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到京城以来第二次出门。第一次是送别娘家人,也的确没什么心情四处看。
这一次,心情已经轻松太多了。
待出了街口到了大路上,便是扑面而来的热闹。
“这么早就这么多人了?”她感叹。
沈缇说:“今日休沐,人比平日更多些。”
殷莳理解,旬休等于是大周末。上了九天班的人终于可以休息放松一天了,都出来玩。
小商小贩们也不会错过商机,准备了比平时更多的货品。
和怀溪比,京城寸土寸金,商铺鳞次栉比,一间挨着一间。地面凹凸的石砖带着厚重的历史感,店家新漆的门窗、新粉的外墙和街上的行人却将生命力赋予这古老的城市。
和怀溪比,对殷莳来说,这是新的世界。
她将头凑近窗边,挑帘细看,什么也不想错过。
沈缇坐在车厢里,一直凝视她。
柔和晨光照在她脸上。眼睛里带着孩童般的好奇和喜悦。这个对他来说无比熟悉的京城,对她是全新的世界。
是她来到了他的世界啊。
早就习惯了的日子,平平无奇的生活,忽然就都变得不一样了。
恰似晨光照进车厢,不强烈,但你知道它带着温度并且会变得更加明亮。
让你忍不住对接下来的一天充满期盼。
这一刻,沈缇的心充塞着不知名的情绪。
隐隐懂,又不敢想。
与记事之后便一直接受的圣人教化似乎毫不沾边。没有一本典籍里的任何理论可以教他如何处理这种情绪。
他看着她被笼在晨光里的眉眼。
她挑着窗帘,另一只手按在车座上。
今天,他的手与她的手已经碰触过好几次。
此时此刻,没有任何借口和理由,譬如戴镯子,譬如搀扶台阶,譬如上下车马,但鬼使神差地,沈缇伸出了手去。
想握住她的手。
没有旁的原因,没有理由,没有借口,就是想将她的手握在手中。
细细摩挲,慢慢感受。
“咦?”殷莳抽抽鼻子。
她扭回头问:“这是什么味?好香。”
沈缇低下头,抬起的手正了正发髻间的簪子,风度翩翩地放下。
也嗅了嗅,立刻便知道是什么了。他撩开车厢帘子:“岁安——”
岁安立刻凑近车旁:“翰林。”
沈缇道:“去买些油果子来。”
岁安去了,很快油果子就买回来送进车里。干荷叶包着,油香油香的。
殷莳眉开眼笑:“我就知道,我特意早饭留了肚子。”
她吃的香。
沈缇忍俊不禁,提醒她:“别吃太多,还有好多别的吃的呢。”
“好!”
一路买着、吃着,待到了大仁寺附近,车子就走不动了。
平陌过来说:“翰林,堵车了,得步行。”
沈缇扶着殷莳下了车。
殷莳穿越十年了,头一回看到古代版的人山人海:“嚯!”
