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并不是什么多守卫严格,不准男子踏足的地方。尤其这几朝外戚势大,后妃父兄入后宫和嫔御商谈要事,也司空见惯。
“中郎将正在受陛下召见。”女官答道。
齐孟婉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她看向晏南镜。状若无事的往前走。
女官在前面带路,晏南镜跟在女官身后。
侯府修缮的颇为豪奢,不过比起洛阳宫,还是显现出差别了。前面带路的女官,以及两边持长柄香炉开道的宫人,都沉寂不语,连足音都很微弱。和侯府里完全不同。
她不由得往前面的齐孟婉看去,齐孟婉仰首挺胸,看上去像是无事。但是发鬓哪儿流下的汗珠倒是暴露她真实的心境了。
到了殿内,女官请齐孟婉坐上首。
“女公子一路疲惫,可需奴婢准备什么?”
齐孟婉摇头,除却自己带来的那几个人之外,其余的全都是生面孔,这些宫廷里的陌生人,暂时不知敌我,还是暂时远离比较好。
齐孟婉让女官退下,女官领着那些宫人离开之后,她松了口气,原本笔直的背脊也弯了下来,掉头和晏南镜诉苦,“这宫里让我不适。”
“我也觉得。”晏南镜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刚入广阳门的时候,我都被吓到了。”
见着晏南镜和自己竟然是一样的,顿时和她叹气,“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说着看了看四周,殿内都是齐全的,只是物件都有些老旧,可以看得出当年这宫殿里是富贵逼人过的。只是这些年诸侯宗室拥兵自重,少府里也没有多少剩余的钱财。所以看起来就有些陈旧了。
齐孟婉站起来,拉着晏南镜过来一块儿在这宫殿里走走。
等到回来,齐昀已经回来了。
自从她说那番话开始,两人几乎没有见面过,突然一撞面,晏南镜见着齐昀微微别过脸去不看她。
她那话没有半点修饰,估摸是伤到他了。
不过话说明白了也好。
晏南镜后退一步,“侯女,小女先行退下。”
齐孟婉赶紧叫住她,“又不是外人,退下做什么?”
齐孟婉见着兄长淡漠的样子,不由得在心里叹气。
“阿兄见到天子了吗?”
见到齐昀点头,她顿时好奇又问,“陛下容貌怎么样?”
“龙凤之姿天日之表。”
齐孟婉一听,顿时满面失望,这话说了和没说也没什么两样。
“陛下让我留在宫内。”齐昀和少帝见过一面,或许是少年人之间的好奇,又或者是别的考量,将他留在宫里。
齐孟婉闻言莞尔,“陛下真好。”
齐昀一笑,笑容虚浮在面上,“可见陛下对父亲还是看重的。”
齐昀从未想要齐孟婉去幻想什么,话语里将最本质的真相完全袒露出来。
晏南镜去看齐孟婉,眼神恰好和齐昀对上。
她神情里没有半点因为被疏远而起的忧愁和哀怨,不仅没有,和他双目相对的时候,如同所有的点头之交那样,浅笑着颔首示意。
齐昀眉头不自觉的蹙起,她那一笑,显得他这些时日的愤懑和疏远和稚儿胡闹没有太大的差别。
第075章
齐昀和她对视,晏南镜眼里带着些许疑惑再向他看来,他已经别过脸去,不与她对视。
齐昀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生气,她说的不过是实情罢了,也越是这样,他就越是生气。这气也不知道是和她生气,还是气自己。
这并不是他的作风,不管人说什么,他都能做到冷静以对,不会因此生出格外的喜怒。然而现如今他被情绪掌控着,像个闹脾气的稚儿。
心中越是清醒,他就越发的恼怒。最后这份恼怒到了现在,酝酿成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恨。
尤其是看到她依然和原来一样,没有半点为情所扰的困扰。难道这就是他一个人的事。
或许在她看来,真的就是他一个人的事吧。
那在心头盘旋了数日的恼怒,此刻越发的浓厚,以至于他不去看她。
晏南镜对他的冷漠只是一笑,像是对待发脾气的孩子似的,也没有真的放在心上。
“阿兄留在宫里就好,说起来,”齐孟婉看向晏南镜,“知善也在这儿。”
“我就不用害怕了。”
齐昀话语里没有多少温情,“你原本就不用顾虑什么,天子想要拉拢父亲,必定会对你礼遇。哪怕你闯出大祸,只要不是危及社稷,天子也不会真的对你做什么。”
这话里似乎还藏着一层意思,齐孟婉有些惊愕的抬头看他。
齐昀没等她想明白,冷硬的神色缓和些许,“所以你大可放心,就算是中宫,她也不敢在你面前使皇后威风。”
齐孟婉点点头,迟疑了下她道,“可我还是有些害怕,这宫里和邺城完全不一样,只有看到认识的那些人,我才能安心点。”
齐昀才缓和点的面色又有些冷,他抬眸去看晏南镜。晏南镜没有做声,面上也没有什么不情愿,他颔首冷硬道,“既然如此,那就随便你了。”
说罢,他点点头径直往外走,竟然没有半点多和她说几句话的意思。
齐孟婉看了几眼,瞧见齐昀脚下走的很快,不多时的功夫,就已经不见了人影。
“看来兄长这气还不小。”齐孟婉回头来和晏南镜感叹,伸手出去拉她的手,满面好奇,“知善你当初到底说什么了,惹得兄长这么怨气冲天。”
说是怨气而不是怒气,齐孟婉有些好笑,“刚才知善也都看见啦,阿兄那个脸看着和被夫君抛弃的怨妇似的。”
晏南镜不认,“这可不能往我身上栽,长公子自己愿意这样,我又有什么办法。”
齐孟婉听完就笑得止不住,整个人都险些倒在她身上,晏南镜赶紧的搀扶住她,齐孟婉笑够了点头,“说的还真是,他自个自愿的,关女子什么事呢。”
她说着想起临走之前兄长黑如釜底一样的面色,不由得又笑起来了,“阿兄看着与人为善,其实性情最严厉不过了,我自小就怕他。现如今见到他这样,简直稀奇。”
晏南镜也很是无奈,“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当初要听实话的人是他,结果听了实话不高兴的还是他。我是没有什么办法了。长公子要生气,那就只能让他气着了。”
齐孟婉听后忍不住又笑出声来,两人缓缓在复道上走着。复道凌空,链接着不同的宫殿宫室,站在上面可以举目远眺。
邺城的侯府也有亭台水榭,但是和洛阳宫比起来,还是显得有些寒酸。
“你真的不多怜惜阿兄一点?”
