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现如今怎么样了?”她在离他还有几步的距离停住,问了一句。
“祖母说腿脚现如今轻快了些,至少没有那么胀痛了。”齐昀答道,“此事多谢使君和女公子了。”
这人在明面上总是做的让人跳不出错,言语里温风细雨,不自觉间警惕就放了下来。
“既然受长公子的托付,自然是尽力做好。”
“这世上好话说的多的人不知几何,但是真正能做到的,却又有几人呢。”
齐昀对她颔首,示意她跟上。
她还没换下冬日里厚重的长袍,不过这不妨碍她在亮堂的日光里行走。
太夫人住的地方,是侯府里景致最好的。齐侯一片孝心,格外用心的修缮母亲住的这一片居所。
太夫人的居所比齐侯居住的地方还要大,甚至内里还做了诸多错落有致的景致,好让太夫人不管在什么季节,都能欣赏到不同的美景。
长廊的尽头是一条人工开凿的溪水,溪水像是仿照吴楚的风景,溪水里还放着大小不一的圆盘石头。
看着应该是引人踏上溪水赏景的。前头的齐昀已经上去了,走了两步回头看她。
晏南镜走了过去。
可能因为没有收到士族那套规矩的束缚,她一门心思全是如何让她自己走的更顺当点。也不讲究什么礼仪,径直迈开大步子,跳过那两块之前有些距离的大圆石。
齐昀静静看着她两三步跳过来,这会儿溪水没有夏季时候那般丰沛,她却还是那副欢欣的样子。
他不由得有些疑惑,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他见过那些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门在这儿玩耍,都是夏日的时候欢欣鼓舞,到了秋冬之后对这儿唯恐避之不及,像是在这儿待久了,就会粘上水的寒气。
“女公子很喜欢这?”他问。
晏南镜摇摇头,齐昀笑着叹气,“我方才见女公子在笑,是因为——”
“哦,我只是觉得跳起来很好玩。”
齐昀未尽的话语堵在了嗓子里,这感觉很古怪,比起和那些臣僚辩论解释的时候格外不一样。
像是自己原本准备的被她打了个干净。这感觉着实古怪的很。他细细感受那股难以言喻的古怪感。
“长公子?”她抬头见到齐昀正蹙眉看她,眼里的探究让她有些疑惑。
“方才那话是我说得不合长公子心意吗?”
她问道。
她除非迫不得已,要不然想说什么也就说了。她那话正中要害,他想要她说的是自己想的,她似乎从来都不在掌控之中。不管何时何地。
晏南镜见到他神色里转出些许疑惑,不过很快他蹙起的眉头舒展开了,“女公子言重了。”
“只是这些有什么意趣吗?”
他看了一眼那条石头路,“这个时候溪水枯竭,要到夏日才能恢复。”
“这与我何干?”她好奇反问。
齐昀眨眼,方才说话的神情似乎停留在他面庞上,过了小会,他缓缓点头。
晏南镜不知道齐昀点头做什么,“长公子继续往前头走吧?”
日头在头上,但毕竟是要进入傍晚了,再怎么灿烂,也没有午时时候那么有暖意了。只能趁着这最后的点点余晖,多走一段路。
他像是终于回神过来,抬头往前面的一段路看了看。
那边修葺有假山,其中有弯曲水道。四周还有凋零没有完全被收拾走的花草。
“你在这儿,使君不在身边,会想念兄长吧?”
“不会。”
齐昀忍不住再次蹙眉,她似乎除了留在侯府之外,其余的所有所思所想,全都都不在他的掌控内。
他自小感情淡漠,但就是因为如此,反而看人看事反而还能更真切。现如今在她身上,那套人之常情就完全不能用了。
“这又是为何?”
齐昀不想自己去想了,她就是游走在世情之外的人。
“因为阿兄不是有长公子的关照吗?”她笑着反问,原本拢在袖笼里的手,探出一点纤白的指尖,隔空对他指了指,“我已经过了离开人就哭鼻子的年纪啦,要不然当初阿兄在荆州里做主簿的时候,那我岂不是要日日都哭疯了。”
他听着仰首,“所以你也不担心使君了?”
“当初长公子在我家的时候,刚开始还怕我下毒来着,后面长公子可还有这个忧虑?”
齐昀面上有瞬间的空白,然后扬声笑了。
“的确女公子不用担心。我会护他周全,”他说着又望着她,神色里和方才不太一样,“你也是。”
他不喜欢脱离自己掌控的人或者是,就算有偶尔有逃脱掌控的时候,也要拉回来。
她神色里不见任何羞涩和惊慌失措,坦坦荡荡,眼眸逆着日光看向他,“那小女子就多谢过长公子了。”
齐昀半边眉毛微挑,看着她的笑面。
日光落到他的眼眸里,在他的眼瞳里照出了一轮浅淡的光晕。
他似乎是有些懊恼,“如此就行了?”
她半点也不慌张的,竟然张开手就和他算起来,“我兄长必定会在长公子那儿,为长公子出谋划策。长公子得一良臣,这真是可喜可贺。而我在太夫人这儿,替长公子分忧。”
她说一下就掰放下一根手指。她人生得纤细,连着手指也是纤细洁白,齐昀垂眼看着她掰弄着她自己的指头。账是算的头头是道。
“就这样了?”
