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闻宵摇头,“没有受伤,她是体力耗尽,损了元气……”
这么说时,他有些迟疑。
他的医术不算精,只能算略通,怕自己判断错误。同时也想不明白,她做了什么会耗尽体力,甚至还损了元气。
原本这人看着就瘦巴巴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养了两个月也没养回来多少,她的身体早就在这些年的苦累中千穿百孔,估计只比现在的他好一些,若是不好好养着,将来会有损寿元,只怕活不长。
这会儿,居然又损耗了元气,实在是……
周氏脸色发白,又惊又气。
“怎么会?难不成是珠娘那边不好了?她伤心过度……”
她猜来猜去,也猜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继续给郁离清理身体,将她身上沾血的衣物换下。
在她给郁离换衣服时,傅闻宵礼貌地转过身。
周氏见状,忍不住叹息。
这两人虽是夫妻,但没有夫妻之实,再看宵哥儿这副避嫌的模样,只怕是打着如果他哪天没了,就放郁离离去、另寻良人的念头。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难受得厉害,也不知道是为床上郁离昏迷不醒难受,还是为傅闻宵。
不久后,郁银匆匆忙忙地来到傅家,脸色煞白煞白的。
她脸上的表情比昨天得知郁珠出事时还要惊恐害怕,身体微微颤抖着,浑身发冷,她看着周氏,嘴唇颤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银。”周氏看到她这样子,好像快要晕过去一样,赶紧搂着她,“阿银别怕,别怕,离娘不会有事的!”
郁银喉咙梗得厉害,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
她的喉咙像是堵着棉花,梗得万分难受。
好半晌,她终于开口,“大姐怎么样了?我要见她……”然后又说,“都怪我,明明大姐离开时,就注意到她不对劲的,可我没陪她回来……”
说到最后,她泪如雨下,转身就朝着西厢房那边走去。
乡下没什么秘密,哪家出点事很快就会传开。
郁离在半路昏倒的事,自然也传得很快,有和郁家关系好的,特地跑了郁家二房一趟,将郁离半路昏倒的事告诉他们。
郁银得知这事,第一时间就跑过来了。
郁金也想过去的,但小妹还没醒,父母又出门去干活,她实在不放心留郁珠一个人在家,只能心急如焚地在家里等着消息。
郁银进门,看到坐在床前的傅闻宵。
她小声地叫了一声“姐夫”,然后来到床前,看到床上郁离苍白如纸的脸,捂着嘴哭起来,一阵阵的抽泣声从指缝间漏出来。
傅闻宵抬头看她,微微拧眉,问道:“离娘在郁家发生了什么事?”
郁银泪眼朦胧,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拭去脸上的泪,沙哑地说:“大姐昨晚守了一晚,早上我们醒来后,她就离开了……”
说到这里,她十分愧疚,觉得昨晚他们不应该睡过去的,他们应该先让大姐回傅家休息。
她觉得肯定是大姐累着了。
明明大姐看着比她们还瘦,干的活比她们还多,她的身体怎么可能熬得住?
傅闻宵直觉应该不是这般,哪会熬一宿就昏迷的?
他让郁银仔细说,将她昨天所见到的一一说出来,不要略过任何细节。
郁银正被郁离昏迷的事弄得六神无主,听到他问,也没多想,仔仔细细地将昨天到今天早上的事都说一遍,偶尔还会补充几句。
她的条理很清晰,忽略的内容也能转过来补足,是个非常细心的姑娘。
等听到她说,早上他们醒来,看到郁离握着郁珠的手,脸色就有些不对时,傅闻宵隐约觉得问题应该出在这里。
应该是郁家的人都睡着后,她做了什么。
要不然,她的身体不会突然间元气大损,体力消耗成这般。
可她到底做了什么?和她襟口沾到的血有关吗?
