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陪房们卖身给她,在这里不被认为是平等的人,可确实也是一种陪伴。
甚至可能几代人的陪伴。譬如王保贵的孩子们,就是殷莳的家生子。
殷莳如今有了自己的宅子,当然在自家宅子里守岁过年,给家里的人发红包喜钱。
如今家里十几口人口,过年的时候殷莳开了席。
没有外人就不必太讲究。殷莳和王保贵妻子、葵儿、蒲儿一桌。王保贵女儿和英儿两个小孩,和灶下的刘娘子、烧火丫头、两个粗使妈妈一桌。
男人们一桌。
只是这个社会也不能完全不讲究,中间还是用屏风隔开一下男女。但依然热闹。
就算回家了三个,还有十五个人呢,怎能不热闹。
王保贵妻子没怎么和殷莳打过交道,一开始还拘谨,后来发现殷莳不嫌她呱噪,逐渐才放开。
“卖的不比在城里的时候差。”她开心的告诉殷莳。
在沈家的时候,她做油果子,让孩子们拿到街上去卖。后来殷莳离开沈家来到西郊,这生意就做不了。王保贵妻子颇怅然。
结果发现早上和下午官道上的人其实很多,尤其是早上,都是要进京城的人,天没亮就都是人影了。王保贵妻子便又开始做油果子,让孩子们拎到官道上去卖,虽然走到官道上稍远些,但也卖得很好。又可以贴补家用了。
她的手很粗糙,是个很勤快的女人。
殷莳喜欢勤快愿意付出劳动努力改善生活的人。
“还可以试试做点别的。”她给她出各种点子。
王保贵妻子得到很多启发,十分动心,都想试试。
屏风另一侧,男人们互相敬酒,碍着殷莳在,不敢划拳,但酒是好酒,喝得开心。
声音就不免大起来。
虽然嘈杂,但也热闹。
王保贵妻子怕殷莳生气,冲屏风喊:“你们小点声!”
实则她自己声音也超大。
殷莳莞尔。
相比起来,沈家的年就没那么热闹了。
当然也开家宴,婢女们团团来拜,领赏钱,带着笑说吉祥话,有那巧嘴的还会说俏皮话逗主人开心。但……就是莫名有种冷清感。
可能是因为家宴的席面上只有三个人。
一个四品官员,一个四品诰命,一个侍讲学士。
这个家里也没有别的人能跟他们坐在一个桌子上。
待婢女们都领完赏退下去,席上就更冷清了。
沈大人看看妻子和儿子。
沈夫人看看丈夫和儿子。
沈缇谁也不看,垂眸啜酒。
此时,“人丁单薄”四个字如此具象化。
但想想,以前也是这样的。自沈老太太、老太爷相继去世后,很多年都是这样的。
怎地就今年冷清了起来?
想一想,自然是因为少了一个人。
那个人喜欢在节庆的日子里打扮起来。
她喜欢绣着金线的裙子。赤金的钗缀着宝石和珍珠,把笑盈盈的脸庞映得明亮。
她总是能让人心情愉悦,
她光是站在那里便让人觉得,嗯,这个家是过得很好的,很和睦很富足很兴旺。
年年有余。
沈夫人叹了口气,道:“我喊了莳娘的,叫她过来过年。她不来。”
沈大人看到,沈缇握着酒盏的手顿住,他的嘴角竟然勾了勾,有了笑意。
说不清是会心一笑还是嘲笑。
如今事情都过去,沈大人再看儿子和前儿媳,便觉出来怪了。
你说他两个无情,那绝不对。
你说他两个有情,又很不对劲。
不说非得凄风苦雨吧,但也没见过有情眷属被拆开,一个笑盈盈,一个淡淡然的。
沈缇如今养气功夫已成,殷莳遇事镇定冷静,这都是沈大人愿意看到和欣赏的优秀品质。
但这东西是用来对外和对事的,不是用来对夫妻对感情的。
沈大人隐约察觉,沈缇和殷莳之间一定是有什么他不了解的情况。只是做公公的也不能过问儿子和媳妇的婚内细节。便是成了前儿媳也不成。
沈缇嘴角勾着,啜了口酒,道:“她如今和我们是两家,自然单过。”
