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瞳从沙发上翻身坐起来，语气突然变得有点兴奋：“这颗牙是在海山掉的，不如我们把它扔进大海里怎么样？”

　　“可以，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

　　酒店离海边不远，小瞳推着钟瑾的轮椅往那边走，走着走着她就开始玩起轮椅，先推着轮椅疯跑一阵，然后跳上轮椅，把脚踩在轮椅下方的横杠上，身体腾空，让惯性带着她和钟瑾往前冲。

　　沿海步道很开阔，这会儿也没什么人，钟瑾就由她疯玩。

　　就这么往前跑了一阵，来到了熟悉的跨海大桥底下，小瞳指着前面拐弯处的一块空地，迎着海风朝钟瑾喊：

　　“爹，你还记得那个地方吗？”

　　“这里怎么了？”

　　以前他们晨跑经常经过这里，钟瑾不记得这里有什么特别的。

　　小瞳站在轮椅上，开心地大笑起来：“就是在这里，你的车座子被偷了，你忘记了吗？”

　　钟瑾也想起来了，那是小瞳第一次学骑自行车，钟瑾帮她扶着车架往前骑，他自己的自行车就放在这个地方。

　　等小瞳学会骑车，他们又回到这边的时候，发现钟瑾的车座子被人偷了。

　　在和安的地界上，派出所所长的车座子被偷了，这像话吗？

　　一开始钟瑾本来是准备打电话报警，却很快发现不远处几个十来岁的小孩，手里就拿着车座子。

　　钟瑾往那边喊了一声，半大小子们不但不理他，反而加速往前面跑起来。

　　小瞳那会儿才刚学会骑车，却毫不犹豫地骑着小车冲了出去，胖孩子的小短腿都要抡出火星子，自行车骑得飞快，撞倒其中一个小孩子后才停了下来。

　　钟瑾怕那些孩子没轻没重，打到小瞳，他也是没命地朝那边跑。

　　跑过去一看，那几个孩子没动手，倒是小瞳把那个被撞倒的家伙压在身下，骑在人家的背上，死命揪着那孩子的头发，满脸通红，扯着嗓子大喊：

　　“一个偷车的小贼，看我不抓住你。”

　　小瞳十分气愤，捏着拳头要锤人家的脑袋，钟瑾赶紧把她抱了起来。抱起来的时候，胖孩子的小短腿还愤怒地在空中乱蹬。

　　后来胡得赶到这边，把那几个偷车座子的小孩带回所里批评教育，小瞳空手擒贼的光荣事迹也在所里传开了。

　　民警们在网上给她定做了巧克力的勋章，还举办了一个小型颁发奖章仪式，小胖孩为此得意了好长一段时间。

　　那几块勋章巧克力她每天拿出来舔一舔，又小心地用锡箔纸包回去冻回冰箱里。

　　后来钟瑾觉得每次舔一下这个行为太不卫生了，就假装要去偷她的巧克力吃，小胖孩瞬间有了危机意识，就赶紧把巧克力吃掉了。

　　在钟瑾的印象中，那次是小瞳第一次发火，以前他们都以为是孩子性格软，不会发火，其实是孩子的生气阈值高，要真遇到原则问题，她真的可凶了。

　　小瞳说要把自己的牙扔进大海里，到了这边，看着蔚蓝澄净的大海，她又犹豫了，生怕自己的牙被海里面的动物不小心吞进肚子里去，如果把小鱼害死就不好了。

　　最后她把牙埋在了一面蔷薇花墙下，这面花墙就是他们以前每次晨练都会经过的地方。

　　从海边回来，钟瑾和小瞳各自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启程前往机场。

　　到了机场那边，钟瑾行动没有那么便利，小瞳独自完成了换登机牌，托运轮椅的工作。

　　她和地勤那边交涉了几句，又跑回来问钟瑾：

　　“爹，那个地勤叔叔说，可以给你安排能把你送上飞机的小轮椅，你需要吗？如果你需要，我现在去找他办理手续。”

　　“不用了，我能走。”钟瑾说。

　　小瞳就没再继续坚持。

　　不过后来在登机的过程中，小瞳一直小心护着钟瑾，还会在旁边大声提醒：

　　“不好意思，我爸爸腿脚不方便，请您留意不要踩到他，谢谢。”

　　于是旁边的人就会朝钟瑾投来同情的目光。

　　钟瑾甚至都能从那些人的目光中读出，【年纪轻轻的就残了，真可惜】之类的潜台词。

　　他只好解释道：“小骨折，很快就好了。”

　　小瞳响亮地回答：“对，他和小学生踢球踢骨折了。”

　　然后周围同情的目光就会变成好笑的目光。

　　钟瑾没辙了，只好低声对小瞳说：“你别说话了。”

　　成功坐上飞机，钟瑾在关机前给秋笙发了一条微信，让她来机场接他们。他想了想，还是告诉了秋笙自己受伤的事，要不等下她看到自己坐着轮椅出来，会吓一跳。

　　果然说了受伤以后，秋笙的电话立马就打了过来，在电话里就把钟瑾骂了一顿。

　　小瞳看到被骂得头都缩起来的钟瑾，她在一边捂着嘴偷笑。

　　钟瑾瞪了她一眼，小瞳赶紧把头转到另一边，假装自己在看窗外的风景。

　　在飞机起飞的时候，小瞳把额头贴在窗户旁，盯着下方，看到蛋壳设计的海山机场完整地出现在视野里，又慢慢变远变小。

　　这几年无数次往返海山和京市，这一幕是小瞳早就看熟悉的，只是这一次和以往不太一样。以往每次离开，都确切地知道归期是多久，这一次离开后，她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回来。

　　小瞳伸出手，在玻璃上画了一个心形的轨迹，然后把手心贴在那个“心”上。

　　她在心里默默地说，再见了，海山。

　　再见了，我所有的人类，以及非人类的好朋友们。

　　飞机越飞越高，恍惚中，小瞳好像看到了地面上的一个小孩，矮矮胖胖的小孩子，穿着富贵的香云纱对襟小褂子，乌黑的头发用飘带扎成可爱的丸子头，她迈着短腿，独自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小胖孩可能感受到小瞳的注视，她扬起脸，瞪着黑亮的大眼睛，朝小瞳挥了挥手，声音响亮地说：

　　“你好，我是一个钟云瞳，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