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主使还是不肯说吗?”
他坐在胡床上,看着那两个垂首的人。
胡床矮小,齐昀坐着有些不合适,干脆站起身,踱步到他们面前。
“不说那就算了。原本我也没想过非得要从你们两个口里得知什么。”
他看过去,烛火在眼眸上折出冰冷的光,吩咐其他人“把这两人的嘴堵死,然后活烧了吧。”
齐昀说完粲然一笑,“你们要忠心,我就成全你们的忠肝义胆。”
他此言一出,地上那两人当即身下漫出水迹,一股腥臊味散开。
“中郎将饶命!是——”
齐昀抬抬手,顿时卫士就把那人的嘴给堵住。
“我已经猜到是谁了。左右不过是那几个人,也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猜的。”
他吐出口气,“有你们金玉在前,接下来就算有人要再过来,也要掂量一下自己的本事。”
齐昀说完一笑,扬了扬脸颊,示意人带出去。拿来那个个人嘴里全都被塞住了,拖拽了出去。
晏南镜感觉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有滔天的火光,还有扭曲的人影和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很不安的想要逃跑,但是无路可逃。正当她惶惶不安的时候,额头上多了一只手掌,掌心对着额头,掌心粗糙的肌肤贴额头那儿,热意传了过来,那些火光还有惨叫逐渐远离,她缓缓吐出口气,沉沉的睡了过去。
晏南镜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已经过了辰时了。
婢女守在卧榻边,见着她醒来,大喜过望连忙去禀报。
她望着头顶的承尘看向留在室内的婢女,“昨晚上发生什么事了?”
婢女闻言,神情霎时间变得极其古怪,不过还是说了,“昨晚上有刺客纵火,想要刺杀长公子。不过刺客都已经伏法了。”
晏南镜见到婢女说起刺客伏法的时候,面色有瞬间的苍白,不过很快婢女脸上展露出笑容,过来搀扶她起身,“昨晚女郎的居所也着火了,幸好长公子把女郎救了出来。”
“女郎现如今觉得怎么样?”
她捂住额头,“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不舒服。”
这时候门已经被人推开,齐昀的嗓音响起来,“知善还好吗?”
她摇摇头,把方才和婢女说的话,给他重新说了一遍。
“昨晚上的膳食被人加了麻沸散,所以知善才会一直昏睡不醒。这种药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只能慢慢休息,等药效过去了。”
晏南镜听后点点头,“阿元没事吧?”
“阿媪已经救出来了,可能膳食她用得多,所以到现在还在昏睡。”
她嗯了一声,点点头。
齐昀一直都站在卧榻的屏风前,没有过来。
他迟疑了好会,“知善,对不起。”
齐昀嗓音发涩,“这一切都是源自我。”
那些人的主意,已经再明显不过了,怕凭借自己的本事杀不了他,所以把她一块拉上。哪怕不能立即制住他,也能用她来要挟自己就范。
说到底她是无辜被殃及的池鱼。
话语说完之后,屏风那边陷入了长久的寂静。那寂静像是一把钝刀在他的心头上来回的磨挫。
“我头晕。”
过了好会,屏风那边传来晏南镜带着疲惫的话语,“今日要走吗?”
齐昀连忙说不,“出了这种大事,还是稳妥起见,先休整几日吧。”
不是出了大事,先赶紧的离开么?
晏南镜也没有问他,“那正好,我要再睡一会,有稻米粥吗?”
她对黍子之类的谷物并不喜欢,喜欢产自吴楚的稻谷煮成的粥。
齐孟婉和齐昀知道她的这个偏好,所以特意给她备了一些。
齐昀听到她想要吃东西,面色振奋起来,“我已经让人准备了。等知善睡醒,立即可以送过来。”
稻米粥已经老早就煮好了,一直都在庖厨里热着。
她嗯了一声。
室内又安静了下来。过了小会齐昀开口,紧绷着咽喉和躯体,“知善你怪我吗?”
晏南镜听了坐在那儿,想了好会,“是长公子下令下药放火的吗?”
齐昀一愣,“这怎么可能!”
晏南镜笑了,“那不就是了。再说了,事情已经发生,动手的人都已经伏法,我也没什么好怨恨的。”
“我体力一直不佳,怨恨这个事耗费心力,我实在没有那么多的气力去做这个。”
她顿了顿,看向屏风那边,“你昨晚上是不是被火烧到了?”
