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害怕。”他跟在旁边,手掌轻轻压在她的脊背上,安抚她。
“我就在这,你不用怕什么?”
晏南镜闻言看向他,心下安定了许多,她点点头,试着照着他方才的指点,去适应马走动时候带来的轻微颠簸。
她持着马缰,回头看到他跟在身旁,以免出什么事。
走了小会,她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颠簸感,小腿有意无意的在马肚子上敲了下。
马匹一改方才的缓慢,换成小步奔跑起来,她在马背上被突然加大的颠簸弄得整个人几乎坐不稳,赶紧的整个俯身下来。
齐昀一手抓住马缰,拉住马头,嘴里吁了一声,原本小跑的马匹顿时停了下来。
他面上黑了不少扭头过来,她见着他那脸色,明知故问,“你怎么脸黑了。”
齐昀不答,看着她整个人都趴在了马背上,“既然怕,刚才为何如此?”
他这会也不笑了,神情肃穆下来,明明是出众的容貌,却可以止小儿夜啼。
晏南镜没见过他这样,不由得趴在那儿,“就是想要试试。”
齐昀闻言之后,不由得叹气,“以后不要这样,骑马都是一步步来,每个步骤练上许久,完全熟悉之后,才开始下一个。不然的话,容易出事。”
“坠马会如何,知善知道吗?”他用最平静的话语,说最可怕的话,“人掉下来,运气好摔断手脚,运气不好,被马踩踏,当场头颅破碎,鲜血满地。”
她趴在那儿静静听着,飞快的认错,“我错了,不该急功近利的。”
晏南镜该认错时,飞快认错。他原本紧绷的脸上松弛了下来。
“不过骑马这事儿还挺好的。”她说着,已经慢慢的从马背上坐起来,“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完全学会。”
齐昀说很快,“这事其实说起来也不难,只是不能冒进。冒进容易出事。”
晏南镜哦了一声,她看见那边有人过来,走得近些了,认出是齐昀的属官。
“有人找你了。”
齐昀回头过去,见到属官拜下。他让人起来。属官起身道,“侯府来人,说是让长公子去府上赴宴。”
“赴宴,什么宴?”
“说是替许将军庆功的庆功宴。”
这次许倏打了胜仗,邺城里没有太大的动静。漠北的那些乌桓,是给诸侯们立威用的,也给初出茅庐的公子练手用的。许倏这赢了,说实在的,用处也不算大。
齐昀听到属下的回答,点了点头,到了一声知道了。
晏南镜见他回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接过她手里的缰绳,牵着马慢慢走。
“只是些微小事。不算什么。”
晏南镜哦了一声,骑在马背上对于她来说颇有些稀奇。过了一会,齐昀让马停下来,向她敞开手臂。
“下来吧。再多骑一会,恐怕到时候知善就要难受了。”
骑马并不是多舒服的事,开始的时候还好,时辰一长,双腿酸胀疼痛,下马之后甚至腿都伸不直,走路打颤不止。
晏南镜也不多问,扶着他的手臂下马。当她两只手扶在他的手臂上,齐昀径直将她整个人都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邺城贵女贵妇们喜欢往衣裙上熏染浓香,衣物上兰桂之香,熏得哪怕离上好些距离,都能闻到。
她身上却不这样,没有那些故意熏染上去的浓香,只有一点点浅淡的芬芳。与其说是那些用各种香料搭配出来的,不如说是从她自身散发而出。
齐昀感受到手臂内的柔软温热,头脑里有瞬间的空白。
随即心头上草长莺飞,躯体里似乎有烈火灼烧。
等晏南镜站稳,他向后退了几步。
练出来的波澜不惊的本事,在这个时候却用不上。晏南镜看过来,见着他往后退开了几步。
她猜到了什么,一时间尴尬的厉害。
“父亲那儿叫我过去,你先回去休息。”
说完,让人送她先行回去,自己也回去更衣。
他回到房中,挥开了家仆送上的热水,让他们打来冷水。即使已经开春了,冷水依然冰冷,他捧起水扑在脸上。冰冷的水打在肌肤上,勉强将躯体里的热意给压了下去。
水流顺着脸颊落下去,还有些水珠滚落到衣襟里。
齐昀伸手解开腰间的带钩,将外袍扒下来,水珠落到衣襟内,将内袍脖颈那里打湿。家仆们趋步进来,奉上长袍还有素纱襌衣,衣冠整理完毕之后,他从内室里拿出一只朱玄二色的漆盒,“待会送到女郎那儿,要亲眼看着她收下,谁代收都不行。”
家仆应下双手接过。
侯府内一如既往,连着避在路边的婢女,也还是往日模糊不清的面孔。
齐侯那儿,许倏已经在了。见到他来,许倏竟然径直转脸过去,不和他对视。
齐昀对此并不在意,齐侯上下打量他一番,“你长得这么大了。”
齐侯说着抬手比划了几下,“我还记得你当年只有这么高,结果眨眼的功夫竟然已经长大成人了。”
齐侯话语里满是感叹。
齐侯平日不喜欢和儿子说这些。齐昀觉得可能是刚才和许倏说起了许少安,所以有了些许父子情深的兴致。
齐昀应付起来得心应手,他神情上也是淡淡的怀念,“儿还记得,父亲亲手教儿射箭,时光荏苒白驹过隙,竟然已经过去这么久。儿也从孩童长成了成人。父母养育之恩昊天罔极,儿不敢有片刻遗忘。”
齐侯闻言很是满意点头,他看了一眼一张坐榻上的许倏,许倏抬头,看向垂首恭立的齐昀,面上纠结一二,最终扭头过去。
不多时,前来赴宴的人都来了。
来的人不多,但都是跟在齐侯身边的老将老臣。
坐下来,互相祝酒几番之后,齐侯感叹,“你们都跟着我好多年了,当年咱们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现如今儿女都老大啦。”
“君侯不老,依然和当年一样。”
下面立即有老将道。
齐侯抬手摆了摆,“都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还和我说这些奉承话。”
说着,他看向离他最近的许倏,“咱们都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既然如此,不如让儿女也有这样的交情。咱们结亲吧。”
第099章
齐侯此话引人注目。
谁不知道许倏家的那个儿子现如今都已经成了废人,惊马之后运气好留下了一条性命,不过也仅仅只是留了一条性命,人躺在那儿半点都不能挪动,话语都不能说,张嘴只能呜哇乱叫,大小溲全在榻上,片刻都离不开人。不过短短半年多时间,原先的翩翩少年郎,就已经成面目狰狞之辈了。
齐侯膝下子女不少,但也不多。不知道是哪位倒霉的侯女要去嫁给这种废人。
“我记得你家阿堇这时候也应当十六了吧?”
