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南镜听出她话语里的恨意,紧紧抱住她。
齐孟婉闭上眼,靠在她肩头上,先是咬牙切齿,而后低低的啜泣。
这些年于后宫中积压在心里的怨恨和委屈,在这个时候终于能发泄一些出来。
晏南镜不言不语,她没有做母亲,但知道这里头的痛苦是惊涛骇浪,足以将一切都吞没。
痛哭一场,将心底的怨恨发泄出些许,齐孟婉起身笑着擦擦脸上的泪,“对了,我回来的时候见着阿兄了。当时人多,父亲也在,很多话都不好说。但是我觉得阿兄应该是想让我给阿嫂带几句话的。”
她没有心爱的人,但是不妨碍她察觉到那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悸动。
“他——还好吧?”晏南镜忍不住问。
齐孟婉颔首,“看上去还不错,我在大营里休整的那两日,听说阿兄又受父亲重用,倚重更甚之前……”
“这样也好,现如今想要成就一番基业,一家人必须上下一心。”
她想起齐玹,忍不住蹙眉,对于这个堂兄,她自小并没有多少感触,彼此之间的交往也不多。只是年中的那场变故,天子召齐玹入南宫觐见,她见到齐玹那张扬的模样,心里很是不喜。
“这么多年,父亲应该会把这桩大事定下来了。”
所有人都是这么觉得的。不管之前如何,毕竟是亲生儿子,而且还是现如今最有才能的那个,哪怕之前肆意妄为了,也无伤大雅,给崔家补偿,有个交代,就差不多了。至于为此废掉这么一个儿子,实在是太过了。
“我不在意这个,只要他人平安就好。”
她对上齐孟婉错愕的双眼,“人平安无事才是最好的,至于其他的可以推一推。”
齐孟婉笑了,“阿兄该欣喜若狂了。阿嫂是真心实意对他好,不求富贵荣华。”
她话才说完,晏南镜就很诚恳的说不是,“富贵荣华还是好的,就是他先保全自己再说,要不然因为富贵缺了什么,那也是个遗憾。”
齐孟婉目瞪口呆,过了好会回神,笑着咳嗽不止,“果然还是和阿嫂在一起有意思,宫里人来来回回,话都是一样的。”
正说着,有女官过来禀报,“贵人,陛下要过来了。”
齐孟婉面庞上浮现再明显不过的嫌恶,随即道,“就说我这一路身体不适,实在是无法侍奉,挑选几个近身婢女去吧。”
等女官一走,齐孟婉回头和晏南镜感叹,“还是回来好,在洛阳宫里,还得搜肠刮肚的找理由推脱。”
之前还能因为有个皇子和天子接触,现如今连碰面都不想了。反正现如今天子根本不可能拿她如何,既然如此,连遮掩都懒得遮掩,直接让婢女过去就行。
天子走之后,齐侯并未下令去解洛阳之围,他出兵是有自己的目的,不是真的去为了给朝廷做忠臣。现如今陇西军弄的祸事还不够大,那就在里头放一把火,闹的更大,闹到完全不能遮掩。
打仗必定会有伤亡,哪怕是最普通的兵士,若是阵亡了,也是损失。兵士们除了打仗之外还能耕田,用处多多,不能随随便便就死了。
齐侯送走天子,继续在原地按兵不动,但是另外遣派使者过去,说了一通忤逆犯上的训斥的话。
使者去了好几日都没有回来,原本平静的天,在短暂的宁静之后,又开始狂风大作,乌云密布,看样子恐怕又要下雪了。
天乌黑到了极致,开始下的雪霰,然后渐渐的就是大片的雪。
这雪下的很大,小会的功夫,地面上就见白了。
这个时候,除却巡逻的兵士之外,全都躲在帐子里头围着篝火取暖。
大雪天是真的可能把人给活活冻死的,一时间大营里显得有几分寂寥。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这番寂寥,崔陵骑在马上一路狂奔,到了辕门前堪堪拉住了马缰,不等士兵上来,他从马背上滑下来,脸色煞白,嗓音颤抖“洛阳,洛阳被烧了!”