傅闻宵实在想不出来,望着床上郁离苍白而安静的面容,微微出神。
这个叫“郁离”的姑娘,是他人生中,所遇到的最神秘、最难以预测在存在,仿佛冥冥之中,在他生命的最后,命运还是眷顾了他,送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让他不至于死得太过寂寞罢。
她的来历神秘,她的能力也神秘,教人无从揣测。
最初他怀疑,她并不是青石村郁家二房的郁离,而是其他人,或许是借“郁离”的身份隐藏自己。
她的警觉性、冰冷的杀机、不通人情世故……
都在表明她的与众不同。
可当看到她的模样,她手上的痕迹,那是一双乡下人时常干活的手,又指明她就是郁家二房的“郁离”。
傅闻宵突然想起小时候,还是他奶娘的周氏和他讲过一些乡野的志怪故事,山野狐仙化作人下山报恩,女鬼借尸还魂报仇雪恨什么的。
他推测她应该是借尸还魂。
她是个孤魂,不知来自何处,偶然间借助青石村的“郁离”的身体复生。
她应该也叫郁离,因为叫她的名字时,她的反应很自然。
若是如此,倒也能明白为何她能成为青石村的“郁离”,或许名字就是一个契机,是两者间的联系。
-
太阳高高升起时,大壮终于将回春堂的许大夫请回来。
许大夫没想到这次生病的是傅家的媳妇,他看过后,得出的结论和傅闻宵的差不多。
“这姑娘的体力消耗太大,元气大损,应该让她好生歇息,再给她补补身体……”
许大夫丝毫不奇怪,毕竟初见时郁离那副模样,就知道她以前的生活过得不好,吃不好、休息不好,干着又苦又累的活,元气大损是常事。
至于体力消耗太大,估摸是乡下的活儿太多累着的。
这人的身体有极限,累到极点,便会出事。
许大夫开了药,是一些补元气的药,让大壮继续和他去县城走一趟,去拿药回来。
周氏和郁银闻言都松口气。
“太好了,大姐没事!”她如释重负,高兴得差点又哭。
她无法想像大姐会出事,在她们心里,大姐非常重要,她们希望她好好地活着,能吃饱饭,做自己喜欢的事,只要她好好活着就是让人最高兴的事……
眼看许大夫要离开,周氏想到什么,赶紧道:“许大夫,村里还有一个病人,麻烦你去看看。”她转头对郁银说,“阿银,你带许大夫过去。”
郁银点头应下。
昨晚冯大郎找来的大夫并不是回春堂的许大夫,因为许大夫昨天并不在县城,去了其他村子里出诊,他只好找其他药馆的大夫过去。
许大夫听闻有人磕伤了脑袋,神色一肃,没有说什么,和郁银走一趟郁家。
大壮则拿着许大夫开的方子去县城抓药。
午后,大壮带了药回来,周氏马上去煎药。
傅燕回兄妹俩挨在周氏身边,小脸蛋止不住的担忧。
“阿奶,小婶婶会没事的,是吗?”傅燕笙奶声奶气地问。
周氏耐心地道:“是的,大夫说她只是太累了,需要好好歇息,补一补身体,等她的身体补好后,她就没事啦。”
兄妹俩眨了下眼睛,都松口气。
傅燕笙继续说:“那我的糖给小婶婶吃,让小婶婶补身体。”
“还有糕点。”傅燕回跟着说,“我以后都不吃糕点,给小婶婶吃多点。”
自从郁离去县城干活,每天回来都会买很多东西,家里的糖果点心等都没断过,加上郁离非常大方,大家都有份,兄妹俩也算是过上好日子。
这会儿,见郁离躺在床上,他们心头惶然,生怕她也像小叔叔那般生病,恨不得以后都不吃东西,给小婶婶吃,让她好起来。
周氏摸摸两个孩子的脑袋,有些心酸。
俗话说,孩子是最能分辩善意好坏的,要不是郁离真是个好的,他们怎么会这么喜欢她?
当初是为了冲喜将她娶进门,现下周氏却已经不在意什么冲不冲喜的,只觉得家里有郁离,这才像个家,连宵哥儿好像都振作了一些。
煎好药后,周氏端着药进房。
等药凉了一些,她细心地给郁离喂药。
傅闻宵坐在一旁看着,以往都是旁人伺候他,他从来没有伺候过人,更不用说照顾一个生病的人,周氏也不放心,怕他照顾不好,还是由自己来。
喂完药后,周氏又去做饭,打算先熬点白粥,只要郁离醒过来就能喝。
大夫说让她好好睡一觉,歇息好就能醒来。
只是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怕她醒来肚子会饿,周氏打算随时备着,一定不能让她饿肚子。
午后郁金过来一趟。
现下郁珠由郁银守着,她终于能腾出空来,过来看看大姐。
看到躺在那里人事不醒的大姐,她捂着嘴哭起来,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傅闻宵坐在一旁,没有去宽慰她。
好半晌,郁金终于停止哭泣,擦去脸上的眼泪。
“姐夫,我姐就麻烦你和周婶子多照顾了。”她低声说,其实她想留下来的,但大姐已经成亲,她留在这里到底不合规矩。
傅闻宵淡淡地嗯一声。
郁金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然后走出房间。
遇到周氏,她又托周氏好好照顾郁离,如果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让人去郁家那边找她。
周氏拍拍她,让她宽心,“离娘只是太累了,她会没事的。”
谁知听到这话,郁金嘴一撇,差点又要哭。
郁金哽咽道:“大姐确实太累了,以前……后来她也一直没有歇息,她总是很努力,很认真地干活。”
不管是从前的大姐,还是出嫁后的大姐,都是一个很努力的人,从来不会偷懒歇息,活得实在太苦太累,太让人难受。
周氏叹气,可不是。
其实这世界上,像郁离这般辛苦活着的人很多,世人都为生活奔波,为活着而活着,为努力过上好日子而忙碌,一生都不得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