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算算时日,若是陇西军手脚快的,恐怕已经逼近洛阳了。朝廷那点军力,击退陇西军恐怕不行,但是守住个几日应该是没有问题。只要掐在这个时日赶过去就可以了。
齐昀听着,面上神情和方才没有任何区别。
这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他掉头往外看去。
大营里头都有规矩,不可以随意高声喧哗,更不可胡乱走动,否则便是军法处置。光天化日之下,这样跑动恐怕是有什么事。
果然不多时,齐侯那边就派人过来,让他们全都过去。
齐侯见着他们,开门见山,“有人说,见着天子过来了。”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
“天子出奔了?”过了好会,终于有人开口。
齐侯拧着眉头,这和原先预想的不同,齐昀叉手道,“既然天子离开洛阳,那么父亲不如先率领众人迎接天子,而后将天子送往邺城。”
齐侯看向齐昀,嗯了一声,点点头。
众人跟随着齐侯出营,直接奔天子现如今所在的地方而去。
天子一行人是斥候发现的,而后上报所属的将领,将领派人过来,得知竟然是天子,一面安顿好他们,一面马上派人来告知齐侯。
日头挂在天际上,只剩下照明的作用。混着寒风照在人的身上,没有半点温暖。全是刺骨的寒意。
寒甲在冬日的阳光下折出冰凉的寒光。
一行人驰马赶到,齐侯翻身下马快步到天子面前。
还不等天子开口,齐侯噗通跪下来放声大哭,“臣等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天子这次出来,带上了几个武士内侍,还有韩皇后还有齐孟婉。另外还有好些跟着天子一同从洛阳里出来的朝臣。
天子着燕服,这一路上的颠沛,心气都快要没了。齐侯跪下放声痛哭,后面跟着的那些臣僚将领也跟着跪下来,一时间哭声震得两耳嗡嗡作响。
“陛下。”齐孟婉也好不到哪里去,她见此情形,轻轻垂首提醒。
天子赶紧走过来,双手搀扶住齐侯,“朕一直明白你的忠君之心,这事和你实在是没有什么干系。”
说着他看向齐侯身后的一众人,“都起身吧。”
第191章
齐侯起身,天子已经冻得有些厉害,连嘴唇都有些发紫。齐侯见状,也不问洛阳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立马请天子到准备好的辎车里。
“臣来的匆忙,一切都没有准备,还请陛下恕罪。”
天子摇摇头,“公有此心,朕已经十分宽慰了。”
说着,被身后的内侍给搀扶到车上去。
后面还有几辆车,是给后妃准备的。安排妥当之后,立即驰往大营里。
“等陛下等人休整两三日之后,把陛下还有殿下都送到邺城去。”
齐侯看向一旁的臣僚道。
臣僚颔首领命,俯首的时候不由得往齐昀那儿多看了一眼。
到底是父子,哪怕之前闹成那样,倒头来还是更倚重亲儿子一些。
齐昀护送天子回大营。
新的几个营帐已经搭了起来,内里已收拾好。天子下车来,就被簇拥着入帐。取暖用的炭火盆被人抬了上来,哪怕依然寒冷,但有了火盆,好歹温暖了许多。
饮了奉上来的酒水之后,天子那张被冻的惨白的面上终于有了些许血色。
“是中郎将。”天子长长舒了口气,终于来看齐昀。
“上回,朕听说中郎将去了辽东平定乌桓,没想到不多时竟然相见了。”
说着,他上下打量了齐昀两眼,当初还残留的那一点点少年人的青涩,到这个时候,已经完全不见了。此刻站在面前的,是实实在在的诸侯之子。喜怒不行于色,从那张平静又恭谨的面庞上完全看不出半点情绪。
“臣见过陛下。”
天子摆摆手,他靠在凭几上,满脸苦笑,“当初朕还奇怪,怎么领兵的不是你。照着道理,齐侯应该是派你领兵。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相见了,而且还是这等情形下。”
“陇西犯上作乱,与朝廷内奸佞勾结。现如今父亲已经领兵勤王,相信很快其他宗室诸侯也会响应。很快就能是铲除奸贼。还请陛下安心。”
天子知道,说是宗室和诸侯群起响应,也不过是作壁上观,看看他这个天子到底怎么样。尤其那些躲在封国里不出的宗室,恐怕心里想着帝位会不会落到他的头上,至于出力是根本不可能的。
天子苦笑了两声,齐昀也不欲多言,“陛下一路上劳累,现如今先用些膳食,再好好休憩。”
天子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他的话。齐昀让人立即去庖厨下把丰盛的饭食抬上来,随即悄悄退出了营帐之外。
不多时,齐侯回来了,现在的确乱出了他的意料,越是如此,反而越不能轻举妄动。免得一步错步步错。
齐侯回来之后,将臣僚将领叫过去,“知道这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么?”
