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在齐玹的手下活下一条性命,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至于其他的不能强求。
“母亲吵闹着要回邺城去,说无论如何,要和父亲共进退。”
晏南镜听后往后靠,整个人都倚在了隐囊上。
“夫人果然对君侯痴心一片。”
齐季婉听后,轻轻咳嗽了一声。
“如果夫人实在是思念君侯的话,不如先送夫人回邺城。”
“可是——”
齐季婉话语才出口,屏风外传来门开启阖上的声响。只见着阿元满面喜气洋洋的进来,“女郎,郎主回来了!”
虽然每日里都有书信从邺城里送过来,但是书信到底是比不上人来跟前。
“他回来了?”晏南镜才说完。外面已经传来动静,有熟悉的脚步声从外一路到内寝,绕过了屏风,径直出现在她跟前。
一段时日不见,齐昀整个人比当初要黑瘦了些,但是目光依然炯炯。他进来,脸朝向齐季婉,但是双目却是望向她这里。
齐季婉年少,但已经懂事,知道长兄肯定有话要和长嫂说。借故先行离开。
等齐季婉离开,齐昀大步过来,展开双臂径直把她抱在怀里。他下颌压在她的肩膀上,他双臂收紧,却不敢真的用力,脸颊依恋的蹭着她的。
这姿态莫名的像是这段时日养在身边的狸猫,甚是乖巧黏人。
“我想你。”
他满是感叹的叹息,“终于可以过来见你了。”
他不说,晏南镜也知道,现如今的邺城里是一堆烂事。齐侯成了个废人,连着下头的儿子们都死了好几个,还别说臣僚们也死了不少。
齐玹跑了,但是留下来的摊子收拾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要定下名分,主持大局,重新安定人心。还要收殓死者,给死难的人死后哀荣。一桩跟着一桩,一件随着一件。
只能忙中抽闲每日里写书信,让人送给她。
晏南镜没急着和他说话,手掌忙着在他的背脊上来来回回的摸索,过了小会她皱着眉头,“瘦了。”
齐昀听到这么说,想起什么,立即握住她的肩头,上上下下的打量她。晏南镜被他盯得颇为不自在,“你看什么?”
“在看你瘦了没有。”
即使留了足够可信的人在这里,远远不如自己亲眼所见。他好生看了三四回,没见着她有半点瘦下去的痕迹,但也没有丰腴上来的征兆,顿时不由得有些着急,“是不是身体还有亏虚?怎么养了这么段日子,没有胖上来。”
晏南镜半点不迟疑,直接一脚踹在了他的腿上,
齐昀捂住被她踹的地方,满面委屈不解的望着她,晏南镜见状都要气笑,“胖了也不是什么好事,这养都是慢慢养上来的。我这段时日,已经觉得好了许多。”
“平日起居也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至于胖不胖。”晏南镜说到这个,还是忍不住又去拧他,“你就见不得我好。”
除非迫不得已,天底下哪个愿意自己胖起来的。齐昀挨了她两下,哎哎了两声,整个的就往一旁躲。
“可是方才,知善不也觉得我瘦了么?”
齐昀满面不解的问。
晏南镜脸上一僵,坐在那儿回头过去哼了一声。不过好歹是没有真的继续拧他了。
齐昀觑着她的面色,见着那怒色并不是真的,这才去拉她的手。在她的掌心里探了一把,探得掌心柔软温热,这才放心下来。
“你怎么不问问孩子怎么样了?”
晏南镜终于想起了哪儿不对,齐昀从方才入门开始,没有问起她孩子如何。
齐昀身形可见的凝滞,这才看向她的小腹。未满三月的肚腹这时候依然平坦,什么都看不出来。
齐昀对这个从未谋面的骨肉,没有太多的情感。倘若在她和孩子之间选一个的话,齐昀毫不犹豫的舍弃掉那个骨肉。
他犹豫了下,“这孩子没有让知善继续难受吧?”
晏南镜听了颇有些苦笑不得,摇摇头,“除却最开始的时候腰腹酸胀有些坠痛之外,其余时候都还好。阿兄的药很有用,只是阿元担心会有什么不测,所以我每日里除了稍稍走动一下活动筋骨,其余时候都是休养。”
她说到这个,忍不住蹙眉,“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躺痛了。我和阿元说,不能老是这么躺着,但是阿元还是不肯。”
她说着抬头,见着齐昀半点都不觉得阿元做的不对,不由得抱怨,“难道你也要站在阿元那边?人可不能在榻上躺太久,否则病痛更甚。”
“待会再让杨先生给你诊脉,”齐昀仔细打量她的面色,见着她面庞白皙,肤色光亮,看着便是调养的不错。这才放心下来。
“阿兄也来了?”
