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堇忍不住想,她必定是和自己不一样,不必遭受冷待。
面前的人哪怕什么都不做,就犹如一面镜子照出她的落魄和不堪。
想着,心尖下似乎有团戾气扭结成团,从心下一路直接直冲颅顶。
第184章
那股戾气在心下集结,顺着经络在躯体里四处乱窜。
中郎将一定很喜欢她。
许堇盯着晏南镜袒露在外的手掌,纤细白净,脸颊带笑。
中郎将也一定很照顾她。
这点她已经亲自看到好几次了,中郎将的照拂都是自然而然,不是在人前故意为之。
许堇直直的望着晏南镜。
晏南镜见状含笑看过去,把手边滚热的酪浆送过去,“天寒,许夫人喝这个驱寒?”
许堇没有立即答话,她直直的望着她,想要从晏南镜的面庞上寻找出些许讥笑的痕迹。
现如今,邺城里的那些贵妇看她,犹如看天大的笑话。
之前还有齐玹的功劳在,贵妇们哪怕心里讥笑,面上也要摆出几分尊重。现如今中郎将回来了,似乎所有的一切都要推翻。
许堇望着她,想要从那张姣美的面容上寻出讥嘲的蛛丝马迹。她这些日子,已经练就出来了这项本领,不管贵妇们面上笑容有多浓厚,眼底里能看到些许嘲讽的痕迹。
“许夫人。”
晏南镜见着许堇没动,又唤了一声。终于那边许堇动了,她眉眼连带着头都低垂着,接过她递来的酪浆,不发一语,垂首慢慢喝。
酪浆是用羊奶煮制而成,才从火上挪下来,稍稍放一放,上面就已经凝结出了一层奶皮。
晏南镜在一旁望着许堇低头,“许将军这些时日还好吗?”
她和许倏一家毫无往来,但既然碰见了,多少是要问一句。
许堇抬首,直勾勾的望着她,原本死羊一般呆滞的目光里有了别样的意味。
“我和景约回来不久,还未来得及去拜见许老将军。”她并不在乎许堇神色里的怪异,只是笑笑,“等有空闲了,一定亲自去拜见——”
“不必了。”
晏南镜话语还没说完,许堇生冷的打断她的话语。
“可是许老将军不方便?”晏南镜在最初的讶异过后,依然神色不变。
原本就是场面话,不答应更好,免得真的要去上门拜访。当然就算去,那也是齐昀自己去,她是不会费这个功夫。
许堇话语出口的瞬间,便知道自己失言了。可以回绝,但要婉拒。
她嗫嚅着,有些无措。晏南镜对她笑笑,并不在意,“既然如此,我们做小辈的就不打扰了。”
许堇不禁有些懊恼,让中郎将去父亲那儿是好事。夫君和中郎将彼此是政敌。即使面上和睦,心下都心知肚明。
中郎将那边的消息不好刺探,府邸里也是一样。里里外外全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有知遇之恩。富贵都是他给的,想要从那些人里头凿开一个口子,谈何容易。
就算有那么几个被撬动了,也不是贴身的。得到的消息也不够及时。
若是父亲能从中得到些许消息,那么对于夫君来说是及时雨。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许堇连忙解释,“父亲他——”
“那方才夫人怎么?”晏南镜满面好奇发问。
许堇被她问得哑口无言。方才那话才出口没多久,现如今想要装作没说过都难。
她心下对眼前人排斥,所以不自觉的说出那话。
“我,我不是——”许堇面色涨红。
晏南镜只是笑笑,“到时候会前去看看老将军的。”
许堇原本急躁的心,顿时落地,唇边露出点松快的笑意。
晏南镜回头,无意间望见了许堇下颌那儿的一块淤青。
淤青被脂粉遮了大半,但因为肌理下淤血过多,哪怕用了脂粉,也没有完全遮住。开始的时候没注意,现如今抬首就望见了。
晏南镜眉眼里有些愕然,眼眸动了下,“夫人是不小心撞了么?”