“陇西军打着清君侧的名头,洛阳内和陇西勾结的那些公卿,想要开城门,迎接陇西军入城。”齐昀顿了下,“只是没想到被天子察觉,天子下令斩杀那些人。那些人的族人子侄,心中恐惧,害怕被问罪,干脆铤而走险,发动了宫变。”
齐昀回道。
说起来荒谬,但也的的确确是真的。
那些簪缨世家,嘴上说这忠君,实际上自己的命还是更重要些。
齐侯听后嘶了一声,坐在那儿嗤笑,“看来,洛阳里头比我想的还要乱。”
“不过还不够乱。”
最好乱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样才方便他搅浑水。
齐昀点头,“算算时日,恐怕陇西军已经快到洛阳了。”
“那君侯可是要出兵了?”齐玹问道。
齐侯抬眼起来,“时日不到。”
“那陛下那边问起,恐怕——”
齐侯嗤笑出声,齐玹马上垂首不言。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陛下问起又能怎么样?”
齐侯的话语压在齐玹的头颅上,沉甸甸的完全抬不起来。
“先看看吧。”齐侯道,“毕竟兵力可贵,不是可以拿来随意挥霍的。”
说罢,他望向了齐昀。
齐昀从开始陈述,到现在为止没有说一句话。
“就先这样吧,”他看着齐玹,“这次,你护送天子回邺城去。”
齐玹一愣,哪怕心中愤懑不甘,还是垂首应是。
到了这里,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齐侯让其他人退出去,又点了点齐昀,“你留下来。”
一众人从中军大帐里出去,彼此看了一眼。
齐侯不打算出兵,但先把天子送回邺城去。这事不管落到谁身上前前后后都落不了好。毕竟天子虽然落难,可也不是痴愚。若是闹起来,也够人头疼的。
这种难事交给齐玹,齐侯对齐玹这个侄儿究竟有几分倚重难说。
齐玹面冷着径直掉头就走。
“父亲有话和臣说?”
臣僚和将领们全都退出去之后,齐昀俯首问。
“你对天子怎么看?”齐侯问。
他早年曾经来过洛阳,不过那时候离现如今已经很久了。现如今再见天子,见着那个面色苍白惶恐的年轻人,面上再恭敬,心下多少有些不以为然。
这就是天子,莫说他最出色的长子,就算是连他那些年少的儿子也不如。
“天子——不容小觑。”齐昀迟疑了下开口道。
齐侯挑了挑眉头,示意他说下去,齐昀接着道,“之前洛阳里形势复杂,虽然朝廷失势,但内里朝堂之上,却是各种势力交错。稍有不慎,就会引起祸端出来。陛下年岁轻轻,能稳住局面这么久,已经很不错了。”
的确,在这个年岁,能稳住这么久已经不错了。毕竟眼下局面可不是什么太平盛世。
而且有时候,很多事不是人想如何就如何,多少还要一些运道。那是就是这点运道,都是求之不得。
齐侯嗯了一声,算是把之前初见天子生出来的那点轻视给压了下去。
父子两人相对,齐昀侍立在那,一言不发。
齐侯见状不由得蹙眉。父子俩脾气都是一样,决定的事,哪怕经历再多,也不会回头,如出一辙的倔强。
他让人回来,也是无人可用,二来他信不过齐玹。为了不让旁人寒心,是不会那么明显的将人晾在一旁。
只有坐上这个位置,才能体验到,求贤若渴从来都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贤才,能得一二良才,就已经是不错了。
不得不用,却也不放心。剩下来的儿子们年少的年少,就算里头有才干的,也暂时不成气候。
所以他让齐昀回来。只是有用得着长子的地方,而不是因为父子情深。
“你有没有话和我说。”齐侯问。
“臣没有。”
齐侯古怪的笑了一声,颔首道了一声好,“这里没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了,回去吧。”
齐昀从大帐中退出来,走出小段路,见着了满面铁青的齐玹。
齐玹望见他,勉强扯出点笑,“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原先以为景约你好歹也要在君侯那里留上好久,毕竟景约之前人在辽东,父子之间也许久不见。于情于理也应当有许多话说才是。”
话语里颇有些刻薄,不过齐昀不在这上面和他计较,“堂兄想好如何和天子那边说么?”
齐玹神色顿时萎靡下来,这个比行军打仗都还要难。
行军打仗,冲锋陷阵。输赢来的猛烈直接。但是这种事,还要看人脸色,吃力不讨好。
齐昀见他没了之前的耻高气扬,微微颔首,正要和齐玹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停下道,“对了,许夫人那,还请堂兄多多约束。若是做出什么事,闯出什么祸。哪怕是许夫人做的,只要被人知晓,那必定算在堂兄的头上。”
齐玹眼里满是疑惑,正要再问,齐昀已经大步离开了。
过了两日,齐玹去请天子出发前去邺城。不出所料天子严词拒绝。
“朕迫不得已出洛阳,哪里还有安然享福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