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昀在日光下眨了下眼,随即让人进来。
杨之简进来便是见到齐昀坐在日头下,日光落了他满身,将他眼睫都给笼上了一层金色的浅光。
“你来了,”齐昀笑道,他指了指坐榻对面,让杨之简坐过来。
“在下听说,君侯有意让长公子做中郎将。”
这个消息杨之简早就知道,只是这个时候拿出来说一下。
齐昀点头。
他见杨之简面上有迟疑,“这里头可是有什么不妥?”
杨之简摇头,“不妥当然是没有什么不妥,只是在下觉得不如向朝廷请封这个官位。如此更加名正言顺,不知长公子意下如何?”
现如今朝廷只剩下明面上的名头了。各家诸侯几乎都不怎么将朝廷放在眼里。
“让朝廷请封。”齐昀点头,“倒也是个好办法。毕竟现如今不管哪路诸侯,都没有称帝的本事。”
“不仅没有,倘若有人真的称帝,那么就是落人口实,不等朝廷那边降罪,就会有以造反的罪名攻打了。”
杨之简把话接过去道,“现如今诸多诸侯一时半会还不能一家独大,而且也不能攻打朝廷,不管朝廷只剩下了个架子,那也是正统。”
“所以先生的意思是,拉拢朝廷?”
“朝廷现如今威望不多,但还能用一些。若是能用朝廷的名义去做事,许多事就师出有名。何况朝廷现如今也不是不想多个帮手。”
“在下觉得,可以多多和洛阳朝廷那边往来。朝廷固然有朝廷的意图,但是只要为君侯为长公子所用就好。何况接下来几年,朝廷依然还在。拿朝廷的名头用一用也是好的。”
洛阳的朝廷也可以说是一块肉,不是没有人肖想过,只是朝廷还有自己的地方,没那么容易要吞下去。
若是想要真的争取天下,大义这个东西不能少,所以就算只是表面上,也要尊朝廷为正统。
这里头的道理,齐昀当然明白,他点点头,“我会和父亲提这件事。”
现如今北方三分,吴楚更是有数不清的诸侯,还没有把其他宗室加进去。这个局面,朝廷看着已经是认命了,也无力收拾。可是无力不代表不想。
有人过来朝见,朝廷也不会随随便便的往外推。
“先生现如今住的宅邸可好?”
齐昀前不久送了杨之简一处宅邸,作为他在邺城落脚的地方。
他的姿态做的很足,送宅邸送钱,还称呼杨之简为先生。全是对他的尊重。
“多谢长公子一切都好。”
杨之简看了眼他,齐昀善解人意道,“我才从侯府回来,已经见到女公子。祖母对女公子很是喜欢。”
杨之简听了这话,也不能放心下来。不管再好,也还是寄人篱下,不如他们兄妹在一块。
“那在下就可以放心了。”
杨之简说着迟疑了下,“方才见长公子心情不佳,可是出了什么事?”
第043章
杨之简方才一进来就已经察觉到了,齐昀面沉如水,看着心情并不好。
齐昀笑了下,“没什么,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他随意支着额头,转头看向杨之简。看似不经意打量的眼神,落到身上,让杨之简莫名的不舒适。
齐昀好奇杨之简到底有什么样的本事,能让那样一个嘴毒眼毒的小女子,心甘情愿的叫他阿兄,全身全心的信赖依赖他。
齐昀那些安抚人心的本事,在那些士人身上有用。到了她的身上,就只剩下无用武之地。明明他自己觉得十全十美,到了她那儿就全都是漏洞。也只有用杨之简才能拿捏住她。
“长公子?”杨之简不由得出声。
他感觉到面前人的视线依然停留在他身上,过了小会他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女公子和先生的兄妹情义,着实令我羡慕。”
“我下面虽然有不少阿弟阿妹,但是到底和我不是一块儿长大的,所以即使血脉相同,见了面除了几句话以外,也没什么好说的。”
杨之简还是觉得有古怪,不过他还是顺着齐昀的话往下安抚他,“兄弟之间也有兄弟的情分,那些小公子年少,和长公子差着些年岁,长公子已经征战处理公务,那些小公子却年岁尚小,还在读书学习骑射。待在一处,无话可说也是正常的。”
齐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然后下刻就又问道,“我看女公子和先生也差着年岁,倒是兄妹情深。”
杨之简笑道,“在下不同,在下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知善也是一样,若不是养父慈悲收养我们,又教我们读书,恐怕能不能活在世上都不知道。我们兄妹除却彼此之外,已经别无亲人了。相依为命,自然是要情义深厚些。”
说完,杨之简见到齐昀眉头皱着,过了好会他点点头。
齐昀这般,杨之简弄不明白他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可能只是一时的有感而发吧,过了也就过去了。
齐昀将杨之简的这番话,送到了齐巽面前,齐巽和朝廷还是维持着面上的和气,他和朝廷一时半会的不会交恶,所以乐得和朝廷暂时相安无事。朝廷只要还在,那就是一张大旗,至于怎么用,用到什么样程度,就看个人本事了。
齐巽点头,打算派人去做此事。他暼了一眼面前的长子,“这事是你自己想的?”
齐昀说不,“是儿手下的人想到的。”
齐巽点点头,“你手下有能人,不错。”
做父亲的自然愿意看到自己儿子手下有能人。
他很满意齐昀不占别人功劳。
“你手下有能人志士,这是好事。能让这些人一心为你所用,不说大业,不管什么事,都已经成了一半。”
齐昀俯首说是,齐巽嗯了一声,“你生母想要见你,说你总是忙于公务。你待会去你生母那儿看看。毕竟你自小没怎么在她身边,她也很思念你。”
思念么?
