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符忍不住往后挪开半步,许倏父子这脾性真是一脉相承,听说许倏年轻时候脾性和许少安一样的桀骜倨傲,在齐侯的手里连续吃了几个大亏,赶在性命不保之前,才幡然醒悟,把自己的性子给改了过来。可惜许少安却没有经历过他父亲的教训,只要心情不畅,谁的颜面也不给。
现如今竟然惹上齐昀了。
齐昀此人说是不记仇,只是不将对面那人放在眼里。若是真的让他记住了,这恐怕后面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郑玄符这会不敢上前,“我刚才在外听说,虞夫人几次派人来请,你不过去?”
“过去做什么?”齐昀垂首抚平衣袍上的褶皱,“左右不过是听母亲说许女的事。我公务繁忙,实在是抽不出身。”
郑玄符咳嗽了一声,“真的不去?许女虽然样貌上比不上你看重的那位,但好歹家世摆在那,不说能祝你一臂之力,但也能点缀一二。”
他们这些人,对女人,正妻是用来操持内务,侍奉父母的。自然是要门当户对。样貌性情在门第前都不算什么。
“不用。”齐昀翻弄手里的公文出声道。
郑玄符坐在那儿,他撑着下巴看着齐昀持笔在简牍上飞快书写,“但是那个小女子应该也没有答应你吧?”
此言一出,郑玄符就见到齐昀手里的笔顿了下,紧接着抬首看过来。脸上神情平静,但是眼神锐利。
看来他是真的戳中了痛处。
郑玄符有恃无恐,对着齐昀冰冷的注视,也没有多少收敛,依然坐在那儿,“我可没打听你府上的事。只是随口一句而已。”
说着整个人翻起来坐好,满脸惊讶,“没想到竟然还是真的?”
见齐昀依然还是冰冷望着他,郑玄符不由得对晏南镜多了几分敬佩。
“不应该啊,不管是样貌还是出身,就算是性情,景约你也算是不错了。人又在你府上,但凡是个女子,都该动心了。怎么会还是如此?”
郑玄符说着,感觉越发诡异。而那边的齐昀眸色也越发冰冷。
“这都不行,恐怕我当时话说的太满了。”郑玄符满面感叹,“难道你真的只有用权势了?”
第061章
落到这一步的话,多少有些可悲。
王侯们对女子们不在意,因为他们想要得到多少,就能得到多少。根本不在意。可到底男人,对女人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征服欲,若是看不上他的人,也看不上他的权,到最后只能以权相逼。就算最后得手了,也是胜之不武。
郑玄符没有尝过这样的挫败,但齐昀好像马上就要尝到了。能对齐昀熟视无睹,哪怕相处这么久依然无动于衷的。恐怕靠着单纯的男女之情,是真的不行了。
郑玄符心下对晏南镜佩服的五体投地,这样的女子,他长这么大几乎没有见到过。
就算不看齐昀的出身,光是那容貌和身段,也是足够吸引人的。然而连这个都没用。他觉得恐怕是不成了。
齐昀抬眼起来,郑玄符举起手里的便面扇,把自己脸给挡住。他心里清楚自己刚才说的话齐昀恐怕不爱听,这会看他眼里都能杀人。
“我说错了?”到底是士族子弟,胆子也比别的人大,齐昀周身莫名压抑的很,换了其他人早就不敢开口了,偏偏他敢,还每句话都往痛处戳。
“慕容部的那个单于之子带来扶余打算联合高句丽作乱的消息。”
他拿过一卷竹简,搁置在漆案上,竹简是简牍串了牛皮绳做成的,重量不轻,被他砸出好大一声。那声响里听着都是老大的怒气。饶是郑玄符胆大,也被那声响震得一跳。
“虽然辽东郡现如今还未完全收入囊中,但若是辽东那边真的有异动,也不好袖手旁观的。”
好家伙,这话说的可冠冕堂皇。说是不好袖手旁观,其实就是想要趁火打劫,趁着扶余高句丽作乱之际,将辽东完全收为己有,顺便再把那两个作乱的东西给狠狠敲打一番。
“所以?”
郑玄符反问。
“所以需要派人过去盯着,伺时而动。我看你平日里公务清闲,也没什么要事。还能到我这里说风凉话。既然如此,那我就向父亲进言,让你带兵过去守着。你兄长曾经和我说过,担忧你过于散漫,以至于耽误了仕途。这次正好,有个给你立功的机会。”
郑玄符几乎跳起来,“景约,做人可不能这样。你这就是公报私仇!”