她说着,指了指下颌。
贵妇们做什么不用自己动手,哪怕在府里,左右都有婢女随侍,哪怕一跤跌出去,都会有婢女和仆妇前赴后继的垫在下面。想要伤到都难上加难。何况伤的还是脸面这种地方。
她话语说的足够隐晦,许堇顺着她的话语就颔首,面色颇有些羞惭,摸着那块肿胀的淤青。
“是我在府里不小心磕碰到了,让夫人见笑。”
晏南镜思虑了下,还是开口,“这伤的确是不太好,倘若许夫人有什么难为的地方,可以和老将军说,要不然寻太夫人和君侯都是行的。”
看破不说破,她还点拨了两下如何去处理这种事的办法。
许堇听后当即变了脸色,原本面上那点挤出来的笑顿时化作了冰冷的凝视。
“多谢夫人了。”
许堇面色冷下来,话语也泛着一股隐约的怒意。
晏南镜有瞬间的错愕,不过下刻她就笑了,那点错愕迅速转到了耳后,半点都不见,“不用谢。”
这时候,陆陆续续的,从外面来了几个女眷,都是齐侯那一辈的婶母。
那些贵妇进来,见到晏南镜也在,过来和晏南镜说话。话语里全是嘘寒问暖。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在此刻体现的格外鲜明。晏南镜还记得当初这些婶母对她是唯恐避之不及。生怕粘上了点关系,引得齐侯不快。
这前后不过才没多久,又是换了一副面孔。
婶母们满面关心,晏南镜也乐得和她们谈笑,所有的关心照单全收。反正都是嘴上说几句话的功夫,也不会真的要付出什么。说了也就算了,至于去做,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些婶母过来,直接把许堇给挤开,没有给她留半点地方。
许堇咬了咬唇,到这时候,已经没有她的地方。这些婶母都是她的长辈,没有晚辈抢在长辈之前开口的。
她不由得抬头,觑向晏南镜。晏南镜此刻和那些长辈们笑谈风生。那些婶母说是长辈,但此时此刻,也没有谁真的敢拿捏着长辈的架子,高高在上。
许堇望着晏南镜被所有人追捧着,附和着。心口的酸胀一路通往了眼底,险些落泪下来。
当年她也是这般被众人追捧的吧?不,比当年的她更甚。
她被排挤在人外,望着被众人关心的晏南镜,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维持自己的仪态。
只有得到过,所以在失去过后才会格外的失落。
晏南镜眼角余光瞥见许堇的黯然神伤,不过她也没有在乎。
婶母们都是很会说话的人,年岁大见得多,话语周到,一人一句,都能将话说下去。知道话说太多了不行,还会用上一点小食,喝上酪浆,用不了多久就精神抖擞。
晏南镜有一句没一句的和那些婶母说笑,突然感觉到脚下的土地颤动。
“是人回来了吧?”
晏南镜往帐外看去,她在大营里待过,知道这是人马回来了。
“走,都出去看看。”旁边有婶母抓住时机道。
晏南镜出去,就见着一群人骑马在日头下往这边跑来。每个人的马匹上都挂着或多或少的猎物。
男人的天性就是想要吸引女子的注意,哪怕是打猎归来,也非得在女人们面前炫耀上一番,才能彻底的心满意足。
哪怕是这么一群贵胄,也不能例外。
晏南镜一眼就在一帮人里头认出了齐昀,他和齐玹跟在齐侯身后,醒目的很。
他在马上跟着齐侯疾驰而过,就这瞬间的功夫,她见到齐昀飞快的向她眨了眨眼。
这一次下来,齐侯一行收获甚丰。原本照着惯例,是要在野外摆宴,让庖厨就地处置猎来的猎物,与所有人共享。
但是齐侯没有,直接让人带上最好的猎物。和齐昀还有齐玹几个,另外带上他们的家眷,径直回侯府,进献给太夫人,以表孝心。
太夫人见到这些兴致不是很高,不过叮嘱人拿下去,等午膳的时候就用这些来做膳食。她顺势留齐侯一行人下来用膳。
人年纪大了,喜欢清净,但也需要时不时热闹一下,不然就显得太过寂寥。
一家人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太夫人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影。她看向坐在下首的齐昀,“老妇这年岁,还不知道能和儿孙们再相聚多久。”
说着抬手擦了擦干燥的眼角。
这话可太重了,齐侯脸上生出几缕惶恐,“母亲长寿呢,千万不要说这种话。”
“我长寿不长寿,我自己难道不知道吗?”太夫人叹息,“我年岁大了,现如今只想要见着孙儿们安好,再多见到几个重孙辈。”
说着太夫人面露哀戚,“实在是经不起几次别离了。”
不等齐侯说话,太夫人径直把话完全说开,“秋郎这次回来,就不要让他走了。免得我临终的时候,见不到他。”
这番话顿时让众人都停下手里的箸,晏南镜原本就不爱吃野味,正百无聊赖的对着面前的烤鹿肉左右来回的戳,寂静霎时来临的时候,顺势把手里的漆箸一放。
她不是那种老实人,抬眼就往四周瞟过去。瞟见其他人看着大气都不敢出,头低垂到胸前。
倒是无人注意到她,她无意瞥见那边齐玹的面色不太好看。
倒是齐昀,脸色像是没变过一般,垂首在那儿,像是那边说的话,和他没太大的关系。
齐侯回首暼了一眼齐昀,神态恭谨,“好,就如母亲所言,让他留在邺城。”
这下太夫人喜不自胜,连连说好,接下来胃口大好,连着饭食都比平常多用了一些。
下面的儿孙们听到齐侯发话,接下来各怀心思,都有些心不在焉。
太夫人年纪到底大了,用膳之后和儿孙们说说话,就精神不济,回去休息了。太夫人一走,接下来都各自回去。
出发的时候,齐昀回头见着齐玹骑马在那儿。
两人在马上互相凝视着,齐昀爽朗一笑,抬手对那边的齐玹一礼。
齐玹含笑回礼,待到各自拉过马头各自踏上归路,齐玹面上的笑立即冷了下来。
才行到府邸门口,家仆过来禀报,说是许老将军前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