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香大脸凑近冯洛仪,伸出巴掌:“翰林可已经在那边宿了三晚了。三——晚!”
她竖起三根手指,语气夸张,力图唤起冯洛仪的危机意识。
冯洛仪闭上眼,再睁开,平静地道:“翰林在这边留得够久了。”
沈缇常在她这边留宿三四晚,才回去璟荣院。
照香因此猖狂。
照香十分不满。
冯洛仪自从终于有了妾的名分之后,不像以前那么听她的话了。
谁家的妾像她那么端着。妾就应该小酒喂着,媚眼抛着,该扭扭该缠缠,力求把老爷多留在自己屋里,赶紧生出儿子来。
偏冯洛仪一副正室做派。
男人到妾室房里是来放肆的,不能跟正室做的事都可以在妾室这里做才对。
可照香冷眼瞅着,沈缇和冯洛仪两个人连大声笑的时候都没有,都端着。
也就是冯洛仪生得美,沈缇才常来。手腕她是半点没有的。
照香有百般的计谋手段想教她,她也不肯学。
照香一屁股坐到了榻几另一侧:“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话。你看少夫人生得可也不比你差,咱们这里在翰林跟前规规矩矩的,可哪知道她那里使些什么手段呢。”
照香的梦想就是,如果当妾的话,就该夜夜把男人留下,一家独大,气死正房。那才叫爽。
倘若她有冯洛仪这样的容貌,一定会这么做。
可惜她没有。
真叫人扼腕。
她道:“明明前些日子,翰林都在咱们这边宿得多了。怎么忽然这三天他就连着睡那边去了。要我说,定是那边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
冯洛仪倏地抬头,厉声道:“照香!”
照香吓一跳,正想说话,冯洛仪道:“跪下!”
那双眼睛幽黑吓人。
有那么一瞬,照香竟仿佛回到了昔年在冯家。仿佛冯洛仪还是冯家的千金小姐,仿佛她自己还是那个院子里进不了正房凑不到小姐跟前的三等丫头。
照香腰一软,就从榻上滑下去,跪在了脚踏上。
冯洛仪的目光落在榻几上,不看她:“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问题是照香还真不知道,她绞尽脑汁回想,刚才说的明明都是替她着想的话,到底错在哪里。只能说:“婢子不知,请姑……请姨娘明示。”
冯洛仪道:“再让我听到你编排少夫人,我就将你直接送到少夫人的面前去。”
一个奴婢,竟敢将“狐媚”一词用在正室身上,冯洛仪实在忍无可忍——
正室可以有很多手段打压、管理妾室通房和庶出子女,独不该“狐媚”。
正室立身,靠的是三媒六聘,靠的是嫁妆,是娘家,独不该是“狐媚”。
这个词,本就是为妾室通房家伎之流造的。
照香一个奴婢竟敢将她用在正室的身上。
照香实在冤枉,觉得自己可委屈了,明明她都是在为了冯洛仪好啊。
她还想说话,冯洛仪已经道:“退下吧。叫月梢进来伺候。”
一句话,打破了这些天照香独自尊大的幻觉——原来冯洛仪是可以使别人来替代她的。
照香激灵灵地打了个颤,服软求饶:“姨娘,奴婢知错了。”
冯洛仪完全不想看她的脸。
她已经回忆起来照香从前因何升等无望了。一个七情六欲都上脸得志便猖狂的人,便是做奴婢都做不好。
“出去。”
照香无法,垂头丧气地起来。
走两步,忽然听到冯洛仪道:“等等。”
照香大喜转身。
冯洛仪却道:“在院子里说话也小心点。除了你,全是沈家的婢女。你管不住嘴巴,被人告到少夫人面前去,我也救不得你。”
照香呆住。
冯洛仪道:“出去。”
照香出去了,换了月梢进来伺候。
月梢轻声问:“姨娘要歇息了吗?”
