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话一出,当时的场景再次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她手里的艾条一抖,好歹握住了没有掉在他腿上。
“长公子提起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拧着眉头,眼神锐利。
“是觉得方才的话语不够,所以要另外说些话来调戏人么?”
她这话十分的不留情面,让他脸颊上唯一残余的那点血色全都褪去了。
他满面震惊的望着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在她心里竟然如此不堪。他愣愣的望着她,两人几乎对峙一般彼此都没有往后退让一步。
良久他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如果知善是因为我轻薄你的事,那么现在是个好机会。”
“什么?”
晏南镜听不明白,还没等她问明白,他已经整个的坐了起来。手掌抓住她持艾条的那只手,用力就往下压。
“你疯了!”她冷不防被他那压了下,有瞬间艾条的火柱就往他肌肤上戳。
晏南镜尖叫一声,肩胛往内重重的撞击在他的胸上。情急下的一击,也有几分力量,他整个人撞得整个往后去。
他生病再加上之前的伤势还没有痊愈,竟然真的被她这下给撞了出去。
“你发疯是不是?”
她到底是有意让艾条和肌肤隔着一段距离,再加上她反应及时,所以没有让火点真的贴到肌肤上去。艾条点燃了,火烧红了好一截,要是真的贴上去,可不是起个水泡就完事的。
“你个疯子!”她把手里的艾条甩开,抓住他的肩膀,“你方才那样,是不是想死?”
若真是被艾条给烫伤,运气好的,只是疼痛好长一段时日留个疤痕。若是运气不好,伤势加重流脓腐烂那都是小的,伤势扩大,一条腿甚至连命丢了,那也不算奇怪。
“如果能让你不恨我的话,死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望着她轻声道。
晏南镜呆愣了两下,“你疯了,你是真的疯了!”
他神情里没有半点被她叱喝的恼怒和痛苦,眼神悠远的望着她,“我是说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你——!”晏南镜两手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把他给拖到自己跟前。
“你明明就不是这种人!难道你不是宁可我负天下人,也不叫天下人负我的人么!哪怕你平日里都是温文尔雅的做派,但是我早就看出来,你和你父亲都是差不多的人。怎么就在这个上头,稀里糊涂的就把命给赔出去!”
“你——”
她盯着面前齐昀那张面孔,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气到了极点,似乎有一团气堵在了咽喉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齐昀一双眼全都在她的脸上,终于在她的脸上找寻到了自己想要的,迷离的双眼里爆发出巨大的喜悦。
“所以你还是不厌恶我的,是不是?”
晏南镜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能冒出这么一句来,她“你”了好几声,随即僵在那儿,手上犹自还抓住他的衣襟,但是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只能俩俩瞪眼对视。
明明平日里再英明果断的人,到了这个时候,她除了干瞪眼就是哑口无言。
“如果知善真的厌恶我的话,你也不会来了。”齐昀仍由自己的衣襟被她拖拽着,甚至顺从她的力道,整个人都到了她的跟前。
“知善心地良善,但也不是到哪怕厌恶一个人,也能强忍过来关怀。”
晏南镜松开抓住他衣襟的手,“所以你刚才是试试我?”
话语说完,她探到他眼底里的一片真切。
“你别乱动了!”不等他有半点动作,她赶紧的压住他的肩膀,唯恐他又干出什么出乎意料的大事。
“给我躺着。”
她见他不动,声量不由得提高了几分按在他肩膀上的手用力把他往后按。
“躺下!”
齐昀动了,顺着她的力道躺下去。
“你倒也还知道你所作所为不招人喜欢。”晏南镜说着,感觉额角的青筋都几乎要出来。这么多年下来,她只有此刻感受到那种深深无力之感。
“那你为什么还做!”
她摁住齐昀,让他好好躺在卧榻上不要乱动,一面头疼要怎么治病。
经过方才他这么一搅和,她是不敢继续给他灸足三里了。万一人又起身做什么,来不及阻拦的话,简直伤上加伤。
“……”她察觉到手下的躯体没有用力的迹象,这才慢慢放开,坐到一旁。
她把衣袍给他拉下来。现在洛阳已经越发的冷了,再受凉,病情加重,那就棘手了。
齐昀起身上来,抢在她之前,把衣袍给整理妥当。她抬头起来,望见他的耳郭血红。
“你这是要用自己来要挟我吗?”
晏南镜坐下来。
齐昀一愣,漫上的那层血红渐渐褪去。
“我拿自己能要挟了谁呢?”他自嘲的笑笑,摇了摇头。
“我这个人,包括这条命在内,这世上有谁能在意。”
她听不下去他那自伤口吻,板着脸道,“不要说这话,君侯,虞夫人,还有那些臣僚。不都是在意的吗?倘若长公子有个万一,他们都要着急的。”
他似乎是听到可笑的笑话,笑得肩膀止不住的抖动。
“你觉得父亲能真正在意我几分?”