抬眼瞥了眼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沈夫人有点伤心。
沈大人对她说后悔无益,但这对她来说实在有点难。如今每天都感觉过得冷冷清清的,儿子更是离了心。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说不要后悔,要怎么才能做得到呢。
沈大人看出妻子的低落,警告地瞥了沈缇一眼。
沈缇淡漠地移开视线。
沈大人安慰沈夫人:“初二莳娘过来呢。”
说完,自己嘴角都忍不住抽了抽。
这个莳娘,竟似也有些恶趣味,明明按着姑侄来说,她该在初三来。她偏要初二。
其实她娘家在千里之外,她独自在京城,把姑姑姑父家当成娘家也不是不行。但那也应该是等她再蘸之后。
如今她还单身着,这分明就是故意跟沈缇撇清关系,摆明立场。
剜沈缇的心呢。
沈大人也忍不住勾起嘴角。
等到初二,殷莳果然如约而来。
穿着绣着金线的裙子,插着宝石珍珠钗子,踩着精致绣花的鞋子,环佩叮咚。
她一来,沈家就热闹起来了。
“四娘子来了。”
“四娘子里面请。”
“四娘子。”
“四娘子。”
婢女们适应得比主人更快,引着殷莳往内厅里去,也早有人飞奔去通禀。
内厅是见亲戚的地方,比正厅、花厅、偏厅的摆设都更舒适。上首是个宽阔的大榻。
沈大人和沈夫人坐在那里,都道:“来啦。”
殷莳笑盈盈地拜下:“给姑姑、姑父拜年。愿姑姑、姑父岁岁有今朝,年年有余庆。姑父步步高升,官运亨通。”
她一来,就把喜庆的气氛带来了。
从前习惯了不觉得,得要失去她,再见到她,才能体会到她的生命之力有多旺盛。
按照传统的眼光来看,就是世人俗称的旺家的女人。
不划算呀不划算,沈大人心想。
但那个时候冯翊不为妹妹争夺一下肯定是不甘心的。以冯翊那心性,说不得真做点什么出来也难说,或者因此恨起沈家来。
如今,沈家也因为他出了儿媳。大家谁也没落好,就都看开点吧。
沈大人和沈夫人给了丰厚的压岁钱。殷莳也给沈家的丫头们准备了赏钱。
很是热闹了一番。
待稍后,殷莳让葵儿拿过来一个匣子:“姑姑,我年底扫屋收拾东西,翻出了这个,才想起忘记还给姑姑了。”
沈夫人瞧着那匣子有点眼熟,想不起来:“是什么?”
接过来打开,却原来是一个碧玉臂钏。
沈夫人怔住。
殷莳笑道:“夏天才戴,之前收起来了,我一时没想起来。这翻出来才想起来,这是家传之物,要往下传的,以后,给松哥儿媳妇。”
沈夫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般给出去的东西不该收回来,但这又的确是从她婆婆那里继承来的,她也不能擅自做主,便扭头告诉沈大人:“先前给了莳娘。这个是母亲留下的,说是太婆婆传下来的。”
沈大人瞥一眼。
所谓传家之物,就是某一代人买的较为贵重的珠宝,因为贵重有价值,便一代传一代。通常都是玉和宝石,因为金子都是可以重新炸过打新首饰的,珍珠不够长久。
沈大人道:“给了便是给了,给莳娘就行。”
他发话了,沈夫人自然无有不从。
因是玉器,殷莳也不敢推来推去,便受了:“长者赐,不敢辞。”
没关系,以后沈当长大了娶了妻子,姑姑再还给侄媳妇就行了。
殷莳陪着沈夫人说话。
如今不止是信王府的女眷们进京了,留在京城的诸位王爷的家眷们都进京了,京城里多了许多宗室女眷和外地人。
外地人大多是新贵们的家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