齐昀听到这话莫名有些想笑,他俯低了头颅,将唇边拉出来的那点笑给压了下去。
从议事的长杨堂出来,他就见到了虞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伫立在廊庑下。这块是议事的地方,闲杂人等一概不准入内。否则一律斩首。
所以虞夫人的贴身婢女只能远远的在门外廊下等候。
婢女见到齐昀出来了,垂首等着,等到他到跟前来了,才低眉顺眼开口,“长公子,夫人请你过去。”
这侯府里慕夫人已经搬离侯府,即使没有和齐巽和离,却也不管事了。所有有名号的侧室都能称一声夫人。
齐昀颔首,跟着婢女往后面去。
前面是生冷无情的男人天下,到了后面就变得格外的春意盎然,连着空中都是女子的脂粉香气。
婢女垂首领着他上了一处装潢华美的院落,内里有房舍几处,还有阁楼。
这在齐巽的那些妾室里头,都算是头一份了。
婢女领他上了阁楼。阁楼整体白朱两色十分雅致。入内后,就见着几只博山炉上烟雾缥缈。
“姨母,你说阿堇说的对不对?”内里传来少女娇憨的语调。
“是啊,阿堇说得可真对。”
齐昀进去见着虞夫人和个圆脸少女说笑。
虞夫人生育了两字一女,到现如今也有些年岁了,但是看着还是一派的天真稚气。她拉住面前的少女说话,旁边的婢女提醒抬头就看到进来的齐昀。
“秋郎可来了,我派人叫你几次,都没能把你叫来。”
虞夫人言带嗔怪,“回回都说公务繁忙,我干脆就找到你父亲哪里去。果然还是找你父亲更有用,这不来了?”
齐昀牵了下唇角,“阿母让儿来,可是有什么事?”
虞夫人听完,哎呀一声扶住额头,“我这头最近不知道怎么,时不时的就疼。”
说完又捂住心口,“这儿也闷。”
齐昀神色焦虑关切的上前扶住她,“阿母病了,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
说完他厉色呵斥周边的婢女,“夫人身体不适竟然无人通报,要尔等还有什么用!来人!”
婢女们吓得跪伏在地,虞夫人见着齐昀竟然真的要对她的那些贴身婢女下手,眼瞧着他已经高声让外面的卫士进来,把那些婢女给拉出去的时候,一把攥住他的手,“这么凶做什么!”
“阿母病了,这些人竟然知情不报,懈怠到如此地步,若是留下来,还不知道将来会出什么祸患,既然如此还是早些处置了好些。”
齐昀低头和生母说话的时候和颜悦色,待到抬头已经换了另外一种冷森语调,“都拖出去!”
虞夫人见状,赶紧拉住他,“都是偶尔疼一疼,”
这会儿虞夫人也顾不上继续装头疼了,那些婢女已经陪她好一段时日了,要是真打死了,可没那么快寻到合心意的。
“疼那么两下,一会儿功夫就好了。”她说着把齐昀给拉下来,“也不想就这点小事还拿来打搅你。”
“阿母这话让儿无地自容了,儿不察竟然让这些人在阿母身边。”
“我叫你来,不是说这个的。”虞夫人原本想借着装病弱,好在一开始用孝道拿捏住长子。没成想,才出口形势完全不照着预想的来,只能不管不顾的先拉扯人坐下再说。
“阿母都好久没有见到你了。你才能出来,就被东边的那位给叫了去。我辛苦十月生下来的孩子,那位是完全不心疼,想叫过去就叫过去。”
说着嘴唇一瘪,悲戚的抹泪。
虞夫人性情最是悲春伤秋,稍微点小事,都能让她落泪。这么些年下来,这习惯也一直没有变。
旁边的少女被虞夫人低低的啜泣声从方才的惊吓里给拉了回来,她笑着,“夫人,长公子不是已经回来了嘛,哭多不好啊。”
虞夫人抬袖擦拭眼角,“我这是高兴又难过。”
说着她去看齐昀,齐昀神色关切,但触见着他的目光,虞夫人不自觉的浑身不自在,她低声咳嗽,随即又笑起来,“阿堇这孩子最近来了,秋郎你带着阿堇去外面走走。”
齐昀依言对那个少女点点头,领着人出去了。
等两人出去之后,从另外帷帐里走出另外一个妇人。妇人伸长脖颈往外看了两下,满脸的不放心,又去看虞夫人,“夫人,这能成吗?”
虞夫人颔首,满脸笃定,“我生的儿子,我当然知道。”
她满脸感叹,“那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东边的那个给教坏了,冷心冷情的,谁也不在乎。”
“阿堇就和当年的我一样,一颗心纯真炽热。若是喜欢个人,满心满眼的全都是他。不管时日流转,那份情义永远不变。”
妇人听着这话,不由得浑身颤了下,手臂更是争先恐后的冒出不少鸡皮疙瘩。
“秋郎这样冷心冷情的人,阿堇的那份炽热是他缺少的。”虞夫人满是感叹,“恐怕只有阿堇才能暖他的心吧。”
“可是许将军和许少将军那边,他们肯吗?”
阿堇是许倏之女,许倏是自从年少开始就跟随在齐巽左右的得力干将。这些年许倏出征在外,他儿子许少安长成之后,跟随父亲一道出外打仗。
许倏和齐巽是自小的交情,又那么多年一同上沙场。齐巽许多事都是交给许倏去做,同时许倏在邺城的地位不低,深有威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