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梢心想,以后不知道谁听谁的呢。
只温声道:“屋里有什么不懂的,只管问我。照香要骂你,你别回嘴,听着就是。有事找我。”
雪芽欢快应了:“好!”
沈缇清早离府,门子上传话:“大人走的时候说,叫翰林放班回来等他说话。”
沈缇下午放班回来便直接去沈大人的书房等,稍晚些,沈大人也回来了,直接到外书房来见他。
“冯氏确定有孕了,媳妇这边你也加把劲,争取让她也早日有喜信。”沈大人道,“冯氏先有孕,你娘现在不开心了。明明她当时也是同意的,女人真是善变。我答应了她,若冯氏先生出儿子,便给媳妇添一百亩良田,给她做私房。”
沈缇心想,那殷莳可要高兴了。
他道:“莳娘孝顺,日日彩衣娱亲,让母亲开心。您没见母亲眼角的皱纹都少了。”
沈大人把手一背:“胡说,哪有什么皱纹,我没看见!”
沈缇对父亲感到由衷的敬佩。
他道:“这事不着急,说不准是个女儿呢。”
沈大人道:“我也希望第一个孙辈是嫡出,但若能是儿子当然还是儿子好。我家人丁确实单薄。怎地,你还不想要儿子了?”
沈缇没说话。
沈大人顿了顿:“你……”
到底是人生经验丰富,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沈缇轻轻叹口气:“长子,还是想让莳娘生。”
沈大人无语摇头,道:“和你娘一样,当初决定的时候,也没见你反对。”
现在弄得好像他是个恶公公似的,他们都心疼媳妇,就他一个人成坏人了。
沈缇也没法再说什么。
此时深深觉得人生果然是分阶段的,一段一段,想法会不断地发生改变。
走过一段,猛回头,发现竟不能赞同从前的自己,明明那是自己啊。
明明当时觉得自己肯定是对的,肯定没有问题,肯定不会后悔。
沈缇回到璟荣院,殷莳告诉他:“姑姑知道你昨天歇在小冯那里,吓了一跳呢。”
沈缇很不满:“个个的都把我当成什么人?”
殷莳抿嘴笑:“自然是君子一诺,驷马难追的人。”
沈缇心情一下子就阴转晴:“你最知道我。”
他和她同床共枕,对她秋毫无犯,可不是没有欲念,是苦苦忍着。
这份意志力,只有殷莳知道。
他和她,互相是最知道彼此的人。
旁的人都不行。
“洛娘更是可气。”沈缇道,“竟想让我收用雪芽。”
殷莳提着壶的手顿住,抬头:“谁?”
“雪芽。”
“雪芽?”
殷莳问:“雪芽,跟蒲儿差不多大吧?”
殷莳其实跟冯洛仪院子里的婢女都不熟悉。但她是正室,那边婢女的名单在她手里,她看过的。
“雪芽”这个名字特别可爱,当时看的时候就多看了一眼,所以还有印象。
年纪很小。
“是,个子小小的。”沈缇道,“应该是跟蒲儿差不多。”
低头啜了口茶,一抬眼,殷莳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沈缇一怔,忙道:“我拒了!”
殷莳扯动嘴角笑了笑:“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这张嘴就来的本事,一点不输给沈大人。
明明刚才看他的眼神像看禽兽。
沈缇凝目打量殷莳。
殷莳微微侧头喝茶,避开视线。
沈缇道:“莳娘,有时候我知道你生气了,但不确定你气在何处。与其让我猜来猜去,不如你直接告诉我,我们两个人有什么都好好地讲,可好。”
竟不知道她生气的点在哪。
“雪芽太小了,我气这个。”殷莳也不爱玩你猜我猜,告诉沈缇,“我更气,雪芽这么小,冯氏有这个想法。”
她喊冯洛仪作冯氏。
她平时是喊小冯的。
无论是按姐姐论,还是按正妻妾室论,她喊小冯都没有问题,还比“冯氏”更亲近。
但现在,她喊冯洛仪作冯氏。她真的生气了。
沈缇道:“她有这样的想法不稀奇。我已经跟她说了,我不好这个的。”
他这话一出,殷莳脸上出现了难以描述的神情。
似乎是一种窒息般的无力。
而且她又生气了,似乎比刚才更生气,沈缇能感觉到。
他困惑,他明明都告诉了她,他拒了,他不好那一口的。
殷莳闷头喝茶。
沈缇则目不转睛地观察她。想搞明白这次殷莳又是在什么地方有了什么奇怪的认知。
过了片刻,他忽然道:“莳娘,你很在乎雪芽的年纪?”
不然呢。
殷莳觉得太阳穴都在突突。
沈缇一边观察着她,一边缓缓地给她解释:“雪芽的确小点,但也不是太小了。倘若主人收用了,看不惯的人也不过就是摇摇头,也或者有人笑笑,但也就收用了,不是什么大事。”
“我说的不是我,我是就事论事。”
殷莳抬起眼看他。
沈缇道:“女孩子太小了,的确也是不好的,有伤天和。男孩子倒是更小就伺候人了,大了反而不行。因到了十四五,身体腰背都开始硬起来,便不讨主人喜欢了。”
殷莳沉默良久,问:“长川?”
沈缇道:“长川当然不是,我也不好那个。我说了,我不是在说我自己,我只是就事论事。”
那他在干什么呢?给她科普?
他好像在帮助她与这个世界建立连接似的。
她道:“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呢?”
“我常有奇怪的感觉,”沈缇竟道,“莳娘你……懂许多寻常女子或许不该懂的事。偏又许多寻常事,你却有奇奇怪怪的认知,不知是从哪里得来的,又好像和世间隔着什么看不见的藩篱。”
她刚才很暴躁,沈缇能感觉出来。
她一贯是冷静的。
在任何情况下都保持冷静,正是读书人追求的养气功夫。她这一点很厉害。
但她却因为雪芽的年纪暴躁起来了。
她有时候怪得仿佛不像是这世间的人。
殷莳握紧茶杯。
这就是时人对这些事的认知。年少的通房,年幼的娈童,对他们来说就是普遍而客观存在的。
所以冯洛仪能干出想让雪芽伺候沈缇的事。
因为她的认知也是这样的。
“莳娘。”沈缇道,“你有什么忌讳的、不喜的事,不如早早告诉我。”
殷莳看他。
他说:“否则,我真的很冤。我自问没有做错任何事,然而你的怒气却冲着我来。”
他说的没错,这对他其实是不公平的。
殷莳思索片刻,有些底线是真的不能踩,完全接受不了。不若直接与沈缇摊牌。
“我不能接受这样年纪的女孩。”她告诉了沈缇,“你若要提通房、纳妾,我不接受这么小的。至少……及笄以上。”
沈缇却道:“我没有立通房的想法。那是洛娘的想法,不是我的。你莫要冤枉我。”
殷莳却没说话。
其实成亲之前,她以为未来会是她和他和她三个人画像帮持着过日子。但后来,她眼睁睁看到他把冯洛仪钉死在妾位上。他便是再有通房、再有妾,她也不会意外。
沈缇伸出手去,隔着榻几握住殷莳的手。
“我每天和你在一起都很快活。”
“每天放班都想着早点回来陪你说话。”
“我没有旁的想法。”
但他心里非常清明。
即便这个话题谈论到这个程度了,她表达的也只是她可以接受他提通房、纳妾。
但她直到现在也没有松口主动为他立通房、纳妾。连试探口风都没有。
她根本就不会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