葵儿蒲儿英儿更是看呆了。只绿烟往年跟在沈夫人身边时见过,还好。
殷莳嘱咐:“你们紧跟着我,尤其看好蒲儿和英儿,小心拐子。”
沈缇想不到她这么细致,也道:“是,每年这种时候,都有少女、孩童丢失的。北道、中春,你们盯着点。”
这一趟出来,包括平陌和宝金在内的沈缇身边七个使唤人都带出来了。
男仆便让婢女们紧跟在沈缇和殷莳身后,他们则前后围着。尤其北道和中春,专门盯着蒲儿、英儿两个,她们俩最小,正是人拐子喜欢的目标。
沈缇正大光明地对殷莳伸出手:“跟着我,别叫人冲散了。”
殷莳把手给他。
沈缇牵住了。这次,能完完全全地握在手里,能牵很久。
沈缇一派淡然。
但殷莳一瞥间早看见了他发红的颈子。
古人的阈值可真低。当然也可能就是沈缇的阈值低。
毕竟年轻,经验少,虽然去过那种场所喝过花酒,但也只是社交应酬,还没真的沾过。他到现在,也只谈过冯洛仪一个。
等人到了一定的年纪,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之后,就跟“羞”这个字不搭边了。
殷莳微微一笑,任他牵着。
从下车到大仁寺门口这一段,因为摆了集市,所以才会人这么多。
理论上来说,像沈缇殷莳这样一行人,该想办法快速地穿过这一段去才是。但殷莳和她的婢女们对那些摊位和提篮叫卖的人都感兴趣。
沈缇便任她们,感兴趣的便都上前看看,喜欢的便让小厮们们买下来。
还没到寺门口呢,便已经买了不少零零碎碎的小东西了。
好在大家都有准备,今日小厮、婢女们个个都背了斜挎包。
跟后世的斜挎包没什么区别,除了花纹和配色传统之外,结构上是一模一样的。
斜挎包才是最省力气的逛街利器,不仅能装东西,还不占手。
怎么这么有经验?
“是母亲提醒我的。”沈缇解答了殷莳的疑惑。
殷莳莞尔:“姑姑定是个喜欢逛街的人。”
这太好了。
一行人终于穿过了最繁华的人流,从集市里突破了出来。
到这里,才算开始进入真正的花会。
大仁寺门前开阔地带开辟了数片大花圃。那芍药果然开得绝色。
殷莳眼睛发亮:“都是好品种。”
这个时代的花卉品种的数量远不及后世殷莳见过的和了解的。应该是因为后世很多品种都是人工培育出来的。
但在这个时代,大仁寺的芍药便是最好的品种了。
殷莳问:“他们卖吗?”
沈缇道:“普通人买不到。至多花高价买个扦插回来,还不一定养得活。”
“多少钱?”殷莳问,“要是不贵得离谱,给我弄些来,我养养看。”
沈缇回头看她,殷莳的眼睛很亮,显然是很想要。
他道:“别着急,回头我看看。”
确实今天也不是太适合。反正大仁寺就在这儿也不会跑。殷莳笑道:“是,我们今天先玩。”
沈缇道:“正是。”
他牵着她往寺里去。
进了寺门,花影重重,人也不少。都是来赏花的。
殷莳放慢脚步细细地看。
葵儿给她指:“看那朵!”
蒲儿又指:“看这朵!”
简直看不完,大仁寺的芍药名不虚传。
又有僧侣在四周游走,时不时地吆喝:“摘一朵,赔钱一贯——”
别说,还真管用。有那手欠的,也能管住手了。
就该这样。
待看得差不多了,沈缇告诉她:“里面还有更好的。”
他牵着她继续往里走,到一处门口便有几个知客僧守门了,还拉了绳子拦门。平陌上去交了钱,知客僧便解开了绳子,放一行人进去。
殷莳问:“还收钱啊?”
沈缇道:“当然,要不然大家都涌进去,得把后园踏平。”
穿过了这道门进入后面,一下子环境就好起来了。虽然也有不少游客,但再没那种人挤人熙熙攘攘的状态了。能分开成为三三两两、一行一群的。
殷莳咋舌道:“这比东林寺还会搂钱。”
沈缇哼了一声道:“神佛当然不可不敬,但和尚们不必全信。都是人。”
殷莳不知道他对和尚们哪来的这么大敌意,但这是寺庙,她凑近他压低声音:“话虽然对,但小点声……”
沈缇也凑近她,小声告诫:“你以后不可被这些秃……僧侣们蒙蔽糊弄了,要知道大家都是人,就算不吃肉,也是一样吃五谷杂粮的。来来去去,无非想多讹点香油钱。这些人,最喜欢故弄玄虚地糊弄女眷。”
殷莳失笑:“我是那么傻的人吗?”
你明明被一个老秃驴诓骗得差点嫁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