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是一句没什么问题、普普通通的话,可殷莳的后颈一点点开始发凉。
她只垂着头,却没有答应。
沈大人知道她听懂了。
沈大人叹息。
“莳娘。”他温声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得你为妻,是跻云之幸。”
“你姑姑,平时尽是可以的。只大事发生时,她易优柔寡断,难以立刻做决定。”
“生产本就是一道险关,耽搁了,便没有后悔药吃。”
“莳娘,你是沈家媳妇,跻云正妻。你要给他留后,也是给你自己留后。”
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只有在发生难产的情况下才需要用到“保”这个字眼。
保孩子,怎么个保法?
自然是让稳婆把手伸进去,把卡住出不来的孩子挖出来。
至于挖断母亲的肠子、挖穿了肾脏、挖烂了肝脾,不在稳婆的考虑范围之内。
稳婆只听雇主的,保大还是保小。
哪个稳婆手上没有几条产妇的命。
笃笃两声,沈大人手指叩响桌面:“媳妇。”
殷莳抬起头:“跻云若在,一定……”
但她说不下去,因为殷莳忽然意识到,她其实根本就不能确定若果让沈缇来做决定,沈缇就能选择保大。
她和沈缇同床共枕一年,建立了信任,竟下意识地觉得他会做出跟她一样的选择。
但,真的会吗?
殷莳和沈大人四目相对。
殷莳闭了闭眼睛,改口道:“跻云一定会无事的。”
沈大人也不想责备她,只长长地叹了口气。
程远吃饱喝足洗了个澡补了个觉,带着同样缓过来了的平陌去了宫城。
程远是沈大人的亲随,他每天都要送沈大人上朝,在宫门处自然有些熟人。人脉比平陌多。
银子打点进去,就等着消息了。
內侍答应:“明天给你消息。”
偏这天,冯洛仪又出情况了——
沈大人终于回来了,沈缇却没回来。
两人若都不回来不是最让人害怕的,一个回来了,一个却没了影,才是最害怕的。
冯洛仪当时就觉得肚子一阵一阵地,疼了起来。
她发动了。
报到殷莳这里,正今日沈大人与殷莳说过“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此时听说冯洛仪发动了,殷莳不知怎地竟生出一种宿命感。
冯洛仪仿佛命中自带坎坷悲剧。
不不不,殷莳把这种感觉从脑子里驱逐。
她的人生接受的教育是什么,是人的主观能动性,是人定胜天!
她不信命的。
殷莳赶去跨院,沈夫人和秦妈妈已经在那里了,歇在东次间里。
自然是因为先往沈夫人那里报,再往殷莳这里报。因为一直都是秦妈妈在负责冯洛仪。
“你来啦。”沈夫人握住殷莳的手,“她发动了,你去看看她。”
殷莳答应了,要拔脚,沈夫人却没放开她的手。
殷莳诧异看她。
沈夫人嘴唇动动:“你公爹说,说……”
殷莳看着她。
沈大人特意支走了她才跟殷莳说的那些话,因为那些话的前置预设就是“沈缇可能死了”。因为这个,所以支走了沈缇的亲娘不想让她听。怕她承受不住。
但殷莳没答应沈大人。
看来,沈大人最终还是又跟妻子说了。
“姑姑。”殷莳说,“跻云很快就会回来的。”
沈夫人的眼泪掉下来:“对!”
“我就是这么跟你公爹说的!”
“跻云回来什么事都没有了。”
“你,你去吧。”
殷莳去西边内室里看了看冯洛仪。
冯洛仪一张脸发白,靠在婢女身上,稳婆正在强迫她吃东西:“必须吃!不吃待会没力气生!”
冯洛仪咬着牙吞咽,突然一阵宫缩起来,疼痛难忍。本就发白的脸跟金纸似的。
这一波疼痛过去,她呼哧呼哧地急促喘气,散了痛感。
“少夫人。”
“少夫人来了。”
婢女们纷纷行礼。
冯洛仪抬眼:“少夫人。”
她说:“翰林……”
只说了两个字,不敢再说了。
殷莳走到床前,道:“翰林还在宫里呢。你别管了。你先好好吃东西,攒力气。”
稳婆赞同道:“可不是!”
殷莳问了问稳婆情况,基本上冯洛仪的情况还都算正常。
“我和夫人都在呢。”她对冯洛仪说,“东西都准备好了。人也准备好了。你好好地,先休息。”
她准备离开,冯洛仪却突然扯住了她的袖角:“少夫人!”
殷莳转头。
冯洛仪盯着她,声音极轻:“我怕……”
冯洛仪的眼睛里充满恐惧。
她怕什么呢?
稳婆别开视线。
冯洛仪嘴唇动动,却没发出声音。
【少夫人,我怕。】
【沈缇没回来。】
【我怕他们……保小不保大!】
第138章
其实殷莳也想过,沈缇如果死了,自己怎么办。
她想得很清楚了。
如果沈缇死了,她什么计划什么打算都不需要了。
“沈缇沈跻云的遗孀”,这个身份足够她过好下半生了。
当然从实际操作角度来说,她最好是能有一个儿子作为护身符。不是说儿子有什么强大的能力能保护她,而是在这时代的宗法制度之下,儿子能成为她说话的支点,踩着这个支点,她才好发力。
但是这个儿子是沈缇的或者不是沈缇的对殷莳来说不重要。
她从来不看重传宗接代这个东西。她若看重,早在上辈子就该结婚生孩子了。
人把自己的一世活好就够了,没必要非得把相似的相貌、性格传递下去。
相比起沈缇没有儿子,殷莳更不能接受的是为了胎儿人为弄死母亲这样的事。
任何一个来自后世的人都无法接受。
但殷莳没法许诺什么。
因为她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的无力。
这个家不是她来话事,稳婆根本不会听一个儿媳妇的。
她也没法肉身挡在冯洛仪身前不许他们这么做,因为不把胎儿及时排出来,结果可能就是一尸两命。
做不到的诺言许了有什么用。
“别胡思乱想,”她只说,“留着点力气。一定会顺利的。”
她想扯回自己的袖子,但伸出去的手顿了顿,还是握了握冯洛仪的手。
然后才离开。
头胎通常都是一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