“那长公子说还要什么?”
晏南镜笑问。
她听得出来他言语下的暧昧,但却不接茬,反而把这个事一股脑的全都退还他身上。
齐昀面上笑着,点了点头,“那我想到了,再和女公子说吧。”
她略哽了下,她原本以为照着齐昀那个性子,为了颜面随意的扯过去了。
也是,上位者好颜面,但不会是死要面子。死要面子是成不了事的。
“我记住女公子这次了。”
晏南镜满脸不解,不知道他是记住她什么了,不过男人说的话,如果过三日都还没有回应,那就可以当做是耳旁风了。
“那长公子可要好好的记住,别忘了啊。”
记住又怎么样呢?
晏南镜不屑。
春日还未完全来到,那些残败的花草树木并没有多少可看的。一直等到天色将暗,齐昀亲自送她回去。
第二日,晏南镜起身去见袁太夫人,袁太夫人相比较第一日刚刚见的时候,精神要好了些。
检查她的腿脚的时候,袁太夫人笑着问,“听说昨天秋郎那孩子,和你一块儿赏景?”
晏南镜也没想着要瞒着袁太夫人,原本就那么多眼睛,想要瞒也是瞒不住的,更何况也没什么事,她点头,“昨晚上长公子好心,怕我不知道地方乱走,所以特意领着我在外走了走。”
袁太夫人笑了,“你这孩子,说话还真是滴水不漏。”
“秋郎以前从不如此,他这人看着一团和气,与谁都能交心,可是对于女子却从来没什么爱惜的,将那些娇弱女子与他身边那些男人一视同仁。”
袁太夫人说起这个忍不住就笑,“这世上哪里有这种儿郎!就算长得一张好脸面,那些青春年少的女郎对着他这种铁面无私的男人,哪个敢上去。”
她看向面前的少女,颇有些若有所思,“你还是第一个得他如此相待的。”
第040章
袁太夫人说着笑了又笑,晏南镜让婢女把贴身的内裙给掀起来,自己去看她的腿上的浮肿好些了没有,还没有错过袁太夫人这打趣的话,“怎么会没有呢?长公子样貌俊美出众,就算是他对人无意,应当也有不少女郎追上来才是。”
时风奔放,即使没有到狂野的地步,也不讲究什么三从四德。未婚少女主动追求男子屡见不鲜,就算是士族家里,年轻女郎若是看中了喜欢的男子,和身边婢女把外男引入内寝过夜,也没什么大不了。女子们在这上面,几乎没有什么好踟蹰的,只要喜欢,那就大胆往前上。
她才不信就齐昀的出身和样貌,竟然没有人看上他。
“有,”袁太夫人道,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面庞上露出点诡异的笑容,“几个表亲家的小女郎,每次前来喜欢跟在他身边,左右都是叫阿兄。他去哪就跟着去哪。”
烈女怕男缠,男人也差不多,被爱慕自己的女子缠着,只要这女子不要太寒碜,时日稍微有点多少好脸色。
可是这位长公子不一样。
晏南镜听太夫人感叹也似的道,“那小女郎左右跟着叫阿兄,不管他到哪儿都跟着,他也不赶人,我听人说,他甚至对她还和颜悦色,那小女郎可不就觉得手握胜券。”
晏南镜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手下轻轻的按在袁太夫人的腿,贵妇人的肌肤保养的十分得宜,比真实的年岁看上去要年轻。
比昨日里的确要好许多了,她松开手,让婢女过来给太夫人整理衣裳。
随后她恰到好处的露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然后呢?”
袁太夫人摇摇头,神色里颇有些怪异,“有一回他去打猎,那小女郎也跟着一块去。结果到了山上,一群男人奔马射箭。那小女郎对那些野兽习性不熟,开弓就射,结果激怒了只冬眠后的熊。”
“长公子没救吗?”
她轻声问。
袁太夫人靠在隐囊上,“救了。说是用弩机直接将那只熊的头颅给穿了个透顶。听亲眼目睹的人说,血洒了那个小女郎一头一脸。”
“那小女郎也就吓到了,事后神志不清了好长一段时日。”
袁太夫人摇摇头,“自此之后,也没几个小女郎敢在他周身转悠了。”
若是有心护人周全,从开始直接让几个亲兵护着,又或者安排等在其他地方,不管如何都不会发生。
这长孙看似和气,可在这上面,满是冷情。就算女郎们年岁小看不出来。她们的父母可不蠢,哪里真的放任女儿傻乎乎的去暖他的心肠?
袁太夫人去看晏南镜,少女生得一张引人注目的明媚面庞,但此刻她眨了几下眼睛,露出点焕然大悟,“我说呢,难怪长公子明明是有一张好面孔,却周身没有爱慕他的女子。”
太夫人年岁大了,就喜欢看年轻女郎们脸上生动的神情,以及带着稚气的话语。光是看着听着,似乎自己也被这股年少的心性给感染了,回到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候。
跟前的少女,知道点到为止,不会聒噪的一味追问。说完这一句,就没有再过问齐昀的事。
太夫人看她神色平静,眼里的光是纯澈的,看着对什么事儿都不往心上放。
“你不想知道他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