“洛阳宫被烧了?”齐侯从胡床上起来,满眼震惊的望着下面裹着厚被衿的崔陵。
崔陵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嘴唇冻的发紫,现如今身上裹着厚厚的被衿,面前还放着一只烧的正旺的火盆。
崔陵被齐侯派出去骂攻入洛阳的陇西军的。
崔陵出身士族,颇有名望,派他去最合适不过。原本他们就是占理,陇西军不动,正好齐侯这边可以随时动作。若是陇西军恼羞成怒杀了崔陵,那么又送给他一个上好的把柄。
现如今崔陵平安无事回来了,带回了另外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哪怕有火盆还有被衿裹住,崔陵的面色依然是惨白的,听到齐侯发问,他颤抖着颔首,“臣亲眼所见,陇西军放纵兵士们在洛阳里烧杀掳掠,后面直接让人入了宫城——”
“臣闻讯去看的时候,宫城里已经被放了火。”
“大火连绵几日不止,南北两宫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齐侯嘶了一声,叉腰站起来,“这群老小子下手还挺快。”
齐昀起身,“父亲,现如今宫城被毁,此事需得禀报陛下。”
宫城都被烧了,天子也势必停留在洛阳,那些逃出来的朝臣,不投奔其他诸侯的话,也只有天子在哪,他们就投奔哪。
齐侯早有此意,不过需要借旁边人的嘴说出来。齐昀主动道出,少了他不少麻烦。
齐侯颔首,长叹一声,“看来陇西来的这些人,都是乱臣贼子。原本以为可以让他们迷途知返。现如今看来,就是怀揣着乱心来的。”
“既然如此,那也不必再忌惮什么了。出兵吧。”
第193章
毕竟就是打着勤王的旗帜出发,现如今陇西军已经在洛阳烧杀抢掠,再不出兵,就说不出去了。
齐昀作为长子首当其冲,立即领兵出发。
寒风混着雪打在脸上,是刀割一般的疼痛。对此,齐昀早已经习惯了。
今日还好,有风雪,但是风雪不大。北地冬日天寒地冻,雪落在地上不化,但也行走不便。
洛阳地处平原,四处的关隘已经被攻破。只是杀入洛阳,只为抢掠,不是为了争夺天下,关隘处留下来的官兵也只想着跟着上头的人一块抢掠财物,心思不在防守上。所以齐军杀到的时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齐昀这支先行军攻下关隘,只来得及休整两日,勉强喘口气之后,立即又出发。
这次比起关隘处的遭遇战,遭遇的艰难险阻要大的多。齐昀并不打算和洛阳里的陇西军正面应战,一面派人和齐侯所在的中军禀报情况,一面避开陇西军的锋芒,派出小股队伍,对城内的陇西军进行扰动。
齐昀收到才送来的军令,他低头看了一眼,干脆把手里齐侯的军令递给手边的人,“父亲令我先攻击陇西军,他在后面,不日抵达。”
这分明是要齐昀给他杀出一条道路来。若是赢了,最大的功劳也不是齐昀的,若是这里头出了什么差错,那么军令如山,想要怎么处置那都是齐侯的意思。可以说咽喉被齐侯扼住。
齐昀对所谓的父子亲情从来没抱有过任何期望,所以受到这封军令倒也没什么悲愤。倒是下面的臣僚将领,见到这份军令,眉头紧蹙。
“将军和君侯是亲生父子,君侯这是要做什么?”陈虢拿着手里的军令,出声问道。
这是帐中所有人的疑惑,陈虢这话问出来,所有人都往齐昀那儿看去。
这对儿子也太过苛刻无情了些,就算是平常上峰,也不会下这种一看就是极其危险的命令。
齐昀却不作答,径直看向了杨之简,“此事你觉得如何?”