齐孟婉揶揄笑问。
晏南镜苦笑,“我哪里来的胆子去怜惜长公子。”
说着她也叹气,“这男人总是喜欢倒打一耙,明明自己最喜欢使性子发脾气,却说女子喜欢使性子。”
“男子不都这样嘛,我看阿兄看你,分明就是想要叫你去哄他。只是话不好说出口而已。”
说完齐孟婉又忍不住笑,“其实我觉得,阿兄说不定是想要看你和他一样,结果没料到几日过去,知善你好吃好喝,面色都比之前还好些。可不就失落发脾气了。”
还真是。
“先让长公子冷静一段时日吧,说起来也不是多少重要的事。”晏南镜叹了口气,面上言语里都能看到无奈。
齐孟婉点点头,“说的也是。现在正在气头上。见着你过去,恐怕还不让你开口,就要先躲着你,见着你追着他,那口气才能消得差不多。”
“知善之前有句话说的很好。”
晏南镜看过去,只听她道,“男子可做的事多呢,既然如此,先让人忙活一会。等到忙过了,不管有什么气,也该消得差不多了。立即凑上去,反而不好。”
“只是我没想到,平日里看兄长威仪赫赫,在知善面前竟然还和个孩子似的,还要你去哄。”
晏南镜从头到尾就没打算去哄齐昀,她是不懂哄齐昀的,也不会把他当做孩子哄。那张脸还有那个身段,都和孩子没有半点关系。实在哄不下去。
齐孟婉和她一块儿看连绵不绝的宫城,巍峨宫城链接在一起,日光下皇权的至高无上迫面而来。
晏南镜回首,见着几个女官往这边来。
宫里女官们的装束都大差不差,哪怕完全不认识,也能靠着衣着认出身份。
那女官领着几个老妇人到齐孟婉跟前,微微俯身行礼,“皇后殿下遣派妾等前来,传授宫中礼仪。”
齐孟婉挑眉,神色里似笑非笑。
宫中礼仪和外面大差不差,除非大朝会封后之类的仪典,要不然也不会苛求。
才入宫,就派女官过来教礼仪,难说不是先给下马威。
“今日我才入宫,身倦体乏,恐怕是经不住你们的教导。”齐孟婉完全不客气,“若不然现在这里住下,等我恢复过来再说。”
她话语一出,女官们变了脸色。中宫此意的确有敲打的意思,谁料到来的这个侯女性情桀骜,完全不将皇后的诏令放在眼里。
齐孟婉见到女官那满脸愕然以及格外古怪的面色,“辛苦诸位格外从长秋殿一路过来。那就先去饮些酪浆,好生休憩一会。”
说罢,齐孟婉抬手就让宫婢上来,引着这些女官去别处去。
“果然祖母说的没错。”
等人走了齐孟婉回头过来和晏南镜感叹,“这洛阳宫里就不是你好我好的地方。”
齐孟婉在那几个月里,听太夫人说了不少关于后宫后妃争斗的往事。后妃们争斗,不必男人平缓多少,所有的杀机都是遮掩在平静之下,待到时机成熟,又或者是逼不得已,直接图穷匕见,血溅三尺。
“我和皇后是没办法好好相处的,皇后忌惮父亲,也更加忌惮我。”
齐孟婉看着远处的宫殿,“所以祖母特意叮嘱我,对上皇后若是想要拿我立威,那么我也不必客气。”
晏南镜颔首,“也正好看看陛下对此如何态度。从而推测出他对君侯是怎么想的。”
“知善和我都想到一块去了。”齐孟婉满是感叹,“祖母和我说,家里让我入宫,不是为了让我和陛下谈情说爱的。”
晏南镜不由得多看了齐孟婉一眼,齐孟婉看懂了她那一眼的寒意,不服气的在她手臂上敲了下,“知善小看我,”
说着她压低声量,“我又不是虞夫人,我父亲姬妾不少,根本就没见过他对哪个姬妾上心过。他对臣僚可比姬妾好多了。祖母说世上男子大差不差,天子年轻,但我觉的应该和父亲也差不了太多。”
“这满宫的女子都是他的,招招手而已,不费功夫。所以这种男子是不可能看重所谓的情爱,所以就算我想谈情说爱,恐怕天子只会觉得我是个傻子。”
“我在宫里,我就是父亲的脸面。哪里能容皇后来骑在我头上。”
晏南镜看了一眼四周,身后跟着的都是从邺城里带来的人,宫殿内的那些宫人一个都不在。
“那你也要小心点。”她低声叮嘱,“这次不成,恐怕还有下次。”
“下次怎么了,怕了她吗?父兄打仗,除非是把敌将给活活打死,把那块地方吞下去。否则是不可能相安无事的。”
齐孟婉踌躇满志斗志昂扬,晏南镜欲言又止。齐孟婉见状,摇摇头满是感叹,“知善人太好了,是不能知道内里的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