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昀袖手沉默。
他转头过去,看向太夫人看的湖面。只见湖面波光粼粼,湖心处一只小舟在水面上荡着。隐约可见上面坐着的两个人。
“秋郎喜欢吗?”太夫人突然问。
第056章
齐昀双手持在身前,太夫人的话语直接,他眼眸动了下,“祖母英明,孙儿羞愧。”
然而他面上浮出些许不解,“真的如此明显?”
太夫人笑了,“你这孩子,自小对什么都是淡淡的。我记得你幼年时候,不管给你什么,若是有人问你讨要,你眼睛都不眨就给了。我原先以为你这孩子是性情宽仁。后面见着你将新得的果下马直接给了阿玹。突然想起你父亲也只是面上宽仁,你生母性情娇憨,和这两字更是没有半点关系。”
太夫人坐在小辇上,望着湖心上荡着的小舟。
“你是你父亲的儿子,性子再怎么变,也不可能完全不像他。所以你并不是性情宽仁,只是你不在意罢了。所以痛快送人。可是我见着你看知善,和你那么多年可半点都不一样。”
男人啊,就算再老谋深算,想要个东西,不管是功名利禄,还是女人。眼里都是不一样的。
男人的嘴可以骗人,但是他们的眼睛却是顺从他们自己的心意。
“只要知善在,你有意无意总是看她。你自己不知道?”
说罢,太夫人见着齐昀的面上浮现淡淡的惊愕。
看来是真不知道。
“你真的是太自负了,你该不会觉得自己藏的别人一点都不知道吧?”
齐昀迟疑一下摇摇头,他虽然自负,但是还没有自负到这个地步。至少郑玄符是看出他的心中所想,时不时的拿这个来取笑他。
“这是个好孩子,懂事,但也不至于无趣。”太夫人靠在那儿,“心还很好。”
太夫人活了这些年,浮浮沉沉,见过的人多了。见着怀揣各种心思的,现如今见到这种眼神纯澈,能一望到底的。很是喜欢。
“既然喜欢了,怎么不纳?”
齐昀闻言眉头又皱起来,原先那点淡淡的笑也弥散了。
“她说不与人为妾,也不予人为妻。”
传话的婢女只是复述,他听得时候,却能想出她说这话的时候的坚决。
袁太夫人这下可真的惊愕了,“她真的当你面这么说的?”
齐昀摇头,说不是,“她是与她兄长这么说。”
父母不在,能决定女子婚姻大事的自然就是兄长。这么说,自然是要兄长不要操心她的婚事了。
“……”袁太夫人神情古怪难言,她扶着一旁的扶手,“真是看不出来,知善平日里娇娇小小的一个,说话也是温言软语的。竟然怀揣着这么个念头。”
汉家为了多多繁衍人口,是不准许适龄男女不婚配的。家中若是有适龄女子不婚,不但要多收赋税,甚至还要问罪父母。然后再由官府出面,替那个不婚的女子寻男子成婚。当然官府寻的男子,是不可能精挑细选,几乎直接上大街拉一个单身男子了事。甚至为此还闹出过惨案。
现在朝廷式微,不比以前。但是朝廷的这条政令,齐巽还是执行的。毕竟不管打仗还是屯田赋税,都需要人口。没有人口,一切都无从谈起。
“她兄长没有劝说过她吗?”
齐昀摇头,“他们兄妹自小情义深厚,杨之简私下找到我,说可不可以多缴赋税,让她不要被那些胥吏折辱。”
这话他当然没一口应下,人在他的羽翼下,究竟是哪个有那个胆量敢随意给她随意婚配。
他这人做事习惯了滴水不漏。既然已经有了念头,那就不会给人说自己言而无信的机会。
袁太夫人望了他一眼,见着他径直看向湖心上,“你反正到时候有办法的。”
齐昀一哂,祖母说得对,他之所以能对人那么大方,到也不是他真的性情宽厚仁慈,只不过他要给的,全都是他不在乎的。不在乎的自然是不会有半点迟疑,甚至这些他完全不在意的东西能换来别人的效忠,于他来说,简直稳赚不赔。
若是在意的,他就没有那么宽宏大量了。
将人控在府中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如何,就看形势如何变了。
“罢了,你们的事啊,我这个老妇是插手不了了。”
袁太夫人靠在那儿道,她话语里满是感叹,“究竟是老了。”
“祖母春秋正盛呢。”齐昀道。
袁太夫人嗤笑,“正盛不正盛,我自己还不知道?”
说着那边湖心上的小舟就已经由家仆撑着,往岸边来了。
齐孟婉在湖心那儿痛快哭了一场,等着晏南镜给她擦干净脸之后才叫家仆上岸。
总不能人在湖心上呆上一天,就算她想,祖母这儿也等不了的。
晏南镜牵着齐孟婉的手从舟上下来,到袁太夫人面前。袁太夫人瞧见齐孟婉眼下红红的,“心里好多了吧?”
