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世界的本质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邱先生有太多事要做了,忙得脚打后脑勺。如今是他大展鸿鹄之志就要青云直上的时候,太多大事要忙了!
他把沈缇和江辰两个年轻小翰林给忘了。
后面宁王召集百官宣读“遗诏”的时候,把先前被困在宫里的和后面诓进宫里的官员都驱赶出来聚集在穆安门的时候,也没有人会特意过来说“这俩也一起去”。既然没有,士兵自然继续尽责地看守着这两个人。
沈大人那时候在人群里找儿子,自然找不到。
沈缇和江辰被关在配殿也挺惨的。
虽然也给饭和水,但旁的就没了。连个火盆也没有。
最后两个人把能烧的小件和帐幔都烧了,大件没法烧,怕烧了房子。怎么办呢,两个全国考试前几名的人不能蠢死。
自然是贿赂了。
可恨荷包不在身上。但幸而二人都是富家子,身上有玉佩、香囊,拿来打点看守的士兵,换来了两床被子、炭火、马桶和热水。
两个公子哪受过这等苦。
初五这日,江辰叹道:“要关到什么时候,还不如直接杀了呢。”
沈缇蹙眉良久,忽然道:“该不会……”
江辰:“怎么?”
沈缇道:“该不会把我们俩忘了吧?”
江辰沉默了很久。
两个人四目相视。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的确在这样的大事件中,两个年轻翰林,官场新人,实在没什么分量。
这事件的中心是诸位宰执,是六部侍郎,是大小九卿,是京军营三位提督,是振威侯,是宫卫统领。
甚至内廷大太监,也比他们俩分量更重些。
江辰问:“……怎么办?”
沈缇想了想:“若不想死,就安静等着。”
江辰仰头叹息。
因为他们两个干了忤逆宁王的事,虽然当时没杀,但如果现在提醒那些人他们俩的存在,万一又想杀了呢?
最好久先苟着。
沈缇道:“你我家里,必定会找我们。”
两个人家里都是有背景的,现在也只能靠家里了。
这一等,便等到了二月初六。
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忽然外面似有人说话。
两个人本来在榻上躺着,腾地都起来,竖起耳朵听。
“关的谁呀?”
“我们哪知道。就是两个白面小子,都没蓄须。穿绿袍的。”
“要不然让我看看?这些当官的,今天关着,明天放出去又是官了,是不是。”
“也是。公公去吧。”
门上投下了影子,有人问:“里面是谁?”
沈缇和江辰在门里回答:
“翰林侍讲沈跻云。”
“翰林编修江宇极。”
门外那人嘿了一声,道:“果然!你们两位,可让奴婢一通好找,脚脖子都跑细了。”
不止沈家在找沈缇,江家也在找江辰。
他们两个一同当值,一同失去联系。人情和银子汇总进来,自然也一起找了。
找了许多地方都没有找到,看到这边有士兵进出,过来瞅一眼,可找到了。
二人一听便知道是家里在找了。
沈缇凑近门缝,问:“敢问公公名号?”
內侍道:“奴婢小鱼小虾,翰林不必问了。只跟翰林们说一声,二位家里在打听二位下落,奴婢现在找到了,明日便去覆命。这份钱不白拿。”
“多谢公公。”沈缇道,“公公若见我家人,找一个叫平陌的,让他再另给公公十两。”
拿人手短,內侍问:“翰林想要什么?”
“想知道现在外面的情况。”
內侍简单扼要地讲了一下:“陛下殡天,宁王剐了贼道,柩前继位。”
江辰问:“没人说话吗?相公们呢?”
內侍沉默了一下,道:“都死了。”
门内侧寂静了一瞬。
內侍道:“御史中丞龚如桐也死了。其他的稀稀拉拉地死了十来个吧。”
他反过来问:“二位怎关在这里?二位做了什么?与我说说,奴婢也好知道怎么跟二位家里说。”
沈缇和江辰面面相觑。
“我们……”江辰道,“拒不给宁王执笔诏书。”
这次是门外寂静了一瞬。
內侍感慨:“二位……命真大。”
居然还活着。
“公公,帮我带个话给平陌。”沈缇贴近大门缝隙。
江辰和门外之人都竖起耳朵。
沈缇却沉默了很久,才道:“我发妻殷氏,许她再嫁,她若不想嫁,沈家给她养老。”
沈缇交待完,转头看向江辰。
江辰把手一袖:“我没什么交待的。我俩儿子呢,你嫂子嫁不了。”
门外內侍叹气:“何必呢……”
何必什么。
沈缇和江辰不曾后悔过。
三相二参全死了。
那是什么人?是他们这些年轻人仰望的偶像,读书的目标,学习的榜样。
说明他们两个的选择没错。
人若无错,便立于不败之地。
便抛了头颅又如何。
第140章
人情和钱是转折着进来的。
这一个內侍并不是程远在宫门联系上的那个。
却说程远打点了內侍,约好今天给消息。
程远平陌几个人,天不亮就过去等着了。从宫门开就眼巴巴地盯着。江家人也在呢。
终于门口的小内侍从里面领了个面生的內侍出来。
呼啦一下子,沈家、江家人都涌过去:“公公!公公!”
小内侍介绍:“这位是喜公公。”
喜公公先确认了一下身份:“沈翰林家?”
程远、平陌道:“正是!”
喜公公又问:“江翰林家?”
江家人也忙道:“是,是!”
“都活着呢。关在文华殿了。谁想到会关在那里呢,差点找断腿。”喜公公说。
文华殿本来是太子观政之地。但是本朝没有太子几十年了。老皇帝把它辟为他用了。
两家人同时如释重负。
“别高兴太早。”喜公公给他们泼冷水,“两位翰林倒真是硬骨头,他二人拒不为宁王殿下执笔诏书,所以才被关起来。”
两家来的并不是随便什么小厮。
如平陌,见识已经超出寻常人许多。程远更甚。江家来的人亦然。
闻言,都骇然相顾。
权力的更迭总是伴随着流血。昨天下午大板车拉着尸体出来让认领。晚上许多人家就已经挂上了白幡,哭声震天。
还以为两个年轻人只是因为赶上值班被困在了宫里,不想他们两个竟做出这样的事。
竟还活着,多大的命。
“你们把这情况赶紧回家告诉两位大人去。该怎么办让大人们去想办法。”喜公公摆手,“这已经不是钱能解决的事了。”
喜公公接这个事的时候原想着如果是倒霉被困了,又被忘了,那就两家各索要一笔银子,悄悄给放了就行。
没想是这样的情况。他这笔外快是赚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