这话问得晏南镜蹙眉,“终究是父子,不管如何,还是有父子情分的。”
齐昀靠坐在那儿,“我于父亲来说,就是个颇能拿得出手的儿子而已。如果我拿不出手,那么死也好,活也好,没什么关系。母亲与其说关心我,其实她性情十几年如一日,都没有变过,她的心一直都在父亲的身上。关注到我身上,不过是我已经长大了,作用比幼年时候大的多,她年岁渐长,父亲不常去她那里,无事可做,就来操心我来打发时日。”
“至于臣僚,他们的前途都在我的身上,如何不能在乎我的死活。”
晏南镜不禁有些头痛,“你这脾气和个孩子似的,关心不就行了,非得还要真心实意。”
“这世上哪里来的那么多真心实意?”
“可倘若我就是要呢?”
他突然问。
“那些利益牵扯我见的太多了,只要一睁眼,满满全都是。但我就是求个真心实意呢?”
晏南镜和他对视小会,最终她叹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他执拗望着她不动。
“我只想要这个,难道有错吗?”
晏南镜叹口气,避开他的这一问,“还是要找医官过来看看。”
“本来之前的伤势就没有痊愈,又上了风寒。再如此下去,怕是要英年早逝。到那时候,就算想要再多,恐怕也不成了。”
她话语说的很不客气,倒是让齐昀没有和之前那样,又弄出什么别的事来。他老老实实的靠在那儿,看着她去让外面的卫士去请医官。
医官过来了,不开药行灸。
晏南镜看着那边内侍拿着她之前用过的艾条,重新点燃了,继续给他用上。
齐昀不管已经到身前的医官,只是用目光钩住她。晏南镜在他紧追不放的目光里生出了倘若她离开的话,躺着的人就会扑起来扣住她的感觉。
她伫立在那儿,看着医官给他行灸,男人的手法比女人要粗糙的多。只管能治病,至于其他的丝毫不在意。
等到艾条燃得差不多了挪开之后,见着足三里的位置上皮肉都已经发红。
医官叮嘱了几句要注意饮食清淡,另外不可劳累好生安养之后,就离开了。
“我……”
晏南镜斟酌着开口,想要找个理由离开,谁知道他看过来,眼底里都是凌凌波光。
“你陪我一会。好吗?”
倘若他强硬留她下来,她必定是要激烈反抗的。但是他没有,那眸光望她一眼,我见犹怜。倒是让人舍不得狠下心。
“一会,”他开口恳求,“就一会。”
晏南镜皱着眉头,最后烦躁无比的坐下来了。
两人坐下来之后,良久相对无言。他放在她身上的目光太过专注。她别开脸去,盯着一旁的错金博山炉。
博山炉筒体错金,三龙出水环绕在仙山周围。香雾缥缈的仙山上还有神兽出没,除却神兽之外,又另有虎豹行走期间,内里又有几只猴子,或是蹲踞山峦中,或是骑在奔走的虎豹背上。神情形态格外惟妙惟肖。香雾弥漫里,倒是真的有了仙山的虚无。
齐昀就在这一片缥缈里头开口打破了寂静。
“洛阳的气候,你还适应吗?”
晏南镜回头过来,又别过头去,“还行。”
“当真?”齐昀却不信,“知善是个不爱给人添麻烦的性子。哪怕不习惯,也不会明面说出来。尤其此刻还在宫里。”
晏南镜有些诧异的望过去,不得不说他说的这些话全都对。
“再我面前还讲究这些客套,就不必了吧?”
晏南镜拧着眉头,“饭食都还好,其实洛阳的气候比荆州要适应。就是饮食上,不是吃肉就是吃肉,瓜果菜蔬不多。我不习惯。”
她坦言相对,齐昀很高兴,甚至面上都能看到笑容。
“中原秋凉之后,的确除却麦饭肉食之外,没有太多菜蔬。这个和楚地不一样。不过听说温泉四周种植有菜蔬,只是这些菜蔬都是供天子和皇后的。等返回邺城之后,我让人也在温泉四周种植上菜蔬。”
至于种了之后,自然是给她的。
晏南镜听着向他看过去,“你说的。”
他笑着颔首,“是我说的。”
齐昀抬眸,脸上眼里是浓厚的笑意,“你从未真正厌恶过我,是吧。”
话语说到后面,已经完全肯定了。
“如果你动不动就轻薄人的话,那我就真的不见你了。”
齐昀靠躺在那儿,手掌压在唇上轻咳了一声。
他颇为忐忑的去看她,“我——”
“阿兄有书信来吗?”晏南镜轻声问。
“先生有几封书信送来过,不过都是关于公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