冯洛仪自己知道这个时间即便躺下也是睡不着的,她道:“还不困,过来,给我研墨。”
月梢依言过去,因着要研墨才跪坐在榻几的另一侧。
一边研着墨,一边道:“这点心送过来姨娘没用啊。放久了不好的。”
冯洛仪瞥了一眼榻几上的碟子,碟子里摆着四块点心,如一朵花的花瓣似的。
小殷氏向沈缇卖好,表现贤惠,给她每日加了两道点心。
“贤惠”才是正妻身上该有的品质。小殷氏起码在沈缇面前走的是正道。
沈缇也一定会敬重这样的妻子。
小殷氏做的是很对的。
只她不敢吃这点心。
“待会你拿去吧,当宵夜。”她道。
都是赏给了丫头。
月梢谢了赏。
但冯洛仪也意识到自己的确是得加餐的。正餐吃不下多少,便容易饿得早。
“明天你跟照香那里拿钱。”她道,“你看看能托什么人,买些外面的点心来。要干点心,能放久的。”
她解释:“家里做的点心不合我的胃口。”
虽然很牵强,有很多违和之处。但月梢知道自己是一个丫头,不该管那么多。
姨娘不想吃夫人安排的点心便不吃呗。
月梢道:“是。”
殷莳不是千里眼也不是顺风耳,她尽她之力,做她的该做的事。
至于沈缇如何冯洛仪如何,他们都是有自己个人意识的独立个体,殷莳也无法掌控任何人的思想和行为。
她只管做好她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五月初二是曲大人家太夫人的寿宴。
殷莳在休沐日出门游玩,和沈缇熟人们的妻子们应酬交际了一回,对出门的穿戴更有心得了。
早早地准备好了初二这日要穿戴的衣裳首饰。
待到初二这日,来到沈夫人院中,果然受到了沈夫人的认可。
“就是这样。”沈夫人道,“我在怀溪的时候看你,便知道你是个会穿衣的。”
殷莳是新嫁娘,以殷老太爷的风格,她带过来的衣裳肯定绝大部分都是簇新的新衣,数量还不会少。
但殷莳还跟在怀溪的时候一样,没有穿那簇新簇新的衣裳,看着刚刚好。
唯一不同的是,如今她是出嫁女了,珠宝首饰比以前拔高了好几个档次。出席这样的社交活动,自然是得整套的头面。
人便华丽贵气了起来。
沈夫人如今越看殷莳越是喜欢。
“什么时候走呢?”殷莳问。
沈夫人问问时辰,道:“还不到时候。”
又给殷莳讲根据曲大人的品级和职务,客人的身份品级会是在一个什么样的范围之内。又根据沈大人的品级和与曲家的交情深浅,她们该掐着什么时间到,才是合乎交情又体面的。
这些官场交际的细节和经验,在殷家没的学,也跟后世不一样,完全是新知识。
殷莳认真地学。
待讲完,恰好到了该出门的时间了。
沈夫人起身:“走吧。”
婆媳两个顺利抵达了曲府。
曲夫人的一个妯娌带着儿媳在二门上迎客。
带进了内宅,也有别的儿媳妇在接待客人,曲家的女儿们也出面,接待夫人们带来的闺秀们。
沈夫人被领进了接待厅里里便有许多夫人与她打招呼。看得出来人缘是很不错的。
“总算把新媳妇带出来了。”曲夫人笑眯眯地说,“我们都等着见见她呢。”
沈夫人把殷莳唤到跟前介绍她认识各位夫人。
殷莳落落大方地见礼,并不局促。也不刻意表现,这厅里的都是年长些的夫人,轮不到她一个晚辈蹦跳。在外面,不出错便是有功。
人都认得差不多了,沈夫人把她托给了引着她们进来的曲家长房二少夫人:“你带她认识认识人。”
二少夫人笑眯眯:“交给我,您安心喝茶。”
她带着殷莳去了隔壁,这里全都是年轻妇人了,都是各家夫人带来的儿媳妇。
殷莳看到了认识的人,那人主动跟她打招呼:“沈夫人。”
殷莳笑着回礼:“江夫人。”
她们在各自家里自然是少夫人,但没有长辈的时候,便是某某的夫人。丈夫都是出仕的人,见了面互相都要称一声某夫人。
太多敬称,还要在不同的场合面对不同的人的时候随时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