现在眼看着一日热过一日了,他半点都不受不了。恨不得日日都呆在冰鉴旁。这人倒好,直接把他打发到千里之外的辽东去,还美名曰让他建功立业。
“我什么时候公报私仇,那话是你兄长亲口和我说的,要不然我将他请来对质一下?”
郑玄符哑口无言,只能恨恨的瞪着他。
“其实辽东夏日清凉,没你以为的那么难以忍受。”
郑玄符冷笑不语,辽东夏日是不热,但是路上就不热了吗?尤其还是领兵在夏日出行,辎车都坐不了,只能人在兵车上,又或者骑马。不管哪样,在日头下面都足够热死人了。
“我不去。就算要去,那也等秋收过了之后。”郑玄符说完,觉得这话实在是太过绵软,“要不然我就去问那小女子,要不要跟着我一块去辽东散心。”
此话一出口,他就见到那边齐昀眼神锐利起来,当即郑玄符就知道自己不小心又说错话了这次他知道自己真的触到了逆鳞,也不敢继续和之前一样,那么瞎嚷嚷。赶紧的跳起来,赶在齐昀怒火迸出之前跑了。
晏南镜今日依然和往常一样,来照看太夫人的病情。太夫人到了如今脱离了侍女的搀扶,自己住着拐杖,能慢腾腾的走那么一段路。
晏南镜陪在袁太夫人的身边,见着她手里杵着木仗,慢慢的走。小心的在一旁护着。
“还是你们兄妹医术高深。”袁太夫人满面笑容,喜不自胜,“之前我卧床都已经小半年了,请了不少疾医巫女过来,结果收效甚微。我原本都觉得没半点希望了。秋郎把你们兄妹给请来了。”
“是我阿兄开的药方,小女不敢居功。”
袁太夫人嗳了一声,“难道不是你施针,又过来照看?”
“是呀,知善就不要再自谦了。”齐孟婉在一旁笑道。
齐孟婉已经决定要入宫,所以剩下来这段时日,袁太夫人都是把这个孙女召到身边。
“是啊,你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人太实在。”袁太夫人慢腾腾的走着,一边感叹,“人太实在了,就会被欺负。这世道辜负善良人。”
晏南镜在旁边只笑不语。
她见着袁太夫人身形有些不稳,赶紧和齐孟婉一道,一左一右搀扶住袁太夫人。
这时候婢女过来禀告,说是虞夫人求见。
齐孟婉听说之后,往晏南镜那儿看了一眼。晏南镜察觉到她投来的一眼,微微垂脸下去。
“她来做什么?”袁太夫人平素也不爱让齐侯的那些姬妾到面前。
一个是人多了难免有些吵闹。二个是姬妾们不少,出身也杂。好些是从那些战败的手下败将的妻女。袁太夫人是懒得和那些女子打交道的,除了逢年过节,不然也不让她们到跟前来。
虞夫人也是一样,除非必要,也不会往她跟前钻。这次倒是奇怪,竟然主动过来。
袁太夫人还是见了虞夫人。
晏南镜见到一个眉目靓丽的美妇人上来,她看上稍微有些年岁了,但是眉眼却没有因为岁月折损多少丽色。
仔细看还能从妍丽的眉眼里看出点齐昀的影子。
虞夫人给太夫人见礼之后,就小声啜泣起来。
袁太夫人见状,不由得一阵头痛。齐侯当初从虞夫人之后,曾经好生守着她过了几年日子。但是后面眼里就有了别的女人,而且人还不少。那会正室慕夫人早已经搬离侯府,虞夫人不是正室,却和正室区别不大。突然之间多出那么多的同僚,一时之间难以忍受,找齐侯争吵是不行的,所以虞夫人寻到了太夫人这里,结结实实哭了好长一段日子。以至于袁太夫人见她抬手擦眼都忍不住有些心悸。
“又怎么了?”袁太夫人问。
“秋郎不听话,妾这个母亲想要见他,想要他过来商量事,他每次都拿公务推脱。还请太夫人把这孩子给叫来。”
“有什么要紧事吗?如果无关紧要,那就不要费劲了。”袁太夫人道,“秋郎平日公务繁忙,若真的不是什么要紧事,就不要把他叫过来。来来回回的奔走,你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心疼。”
“怎么不是要紧事,”虞夫人连忙替自己辩解。
她在袁太夫人的注视下,不得不说实话,“许女最近都不来了,我就想要找秋郎,问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太夫人不由得扶额,侯府里没蠢人,虞夫人帮忙照看许堇的用意,但凡有眼睛的全都看得出来。
“不来,那就是许倏没有那个意思了。随便他去就不好了。”袁太夫人靠在一旁的凭几上,“你怎么着急成这样?”
