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莳吃惊:“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她眼睛溜圆。
可能是没醒透,说话没有作伪,那语气……显然并不欢迎他。
沈缇险些被气笑。
他瞥了她一眼:“有眼屎。”
殷莳忙揉眼睛,胡说,哪里有?骗人呢。
睁开眼,那个骗子已经绕过屏风进净房去了。
“沈缇!”
以前听当过妈妈的人说,小孩长得快,一天一个样。殷莳没当过妈妈,所以从前听到这句话没什么感触。
但现在,她深深共情了。
沈缇这家伙自从破了童身之后,真给她感觉一天一个样。
他对“姐姐”的敬畏之心似乎一天比一天淡了,一天天地跃跃欲试地想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当掌控的那个人。
殷莳莫名还挺失落的。
未经人事之前的弟弟多纯情,多好哄啊。
她以为那种状态能保持个至少半年一年的。哪知道他蹭蹭地就大踏步地前进了。
沈缇在净房中捧水洗脸,接过荷心递上来的手巾,净面净手。
昨晚在冯洛仪那里,他就隐约想过,冯洛仪和殷莳很不一样。但当时,他和冯洛仪之间的氛围正好,情浓意动,便没去深思哪里让他觉得不一样。
可方才,他想明白了。
昨天他过去的时候天色都昏了,可冯洛仪头上脸上身上处处精致,一丝不乱。
而殷莳……看她那发髻松散歪斜,衣襟襟口咧开,伸懒腰打哈欠的模样。
冯洛仪在乎他,非常在乎。
殷莳……从殷家到沈家,仿佛只是换了个地方就食而已,她是真的不在乎他这个夫君啊。
第62章
沈缇从净房里出来,殷莳也已经净过面漱过口了。
她眼刀扫过来,沈缇忍住笑,走到次间里,过去坐在榻上,接过了婢女递过来的茶。
殷莳也跟出来,坐在榻上,问他:“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我哥他们呢?”
沈缇啜一口茶:“舅兄们下午自己有安排,说不用我管。”
大哥曾在京城生活过几年,但两位堂兄都是头一次来京城。有什么安排不用沈缇陪着?
或者说……有什么安排不想让沈缇这妹夫跟着?
殷莳一琢磨就明白,哂然。
抬起眼,却见沈缇端着茶盏正看她。
殷莳挑眉。
沈缇用盖子轻轻拨开茶叶,眼睛却看着殷莳。
“姐姐你……”他说,“懂的还真是多啊。”
他的声音轻且缓,却能给人压力。
纵然还这么年轻,但他出生便是贵公子,是主人,是上位者,环境造就,从小就知道怎么给别人施压。
殷莳轻笑。
“所有的事本来就在那,听见、看见、思考,自然就懂。”她说,“当然,我们女子不像你们男子能自由出门,看到的听到的比我们多得多,便显得比我们懂很多。”
“其实哪怕是女子,有心去看,去听,去思考,一样该懂的都能懂。”
“哥哥们在家便是那个样子,出入那种场所,我年纪这般大了,总不能像下面还没及笄的小妹妹们、侄女们那样,什么都不懂。”
“作什么要把你支走,自然是因为你是妹夫,还是新妹夫,再怎么样也不好在你我新婚日子里就同你一起去那种地方。”
“倒是你,”殷莳叹道,“我前个夜里白夸你了。我以为你没沾过,干干净净,不懂那些的。看你这模样,难道你也去过?”
沈缇撩起眼皮。
“姐姐不过比我只大几个月,若真论,我们两个是同岁。可姐姐总是轻视我。姐姐也不想想,我再年轻,也是入仕了的人。我要对付的应酬、见的场面,只怕比舅兄们都要多得多。”
殷莳恍然。
的确有被点醒的感觉。因为时空的差异,她总有一种沈缇中了探花进入翰林院是去“读大学”的错觉。
也是因为他这年纪,她虽然理智上清楚,但实际上总是下意识地把他当学生看待。
但实际上,沈缇是已经当官了。
他现在虽然品秩还低,穿绿袍,但要类比的话,相当于另一个时空的中央选调生,根正苗红。走的是最好的仕途路线,令人羡煞。
但既然当官,便是入了官场。官场什么样?自古至今,哪怕不同时空,都是一样的。
殷莳很认真地为自己辩白:“我从来没有在学识和仕途上轻视过你。”
沈缇盯着她。
那她在哪方面轻视他呢?
……男女,是吧?
更让人,牙痒痒。
“不是,跻云。”殷莳跪坐起来,撑住榻几向前倾身,逼近沈缇,“你为什么对我敌意这么大?”
沈缇顿住。
殷莳的身体又向前倾了倾,咬字清晰地问:“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并不是真夫妻?”
沈缇与她的四目相视。
她这样向前逼近他是在给他施压吗?
沈缇转过头去喝茶,不与她直面,道:“哪有什么敌意不敌意的,姐姐休要胡……”
殷莳却打断他:“傻瓜,我跟你是站在一边的呀!”
沈缇转回头去看她。
她坐回去,且笑且嗔:“当时在东林寺我就说了,我事事都可配合你,定让你和冯氏有情人成眷侣,我担了你正妻的名,也会尽正妻的责。”
“这些天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就直接跟我说就是了,你别这样对我。”殷莳眼里含着委屈,“我从怀溪来这里之前,想象的是我们两个人齐心协力,有商有量。我那时候想象得可好了。”
沈缇端着茶凝视她。
过了片刻,放下茶盏,他揉揉额角:“你好好说话。”
识破了,不吃这一套。
殷莳很无辜:“你那样对我,我就只能这样对你。”
“我对姐姐怎样了?”沈缇道,“弟自问,对姐姐未曾失过礼数。”
沈缇承认,他刚才是有点小情绪,但也没有怎么样吧,不至于说是对她“不好”吧。
“你不能像刚才那样对我。”
“哪样?”
“这样——”
殷莳把面孔微微向下,然后抬起眼直视前方。
“就这样,看到没。”
用在影视作品里叫作库布里克凝视。
写在小说里通常写作“撩起眼皮”。
这种看人的方式,可以从心理上给人施压。
“……”沈缇,“我有吗?”
“不承认了是吧?”
“好吧。”沈缇承认了。
他虽然不知道什么库布里克什么撩起眼皮,但他当然知道这样与人说话能给对方多大的压力。
竟对殷莳用上了,想想也是不该。
“我不那样,你也别这样。”他说。
刚才她那虚假样子,莫名他不愿意看到。
殷莳觉得有些东西很值得玩味:“但你那样,不就是想让我这样吗?”
给人压力,不就是想让人服软。
“我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你的家里,你要是待我不好,给我脸色看。”她说,“等哥哥们走了,谁能给我撑腰呢?”
“不,其实他们在也不会给我撑腰。”
“也就是你新婚,今天他们抹不开脸带你。以后,我怕他们是能和你一起开开心心吃花酒的。”
“殷家有多盼这门亲事你肯定也是懂的。”
“我嫁到你家,原也就是谁也倚靠不上。”
“只有你。”
“我信任你,对你有期盼,所以在你面前并不乔装掩饰。可能便惹了你不开心。”
“所以,跻云你若是想对我使那夫君的威风,我也可以如你所愿。”
“无非就是,在你面前温良恭俭,扮个贤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