那时候兵荒马乱,但是她还是闻到了织物和毛发被火燎到的味道。
屏风后的齐昀一愣,顺记巨大的情感如同波涛,将他整个人没顶。
第093章
晏南镜好久都没有听到屏风那边传来什么动静,她疑心齐昀是不是已经离开了。可是也没有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
她不由得往屏风那边看去。齐昀伫立在屏风后,他牙关紧咬,手掌在广袖里不停的颤抖。巨大的情感完全将他没顶,狂喜夹杂着愧疚将他整个人完全的没入其中。他脖颈像是被手扼住,等到屏风后再次传来她满是迷惑的询问声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胸口和咽喉处的窒息感,让他抑制不住的剧烈喘息。
晏南镜听到屏风那边传来的不对劲的动静,也顾不得其他了,掀开被子直接到屏风后,就见到齐昀一手捂在胸口,扶在屏风那儿,低声喘息。
“你怎么样了?”她想要过去,才走几步,麻沸散的药效还没有完全散去,腿脚一软,就要摔倒在地上。齐昀见状搀扶住她的臂膀,让她不至于摔在地上。
“没事吧?”他急切问道。
晏南镜摇摇头,她看向他,见着他额角细小的汗珠,有些迟疑,“你没事了吗?”
那股窒息和胸口的抽痛,已经平伏了下来。
“怎么突然就……”晏南镜蹙眉,“你还是早些找医官去看。这种毛病我是不行的。”
“无事,”齐昀摇头,他让婢女过来把她搀扶进去,“已经没事了。”
晏南镜没想到他竟然还真的不打算让医官来看,“这种事关乎性命,你都能不放在心上?”
齐昀低头笑了笑,颇有些无奈,“情志上的事,就算是把先生请过来也没有用。”
她拧着眉头,这会婢女已经把她又搀扶到了卧榻上。
软绵绵的躯体有了依仗,她脸色好了许多,“刚才是想起了什么吗?是洛阳里陛下和贵人的事?还是君侯那儿……”
“都不是。”不等她把话说完,齐昀抢先道,“是想起你了。”
他越来越不遮掩,恨不得将心里所有的所思所想全都倾倒在她面前。
晏南镜有瞬间的怔忪,随后她坐在那儿手脚无措,“想我做什么,我们不就是在见面说话么?”
“我在想,你会关心我。”他笑了,“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如此,不是为了功名利禄,也不是为了别的。”
他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的心境。
“我也不知要怎么和你说了。”
婢女们很有颜色的退下,两息的功夫,室内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我自幼开始,身边人对我关爱都是有所求的。父亲,是因为我容貌才能突出,是能让他长脸的儿子。可是在我崭露头角之前。在父亲心里我恐怕算不了什么。嫡母对他心怀怨恨,他会不知道吗?不可能的,能从诸多诸侯里拼杀出来,让一众老臣效力于他,怎么看不穿?所以他还是把我送过去了,在父亲那儿,我只是个让他减轻愧疚的礼物罢了。”
“嫡母就不用说了,我和她只是虚挂着母子的名分,实际上和仇敌也没有什么区别。我母亲那儿你也知道。至于臣僚,臣僚在意我,是因为我能重用他们。”
他需要他们的才能,而臣僚也需要他的重用,从而获得功名利禄。彼此之间的心思可谓是明明白白。
“你也太较真了。”晏南镜隔着屏风忍不住感叹,她蹙眉动了几下嘴唇,不知道怎么继续把话说下去。
即使彼此都各有所图又有什么干系,只要达到目的就可以。
“我以前也是这般想的。但是遇见你之后就不是这样了。”
他对父亲,对嫡母,乃至于对那些臣僚,都是抱着彼此利用的心。他展示出他们想要看到的模样,然后从他们身上获取自己想要的。
真心这个东西,不想要不在意的时候,一文不值。可是想要的时候,哪怕付出所有,都不定能得到。
他想要她的那一份真心,她不求什么,他哪怕想要奉上自己所有,也不知道要拿什么给她。只能笨拙的谋划。
可是这个并不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也不是沙场里的金戈铁马。也无人教过他这些。
他对此几乎一筹莫展。
到了此刻,他只能将自己的所求再次全都剖开放在她的面前,来求得她的垂怜。
此事所有的颜面都已经顾不上了。话既然已经说出口,那就干脆说到底。
屏风那边长久的沉默下来,齐昀在这一片的缄默里焦躁难安。
“我累了。”过了好久,屏风那边终于传来她的声音。
齐昀有些失望,但还是顺着她的话道,“那知善好好休息,庖厨下我已经令人准备了稻羹,先用一点再睡。要不然会饿得腹痛,脾胃受不住。”
她轻轻嗯了一声。齐昀转身,打算离开。
“你也要好好歇息。”屏风后突然传来她的嗓音。
“昨晚我睁不开眼,但是我也知道是你把我给救出来的。你没有被烫伤吧?”
齐昀咽喉滚动,眼眸酸涩,“燎到了。不过运气还好,只是被燎到了小块。不去管它,自己也会好的。”
“还没上药?”晏南镜不自觉的提高了声量。
齐昀摇头,“忙乱了一宿,有好多事需要我去定夺,没有空闲上药。何况——”
她忍不住跟上他的话语,“何况什么?”
“何况我也习惯了,分得清楚重伤还是小伤,这点伤势,不去管它,只要不沾水。过段时日,水泡破了也就好了。”
晏南镜咬紧牙关,深深吸口气,“你去找我之前身边的婢女,说让她们把紫云膏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