她说着忍不住往外瞧。
“我现在就请他进来。”
说着,齐昀起身,亲自去开门。
谁知门才敞开,就隐隐约约听到一阵喧闹传来。只见着虞夫人领着好几个婢女,气势汹汹就往这边杀来。
齐昀让门口守卫的卫士守住这里,另外让其他人去请杨之简过来。自己过去。
虞夫人见到齐昀过来,顿时哀叫一声,掩面大哭,“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儿,好久不见,一朝回来,竟然不来见我这个母亲——”
四周人闻言随即脸色大变。虞夫人这般,可算是指责齐昀不孝了,这罪名压在头上,可真的是个天大的罪名。
齐晏急得脸上涨红,“母亲!”
“母亲安好?”齐昀倒是不在意虞夫人的哭泣,“听闻母亲日夜悲泣,可是为了父亲?”
提起齐侯,虞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虞夫人一边擦拭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直愣愣的望着他。
“父亲现如今不能下榻,如果有母亲陪伴,估计也能心情纾解一二。”
虞夫人闻言立即转哭为笑,也顾不上说齐昀不孝,欢天喜地的转身过去,让婢女们给她收拾行囊,赶紧准备着回邺城。
齐晏见着虞夫人欢喜离开的背影,默默在心里松口气,又回头来看兄长,“阿兄。”
“邺城现如今都已经平定了?”
“倘若没有完全平定,我也不会来了。”齐昀拍了拍齐晏的肩膀,“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这原本也是我的分内事,能算得上什么辛苦。”
这些日子,齐晏一直都在这儿,照看众人,还要小心母亲别到长嫂跟前发疯闹事。每一日过得比当初逃出邺城都要劳累的多。
齐晏说着不由得一笑,“这不还有兄长么?”
齐昀颔首,“你也是个男儿了。”
“现如今邺城已经差不多平定,如果你阿嫂已经恢复过来,我们就回邺城去了。”
齐晏闻言满面欢喜,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那满面的欢喜又沉寂下来,“好多兄长都遭了齐玹的毒手,可恨我当时没有救出几个兄长出来,若是能——”
“这事怪不得你,当时情况紧急,能救出季婉已经是上天垂怜,至于别人,若是当初你真的去救了,只恐怕现如今你们二人也一同惨遭毒手。”
“比起一同被杀,那还是有人活下来更好。”
这话落入耳里有莫名的冰冷,让齐晏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但是他却不知要说什么来反驳兄长这话。
的确,比起诸多兄弟一同惨死,还是有人活下来更好,不管是谁。只要活下来就好。若是无人存活,才是彻底的绝望。
齐昀见着齐晏面色几变,知道他是想通了。捏了下他的肩骨。
齐昀回去,见着杨之简过来,“知善怎么样了?”
杨之简面上有笑意,颔首道,“知善已经好了许多。”
“若是回邺城,路途上不会出事吧?”
杨之简摇头,“不会。”
齐昀这才放心下来。
晏南镜被阿元搀扶出来,她自己完全不担心。见着阿元满面担忧,不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是和上回那样逃命,有什么好担忧的?”
“有孕在身,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可是阿兄说已经没有大碍了。只要不剧烈跑动,没有什么的。”
阿元见晏南镜完全不放在心上,不由得越发焦急,见到齐昀过来,阿元顿时像是见到了帮手,“郎主劝劝女郎,都要做母亲了,还是万般都不放在心上。”
齐昀过来,取代了阿元的位置。
“这也无事,知善开心就好。”
晏南镜闻言就笑,阿元直接气了个倒仰。
回邺城,齐昀也不骑马了,和她一辆辎车。
也不知道道路已经修过,还是御车的御者技艺高超,反正这一路上,她也没觉得有多少颠簸。
入邺城城门的时候,晏南镜特意往车簾外看,虽说是动乱之后,但是看着城门内外依然还是人潮涌动。
“不幸中的大幸。”
她突然道。
齐昀先是一愣,而后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失笑。
辎车从大道行驶过去,一路直到侯府。
齐昀搀扶她从辎车上下来,路上行行走走,遇见驿站就休息。回到邺城也没觉得有多辛苦。
晏南镜从车上下来,打量四周。
侯府看着和之前依然一样,可是细看,却有什么不同。来来往往的面孔依旧是半个都不认识。但是那些面孔里,却有着完全不同的野心和希望。这和当初她见到的完全不同。
她在那完全崭新的野心希翼里,见到了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崔倓和一众同僚经过,猝不及防遇见晏南镜和齐昀。
一众人赶紧后退几步,敛衽拜下。
晏南镜第一眼认出了崔倓,但是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名字。
不等她细细想起他的姓名,齐昀已经扶着她走远。
崔倓在一众人里,微微抬首望见那两人里去的背影。
一时间心绪复杂难言,他心下有个地方,并不希望她和齐昀夫妻和美。似乎只有她和齐昀两厢怨怼,才能弥补当年的缺憾。如今看来,他那点近乎恶劣的希翼,终究是落空。
走的远了,晏南镜听到身边的齐昀低低得道了一句,“你多看了他两眼。”
晏南镜满面疑惑,“我看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