虞夫人着急起来,“这怎么能不急。”
晏南镜在一旁看着有些新奇,齐昀的生母是个喜怒皆形于色的人,而且看上去半点都藏不住心思,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她心里想什么。
这和齐昀完全不同。这世上的事还真奇怪,母亲和孩子完全不同的性情。
“怎么,你是担忧没了许女,少了许倏这样的助力?”
太夫人问。
太夫人过于直白的话语把虞夫人问了个哑口无言,虞夫人摇头说不是。
“妾只是觉得秋郎这孩子,自幼脾气过于清冷了。”她说着满脸感伤,“太夫人也知道,秋郎不是在妾身边长大。”
说起这个,虞夫人又满心感伤起来,泫然欲泣,奈何上首的婆母不吃这套,她抬手擦泪的时候,看见太夫人不耐蹙眉,只能把泪收回去,“可能是不在母亲身边长大的缘故,他性子冷清的厉害,外面那些臣僚说他沉稳,可是哪里是他们说的那回事呢。”
“阿堇性情纯真,情感热烈。这些正是秋郎缺少的。妾想着,若是他们能结为夫妇,阿堇的那个性子能暖秋郎的心。”
这话一出,太夫人呛住了,随后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旁边的齐孟婉赶紧的去拍太夫人的背,好让祖母能缓过气。
虞夫人年少的时候貌美无双,性情天真,满心满眼的全都是情爱。男人很喜欢这样满心只有自己的美人,不过把这套用在子女身上。太夫人简直头痛欲裂。
晏南镜看着太夫人喝了一点蜜水之后,才勉强缓过来。太夫人抬头往她这儿看了一眼。晏南镜身体不由得略有些僵硬,这是齐侯家里的私事,她不该在这的。现在坐在这儿更是有点坐立不安。
“这么多年,你怎么——”
袁太夫人见着下面明显受了惊吓的虞夫人,气不打一处来。明明都已经不年轻了,怎么脑子还是一如当年?感情这岁数光是用来长年纪了,半点都没长到脑子上去?
这话袁太夫人忍了又忍,好歹是没说出来。即使不是正室,也是齐昀的生母,不管怎么样,都是要给脸面的。
袁太夫人见着虞夫人满脸莫名,直截了当,“够了,这事你不要操心,也不是你能操心的。”
见虞夫人还要开口,袁太夫人制止道,“就算侯夫人都不能决定此事,你就不要白费力气了。”
虞夫人闻言满面的委屈,她抬头想要再次努力争取一二。齐昀不来见她,她是半点办法都没有,婢女们可以上前堂去找人,可是她不行。只能寄希望于太夫人。
太夫人眼疾手快,抢在她出声之前,抬手制止,“他每日里究竟有多少公务等着处置,你知道不知道?”
虞夫人被太夫人这话呛得半道没了声,“我听说他在衙署里和臣僚们商议要事至少到酉时三刻,在衙署留宿是常有的事。就算回府了也没多少消停。”
袁太夫人说着看向晏南镜,“知善,这里头你应该知道的最清楚了吧?秋郎都是什么时辰歇息的?”
晏南镜头大如斗,“这小女不知道,小女回府之后,长公子若是有事,都是派人来禀报。”
她又加了一句,“至于起居,小女并不知晓。”
“不知道?你们不是——”太夫人满目惊愕,她似乎想到什么,满脸不可思议。
下首坐着的虞夫人此刻看向晏南镜,突然联想起最近关于齐昀的传言,顿时花容失色。
“长公子待我们兄妹如座上宾,小女一直感恩在心。”
这话就算是在和齐昀撇清关系了。
袁太夫人回神过来,看向那边目瞪口呆的虞夫人,“好啦,阿虞先回去吧。就不要白白操心,秋郎已经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打算。另外此事如何,也要看君侯的意思。不是你还有许倏两个人能左右的。”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言语里已经有隐隐的威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