齐侯笑道。
齐昀手里一抖,手中酒爵里的酒水洒出来些许,沾在了衣袖上。
不等他抬手擦拭,齐侯已经又道,“你觉得景约和阿堇如何?”
许倏在儿子出事之后,头发几乎白了一半。他满身的功劳,原先想着能不能泽被后人。现如今儿子已经成了废人,他已经到这年纪,再娶生子已经是不可能。就算有孙辈,也不知道能不能看着孙辈长大。
至于族中其余人,到时候会不会看在他的面子上,照料他的那一双儿女,许倏完全放心不下来。身前功劳再高,若是子孙不能入仕,那留着也没有多少用处。既然如此,趁着他人还在,能谋划,尽可能的给儿女们安排前程。
“君侯说的是,”许倏笑道,“阿堇已经十六了。”
“那真当年啊,我这长子今年正好二十。年岁相当,才能平平,还未娶妻。我这个父亲替他求娶。”
许倏还记得齐昀和那个女子的传闻。但是眼下也只有齐昀一人能入他的眼。
许倏之前觉得天下儿郎,无人能配得上他的女儿。可现如今,事实残酷得让他不得不认清现实。
在没有父兄做依靠的女子,不远原先门庭有多么显赫,最后只能落个任人宰割的的下场。邺城里的适龄士族子弟,早已经被许倏仔仔细细全都筛了一遍。发现里头洁身自好,样貌才能出众,且前程远大的,只有齐昀。
其余的人,不是才能样貌有缺,便是内宠无数。有那么一两个,看着似乎样样都好的,他上门去表示想要嫁女,却被人双亲婉拒。
士族讲究脸面,做事要漂亮,口里也全都是礼义廉耻。但面上越是如此,就越是看中其下的利益。
两家联姻,总要有些好处的。尤其是家中的才俊,如果没有,那么士族才俊根本就不会考虑半分。
一番下来,只有齐侯长子,才最有可能谈成。
许倏和齐侯都已经是多年的老伙计,有些话就算不说出口,也能心知肚明。果然齐侯适当时候开口,算是解了他的困境。
齐侯的话语才落下,那边许倏面上端出笑容,正要把话接下去。就听到哐当一声。
循声去看,见到齐昀从席间站了起来,手里的酒爵掉了。内里的酒水洒了半身都是。酒水沁入意料,渲出一片暗色。可见的狼狈。
齐侯没见过齐昀这样失态,不由得皱了眉头,“你这是做什么?难道是听到要给你娶妻,高兴糊涂了吗?”
齐侯言语里暗带威压,然而齐昀却置若罔闻,径直出席,对准齐侯一拜到底,“父亲还请收回成命。儿实在是配不上许家女郎。”
顿时间,酒席里老将们面面相觑,惊讶有之,幸灾乐祸有之。
许倏如今儿子成了废人,女儿自然也没有太多的联姻价值。嫁个富贵闲人或许还行,但是齐侯长子是有望问鼎世子之位的,娶许倏之女,的确心有不甘。
“你这是干什么?”齐侯呵斥道,“回去!”
齐昀站在那儿,依然保持行礼的姿态,岿然不动。
“还请父亲收回成命,儿实在配不上许女郎。”
大庭广众之下,他这话掷地有声。
许倏望见那些老兄弟不可言说的面色和眼光,顿时强撑着脸面,“既然长公子不愿,那么君侯此事就作罢吧。毕竟传出去,说我家一门心思攀附。”
齐侯诶了一声,拉住许倏,在他的手掌上安抚的拍了拍,示意他稍安勿躁。再抬头的时候,脸色已经完全好沉了下来。
原先还打算看好戏的众多老将,见此清醒,不由得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了。
齐侯哪怕在人前说自己已经老了,可没见他有半点认老的样子。更何况他们都曾经见识过齐侯的手段。
见到齐侯真的动怒了,哪里还敢和方才一样。
“景约,你回去。”齐侯沉声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轮不到你插手。”
齐昀依然不动,齐侯怒斥,“回去!”
“还请父亲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