年重新育种,她给大家发了谢家自己育的种子,又留了一小块子,种自留种,让大家瞧瞧自留种种出来是什么样。自留种果然种得很差,良莠不齐、高矮不一。那么这育种的知识,还有第一批千斤种是哪里来的呢?除了神佛赐给之外,还能怎么解释?”
跃动的烛光中,徐三郎绘声绘色地说着,“谢六姐到底是神仙还是妖孽呢?彬山也有人这样猜疑着,甚至想要烧了谢六姐向上天献祭——”
他压低了声音,“那一天,谢大哥背着谢六姐,在田间赶路,前头突然来了一股人,十多个汉子,被彬山流民原本的首领刘老六领着,上前要拉走谢六姐祭天,谢老大不过十一岁,如何能够抵挡得了?危急时刻,谢六姐突然抬手,只听一声巨响!‘砰’——”
张老丈的心不禁提起来了,明知谢双瑶必然是平安度过此劫,还是忍不住急切地想要听到后续,但徐三哥却一口吹灭了蜡烛,促狭地说,“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14章 金手指呈现
夜还不算深,但鉴于蜡烛、油灯照明效果实在有限,临县也从来没发达到拥有丰富夜生活的程度——而且大多数人都度过了一个丰富的白天,现在已经很疲累了,整座县城已经寂静了下来,灯火还在不断熄灭,这就显得谢双瑶居住的单层小楼相当明亮。屋里居然同时奢侈地拥有两种光源,来自充电式台灯那单调的白光,还有——电脑屏幕投射出来的荧荧彩光。
那个传说中是妈祖观世音转世的谢六姐双手在键盘上不断飞舞,一边沉吟一边将自己白天接受到的一些有意义的信息,乃至自己的想法录入备忘录,时不时留意一下电量,笔记本用的是太阳能充电池供电,由于冬日日照有限,所以电量得算计着来,一天最多也就能使用三小时。
“石油!石油是最需要的,至少能永续带动和普及柴油发电机,而且石油的副产品就是煤油灯,煤油灯有普及的可能,可以大范围地扩展百姓的活动时段……还有橡胶,橡胶也太有用了,这样看初期战略目标实在应该放在南方……”
她凌乱地记叙着自己的想法,“当然所有一切的前提都是练兵,其实目前石油到手了可能也不知道如何提纯转化,但现在还没到考虑这一点的时候。”
外界关于她的传说有真有假,但她四岁时击退来敌的故事倒是丝毫没有水分,那一天,谢大哥背着谢六姐,在田间赶路,前头突然来了一股人,十多个汉子,被彬山流民原本的首领刘老六领着,上前要拉走谢六姐祭天,谢老大不过十一岁,如何能够抵挡得了?危急时刻,谢六姐突然抬手,只听一声巨响!‘砰’——
刘老六眉心顿时出现一个大洞,整个脑袋都炸飞了半边,身子被冲力带得往后飞了出去,三五个人都被带倒在地,好几个人当即就尿了裤子,谢大哥坚强点,没尿,带着妹妹要逃回家找大人,谢六姐并不阻止他,而是举起一块发亮的平板对着那几个人按了几下子,回到村里以后,带上大家伙气势汹汹,按图索骥,把凶手都抓起来送到矿山里做了矿奴。
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那天以后,彬山人毫不保留地崇拜谢双瑶,也完全肯定她绝非凡夫俗子。谢双瑶——谢双瑶有什么办法,这一切祸患都是她教人种地引来的,但她如果不人前显圣,极大可能是活不到成年。
其余穿越众前辈多数讲究韬光隐晦,和本地人融为一体,就算拿出什么超越时代的发明,那也要做好工作,务必让它显得和自己无关,深藏功与名之类的。那是因为他们多数穿越在中上层家庭,且不说晋江穿越女的落点几乎都集中在前1%,所谓虐主开局的庶女文,主角也至少是局长市长省长的女儿。就是起点男也很少有穿成流民的。谢双瑶不但是流民,还是流民家四岁的女儿,还是灾荒年间,大病过一次后的四岁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