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见一个女子的淡淡地道:“大娘生产顺利,她又是习武之人,身体康健。韩姑姑回禀宫里,陛下一定是期望卫章的女儿长命百岁。要是卫章的女儿忽然有什么,陛下第一个想法一定是她那个赘婿害了她,好独占侯府产业。”
高长树激灵灵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狡辩道:“我就是想想!”
我没真干啊!
说完,屋子里鸦雀无声。一双双眼睛都盯着他。
高长树直想扇自己嘴巴子!死嘴,胡说什么呢!
“我我我我我,你胡说八道!”他忙反口。
殷莳看着他。
“便陛下日理万机,管不了那么多。”她道,“大娘若有事,向北也能摁死你。他是什么人你不会不知道吧。”
高长树卸职以前也是羽林卫,出入宫闱。当然知道向北是多厉害的人。
摁死他,犹如摁死一只蚂蚁。
高长树脸色发白,终于认怂:“娘子饶命。”
殷莳道:“你的命在你自己手里。随你脑子里怎么想,你敢做一个试试看,就知道自己的命是轻是重了。”
“行了,出去吧,别吵着大娘了。”
高长树落荒而逃。
听闻高长树无礼盯着殷莳看,赵青的脸涨得猪肝似的,骂道:“我鞋呢!我裤子呢!给我拿衣服来,看我不去揍死他!殷、殷娘子,你别生气,我打断他的腿让他给你赔不是!”
殷莳欣慰,按住了她:“倒不用,只要能分辨是非对错就行。我就怕你,被男人哄了去。”
“我不会!”赵青斩钉截铁地道,“他是个什么人我清楚得很。他现在哄不了我了。”
殷莳凝视她,仔细看,真有几分像赵禁城。相貌很英气。
她道:“我该走了。”
赵青大为失落:“就、就要走了吗?”
看着有点可怜。小小孩子,自己没了父母,就已经为人母。
殷莳道:“我有一些话与你说,希望你能听进去。”
赵青抿起嘴角:“你说。”
殷莳道:“你有爵位,有银子,有儿子,不是非有男人不可,或者不是非得这个男人不可。”
赵青呆住。
“你才是这个家里的主人。这男的要是把你伺候得好,你养着他。他让你不痛快,就让他滚。”
“拿好你爹留给你的资产,约束好下人,尤其男仆和账房。账房若敢不经过你就给他支取大额银两,该打的打,该卖的卖,别容情,这种事决不能开口子。”
赵青嗯嗯点头:“我现在就是这么管着他的!”
殷莳又道:“别被垂花门关在内院。”
“垂花门是男人们为了保证自己的子嗣血脉用来关女人的,你怕什么,你别把自己关起来。千万不能让他把你和外院的男仆完全隔绝。”
“让男仆进出内院的确不合适,但你可以去外院。你爹有书房吧?以后那书房就是你的!用起来。”
“婢女们只管内宅的事,外面涉及产业银钱的事都是男仆在跑动,让男仆有事一定能立即找到你禀报,而不是被挡在垂花门外头。”
“你走出来。”
赵青用力点头。
以前小门小户的时候,分什么内院外院的,装那个啥。
就到了京城才开始讲究的。
冯洛仪就特别讲究,还劝她要讲究。
“总之,你爹跟我说,”殷莳道,“他说他是个粗人,教不了你什么,教你一身功夫便是为了让你将来不为人欺负。”
“你不能辜负你爹。”
“若有人想欺负你,你就拿出欺负我的架势来欺负回去。”
赵青本来眼泪都掉下来,又被她逗得噗笑出来:“你!”
“我没有!”
“好吧!我不对!”
认错了。
殷莳道:“那我走了,你听韩姑姑的话,好好养身体。不忙着揍人,等出了月子再说。”
赵青憋着眼泪:“嗯!”
可怜兮兮的。
殷莳伸出手去抱了抱她,轻轻说:“当了娘就是大人了,照顾好自己。”
赵青眼泪开闸。
故人们死的死,走的走,殷莳的日子还得过。
小年刚过,槐生来了。
“咦?”殷莳说,“你留在京城了啊?我以为你们都跟着去了。”
槐生道:“学士让我把这个事办完,再去追他。”
什么事呢。
一年要打两套头面,一套在生辰,一套在过年。
赵禁城不敢模仿,因为沈缇送的头面,款式是他自己设计的,以探花郎雅擅丹青的审美,独一无二。
赵禁城一听就知道自己不能东施效颦。
殷莳问:“他去的那个州远吗?”
槐生道:“不算远,走快点一个月,走慢点一个半月。”
殷莳算算:“那他现在到了。”
“对对。”槐生道,“学士现在知一州事呢,是主官。”
做主官威风啊,掌一州的民政。
以他的头脑,三年下来,对地方政治和吏治肯定都能有深刻的理解。对他以后的仕途来说,肯定是有帮助的。
只是一想到这知州大人还这么年轻,又俊美。
殷莳道:“总觉得跟戏台上唱的似的,是吧。”
槐生自豪:“平陌哥哥说,这叫一步快,步步快。”
又道:“夫人让说,念着你呢。”
殷莳道:“好,你跟姑姑说,我初三过去拜年。”
倏忽就过完了年,按翻年就长了一岁算,殷莳二十二了。
日子有一种一成不变的平稳。
沈家还是定期去的,陪伴沈夫人。
沈夫人如今不讲古了,只念两件事:一是沈当又学会了什么新东西。一是沈缇怎么还不写信来。
有时候对殷莳欲言又止。
殷莳知道她想说什么。
她想让殷莳回来。
但沈大人禁止她说,沈缇也不许她说。
因为沈缇不是想让殷莳回来,沈缇是想把殷莳娶回来。
偏中间殷莳还有一个赵禁城,忠勇侯赵禁城。
沈夫人难受了好一阵子,浑身都刺挠似的难受。
沈大人道:“你自己生的儿子你还不了解吗?十匹马拉不回来。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让他寡一辈子。”
比起让沈缇寡一辈子,沈夫人只能自我攻略,自我克服。
刺挠自己忍。
夏天过去了,秋天一来,顿时那种“又一年过去了”的感觉特别鲜明。
葵儿生了孩子,六娘当了爹。
四民的孩子、长生的孩子都撒着小短腿能跑会跳。
照夜白生了小马,有时候孩子们排队队,骑马马,就这种时候最乖。
殷莳骑着照夜白,看得直笑。
宅子里一有小孩子,就格外有生气。
赵青出了月子后偶尔也来西郊看她。
几个女子一起跑马,十分爽利。
赵青当了母亲,肉眼可见地成熟了起来。
殷莳与她道:“你设一个底线,牢记。只要他触及了这个底线,便不能再犹豫。一个赘婿而已,该休就休了他。天底下多得是想吃软饭的男人,个顶个能把你伺候好。最不能是一日日地恶心习惯了,没了底线。”
赵青答应了。
但殷莳忘记了,赵青是赵禁城的女儿。
赵禁城是个看起来沉默稳妥的狠人。
他是宁可在路上走三天,也不去见自己恨的人。
赵青是他女儿,自然像他。
十二月里,快过年了。
忠勇侯府挂上了白幡出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