齐孟婉已经哭过一场了,听到太夫人这么说,泪意又涌上来。但她拼命压下去,点了点头。
已经哭过一场了再哭恐怕就不像样了。
“入宫的事已经定下来,祖母也是无法。”袁太夫人叹口气,“好在邺城和洛阳相距也不是很远,你在宫中总有见到父兄的机会。”
既然齐侯已经拿定主意和天子拉近关系,到时候肯定会有所往来。到时候人在宫里,也会见到的。
齐孟婉闷闷的点点头。
“我会和你父亲说,到时候由你长兄护送你去洛阳,另外知善帮我这个老妇送一送她。”
袁太夫人转头看向晏南镜。
晏南镜万万没料到此事竟然还能把她给带进去,袁太夫人诚恳道,“我这个孙女,也是我看大的。现如今她要入宫,我这个老妇送不得。你就替我送一送她。”
话语说到这里,几乎已经没有半点回绝的可能了。
晏南镜一口应下来,“我和女郎交往时日不长,但也情义深厚,就算太夫人不说,我也是要自请送女郎去洛阳的。”
这话让袁太夫人笑得满意,她拉过晏南镜的手,在她的手上拍了又拍。
“一切都麻烦你了。”
晏南镜眨着眼,“太夫人折煞小女了,太夫人成全小女的情义,应当是小女谢过太夫人。”
几句话的功夫,这件事就定下了。太夫人开这个口,齐侯那边是绝对不会拒绝的。
齐侯之女,朝廷那边不管出于怎么样的考虑,都不会给太低的位份。但是齐侯也要弄出足够的阵势,让朝廷那儿不敢小看了自家女儿。
由齐昀护送是最好的。晏南镜陪伴在旁,也好缓一缓齐孟婉离家的孤独。
这事几乎是当天就定了。
晏南镜回到齐昀府中自己住的院子里,趴在窗户那儿,看院子里的桃树。
桃树上的桃花早凋谢了,取而代之的是葱葱郁郁的叶子,枝条上还有不太显眼的小疙瘩,也不知道等日子再长一点会不会长成桃子。
“女郎想什么呢?”
阿元吩咐完婢女收拾东西,回头就看着晏南镜趴在窗台那儿,她这会儿完全没有半点姿态,随随便便的往那儿一趴,就盯着院子里的桃树看。
晏南镜要陪伴侯女前往洛阳的事,大家都已经知道了。阿元现在就已经开始忙碌起来了,幸好这会儿有不少婢女,许多事可以交给别人。
“我在想,这一去一回的,得花多长时日啊。”
“少说得两个来月。”
晏南镜听见就啊了一声,满脸痛苦的抱住头,“这么久啊。”
“要是赶路的话,倒是能快点。但是侯女入宫,那阵仗必然是小不了的。前前后后那么多人,想要赶路都不行。”
说得也是,就算不是正经出嫁,听袁太夫人话里的意思,也会弄得比出嫁都还要隆重。
那么多人在路上,就是想要快也快补了。
“不过咱们女郎是过去作陪的,和侯女坐一个车里,就算有什么颠簸也不怕。”
阿元说起来,又笑,“女郎去洛阳看看也好,听说洛阳那儿的风土人情和别处的都不太一样。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在宫看看呢。”
这个晏南镜没什么兴致,洛阳宫里也不是她能随意跑的。
外面突然起了一阵骚动。
晏南镜抬头去看,只见着一个婢女提着裙子急匆匆赶过来。
“主君来了!”
这个府邸里能被称一声主君的,只有齐昀一个。
晏南镜一下就从小榻上爬起来,“他怎么来了?”
婢女连连摇头,晏南镜下了榻出门迎接。
齐昀站在院子门口,一步不进。见到晏南镜来,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局促,“知善女公子,我可以进来说话吗?”
话说的很得体,和着他脸上的那局促,看起来也很可怜。
晏南镜心里是说不出的古怪。
她点头,“当然可以。”
说着请他进来,让阿元去准备茶汤。
齐昀坐到了屋子中的榻上,垂首看了一眼婢女奉上来的漆卮,漆卮里是茶汤,茶叶的草木味顺着腾起的热气氤氲。
“知善女公子身体不适?”
茶汤主要是在蜀地那边风行,邺城里不好此风。只是精神不振的时候,喝点提神。
晏南镜摇摇头,“喝点可清醒一下头脑。”
齐昀幼年初到慕夫人那儿,喝了不少苦药,所以他对苦味可谓是深恶痛绝。他低头饮了一口茶汤,不知觉的皱了眉头。
晏南镜等他低头下去喝第二口的时候,赶紧拦住,“喝不惯就算了。”
齐昀却说没事,“两口的事而已,不碍什么。”
晏南镜见着他还继续喝,赶紧的握住他的手腕。
她的手上力气不算大,但是掌心很柔软,肌肤细腻的触感从她触碰的地方一路传到心底。
晏南镜看到他颇有些惊愕的望她。
估摸是觉得她这举动简直吓人吧,齐昀这个出身,恐怕还没有哪个人敢直接这么抢他手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