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此时耳朵嗡嗡地,全是邱先生那句“你若在此杀了他,那可真是成全了他”。
读书人读一辈子书,求的是什么呢?
江辰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背,揖手:“区区不才,翰林编修江辰江宇极,建弘十二年进士出身。”
“愿与沈跻云共死。”
沈缇赞赏道:“宇极兄!”
两个当值的翰林都是硬骨头。
武人气炸了毛,拔刀要砍死他们两个,却被邱先生拦了:“殿下最礼贤下士,敬重士林,不要妄造杀孽。你砍了探花郎,回头帐都记在殿下头上,殿下要找你算账的。”
“算了,关起来吧。”
“我找找别人,不信找不到个进士出身的来领这从龙之功。”
文人最考究。
未来这诏书都要封存在宫里的史馆里的。宁王很看重这个,必得要个进士来执笔的。
他只是个秀才,没资格。要不然他就自己提笔写了。
士兵用刀枪押着两个翰林去关起来。
邱先生和武人带着守卫边说话边离开。
待这些人走干净,有两个內侍便扑过来抢地上那份被撕开的帛书。最后一人抢到一片。
彼此看看。
“你一半,我一半!”
“好。”
都塞进亵衣里,贴身藏了起来。
第134章
“跻云,可还行?”江辰哈着白气,跺着脚问。
沈缇解开了圆领袍的肩扣,拉开衣襟察看伤口。
“无事,皮外伤而已。”他将手帕折叠压住伤口,又将衣襟整理好,系好肩扣。
沈大人被关押的地方,因为人多,给上了火盆。
沈缇和江辰刚才大大地得罪了人,关他们俩的屋子就没给火盆,冷得要死。
幸好两个人在屋子里察看了一通,在书案底下找到了一个火盆。
应该是昨天用剩下的,里面全是灰,已经冷透了。拿火钳扒拉了扒拉,在灰烬底下翻出了两块没烧尽的炭。
火折子这种东西是随身必备之物。江辰掏出火折子,拔开盖吹着了,去点炭。
沈缇找了几张纸撕开帮着引燃。
很快火盆的炭引燃了,但不够。
两个人把帐幔扯下来,撕开了往里扔。火大了些,暖和了点,但不禁烧。
还是得木头。
椅子凳子倒是有,这种坚硬实木没有斧头便是往地上硬摔也摔不裂的。
最后两个人看到了条案上的座屏。不大,每扇之间有铜合页连接,木材也薄得多。
沈缇举起来,用力掼在地上,发出巨大响声,果然碎了。
门外有兵丁过来骂了两句“老实点”,又走了。
两个翰林把碎木头扔进火盆里,火总算稳定了,屋子也渐渐暖和。
两人围着火盆坐下取暖。
屋里安静了好久。
忽然,江辰道:“其实,宁王的确已经是长了……”
沈缇本来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那不行。无嫡才论长,嫡脉尚在,轮不到他。”
江辰叹道:“那三位贵人什么时候来啊?”
“都盯着呢。”沈缇道,“也不知道都准备多少年了。不会太慢。”
江辰道;“话虽这么说,宁王也太快了。”
沈缇的神情冷了下来。
江辰道:“陛下是真的已经……了吧?”
沈缇道:“‘遗旨’都拿出来了。”
江辰叹息,看了看沈缇,道:“陛下真的很喜欢你,若知你今日所行,必欣慰。”
沈缇垂下眼。
这位陛下,随着年纪的增长,精神同着身体一起老化,几不可抗地昏聩起来。
大家其实也不是那么愿意进谏了。因为心里都明白,跟他已经讲不了道理。
他是一心想长生,根本不管朝堂洪水滔天。
但即便这样,这位陛下,也是在金殿之上钦点了沈缇做探花的那位陛下。
他对沈缇真的非常喜爱,亲自给他赐字“跻云”。
跻云,跻云,本就有平步青云之意。
皇帝对这年轻人是有期待的,且非常宽容他因年轻而存在的不足之处。
这也是为什么沈缇宁死不肯从宁王的原因。
宁王来的太快了。沈缇很肯定二月初一,皇帝还是活着的。因为有人见到过皇帝。
二月二,他们都没有再见到皇帝,直接宁王就夺了宫闱。
太快了。
宁王的封地紧挨着京畿,他往京城来,坐马车也就一日半两日的路程。
快马半日可达。
但即便这样,他也来得太快了。
说皇帝的驾崩与他无关,沈缇决不信。
江辰道:“如果那三位来了,你觉得哪位最正统?”
沈缇说:“信王、景王都可以。看他们谁更本事了。”
信王是硕果仅存的嫡皇子。是皇帝的第四位皇后所出。
景王是第二位太子的长子,是嫡皇孙。
江辰问:“宣王呢?”
宣王是第一位太子的长子。
若论嫡,宣王其实比同为皇孙的景王更嫡。因为宣王的祖母是元后,景王的祖母是继后。
但孩子的正统性,还是随父亲。
“这没办法。”沈缇道,“陛下后来立先景仁太子,便已经是宣告了宣王失去了正统。”
皇帝立第二位太子,便是抹杀了让第一位太子的儿子继位的正统性。
其实历史上发生这种情况,大多是因为皇孙年纪太小,而叔叔已经成年。主幼国疑,少帝无力对抗成年或者壮年的皇叔。
但现在,因为皇帝活得实在太久了,导致侄子和叔叔都老大不小了。
不存在这种情况。
“前太子之子”也是可以以正统的身份争一争的。
但宣王已经失去了这个正统性。这个正统性已经落到了景王的身上。
这些东西在后世人,比如殷莳这样的人眼里会觉得很没有意义。
但在这个时代,每个皇帝都很在意自己的正统性。甚至于朝廷发动战争,也要在意是不是“师出有名”。
这是时代的特性。
江辰说了句:“宣王肯定不甘心。”
所以等着看吧,马上就要各显神通了。
江辰说完,望着火盆发呆。
沈缇道:“在想什么?”
江辰回神,道:“没什么,就是……忍不住想,如果咱们今天真的死在宫里。你嫂嫂怎么办?弟妹又怎么办?”
他道:“你嫂嫂给我生了儿子,我爹娘自会护着她们母子平安。弟妹可还没有。”
大穆朝不禁寡妇再蘸。但体面人家有儿子的寡妇,便很少再蘸。
民间寡妇再蘸,多是妇女为了讨生活。更多是寡妇本人根本没有人身权,被夫家的公婆、叔子伯子甚至隔房的叔叔伯伯给嫁卖了。
是嫁也是卖,是卖也是嫁。
婆家有这个权力。
沈缇道:“我的妾室有孕,这个月就要生了。”
“咦?你竟有妾?”江辰道,“弟妹的嘴可真严啊。”
男人通常不会说这些。谁没事告诉别人我家里有三个妾还是五个妾。尤其沈缇这个高冷的性子。
“弟妹同你嫂子关系这么好,居然一点口风都没露过。”江辰佩服,“她们妇道人家聚在一起,都是这些破事。你可知道张怡将家里一桩采买的事给了他一个妾室的弟弟,结果办坏了。你瞧,我连这事都知道,却竟不知道你居然有妾。你们两夫妻可真是……”
两口子都跟河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