“君父之命,不得不从。但是现如今敌强我弱,在君侯抵达之前,若是正面交锋,恐怕是凶多吉少。臣觉得不如来回奔袭扰动。使得敌军日夜不安。”
“引出小股人马,也算是给君侯交代。”
陈虢高兴道。
反正军令里也没说要如何攻打,反正只要有人头交上去就行。
杨之简却摇头说不,顶着众多迷惑不解的目光,他笑道,“不用杀,杀了反而不好。引出来就行,冰天雪地,让这些人出来跑动跑动。”
话语一出,顿时众人面面相觑。毕竟是跟着齐昀征战四方的,或许别的地方有所欠缺,但是行军打仗上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
陈虢搓手,“可是要让他们放松警惕,而后来个一网打尽。”
“现如今麾下这些兵士,就算将伙头兵都加进去,一网打尽恐怕都难上加难。一招毙命行不通,但是来回袭扰还是可以的。毕其功于一役显然不行,那么就分而化之。扰得多了,敌军疲惫不堪,总有机会。”
“这也不是多新鲜的招数。”
杨之简长得一副文人的清秀模样,平日也不上沙场,只是在营帐里出谋划策,所以他出谋划策,多少还有人不服气。
杨之简对此并不生气,面对质问,他笑道,“的确不是什么新鲜招数,不过招数这东西,只要能管用就成,至于新鲜不新鲜无关紧要。”
“那君侯那里要如何交代?”
杨之简看向齐昀,齐昀颔首,“父亲那里就说我的意思。父亲应该也没有真的要我拿着这些人马去拿下整个洛阳的意思。”
哪怕齐昀有这个本事,齐侯也不想把这份功劳真的送到齐昀面墙。
这件事里,最大的功臣只能是齐侯,哪怕是亲儿子也不能和他相争。
在座的人都不傻,稍加点拨就能明白这里头的关键。如此也就这么定了,只是诸人面上神色都有些凝重。早前因为齐侯召齐昀回邺城的欢喜也随之减弱下去。
父子重归于好,对于他们来说自然是好事一件。但如今看来,所谓父子重归于好,只不过是齐侯做给外人看的。是他们的一厢情愿。
这里的所有人生死荣辱都系在齐昀身上,倘若齐昀有什么不测,那么他们也绝无什么活路。
至于另投明主,没人会要一个背弃旧主的人,哪怕才能再高,也无人敢用。
将领们领了命,纷纷退出营帐。杨之简留了下来。
“中郎将辛苦了。”
杨之简叹息道。
齐昀摇摇头,“父亲到了这个时候,还是不忘剪掉我羽翼,不过到底还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突然他想起什么,“辽东那边有什么消息么?”
“乌桓旧地现如今盘踞段氏拓跋慕容三部,一片平和。辽东城内,依然和之前一样。”
他到如今羽翼已成,哪里那么容易被毁掉,辽东那儿齐侯派了新的刺史前去管辖。辽东是他打下来的,因为彻底的血洗,换上去的人,好些都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新的刺史过去坐镇,能不能指挥的动下面的人,实在存疑。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之辈,看着老实,顺从父亲,实则不过是借着这个机会来布自己的局。
辽东已经成了他的大后方,进可攻退可守,不必担忧父亲翻脸不认人,若是真的父子走到那步田地,他也能毫不犹豫的下手。
“那就好,我之前离开的时候,还担心辽东会出什么事,现如今一切如常,实在是幸事。”
杨之简回应道,“留在辽东的旧人,依然奉的是中郎将的法度。不敢忘记。”
齐昀唇边浮现浅淡的笑容。
“如此这般,那我就能彻底放心了。”
“现如今等父亲过来。”
现如今他不怕父亲不过来,毕竟还要颜面,也讲究名声。想要借事剪去他的羽毛,但是事情做得太明显了,也会有人坦白把话挑明了公开进谏。
他明了父亲的做派,有些事会做,但绝对不能从旁人的嘴里听到他做了什么。
齐侯所在的中军,终于在几日之后来到。原本还算温和的风雪,在这几日里突然加大,倒是给了逗留的借口,不过不能真的久留。还是赶了过来,和齐昀会合。
会合的那日,诡异的天空放晴,连着刀子一样的风都停了。
军中人人大喜,觉得这是个好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