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日,晏南镜继续去袁太夫人那儿,她见到齐孟婉,含笑对齐孟婉颔首示意。
齐孟婉几乎是每日都在太夫人这儿的,见着晏南镜来,拉住她,“今日可来了。方才祖母都还在念叨你呢。”
她笑了一声,“小女受宠若惊。”
齐孟婉道,“算了吧,都一块儿这么久了,还受宠若惊呢。”
这话都被上首的袁太夫人听了去,“是啊,都这么久了,有些客套话就不必说了。”
说完,晏南镜过来小声询问袁太夫人的起居,一番问下来,最近暑热,胃口不佳,浑身瘫软乏力。
这是常见的暑热气虚的症状,要缓解不难。她让婢女下去准备北芪等物煮汤。才叮嘱完,就听到上首袁太夫人状若无意开口,“知善今年多大了?”
“十六了。”她回首道。
“看上去长得比实际年岁要大些。”
袁太夫人说完打量了下她,虽然说女子十五及笄就可以嫁做人妇了。但是十五六的年纪,其实都还看着一团稚气,也就是身条比十二三的高一些,看着有窈窕的影子。但也依然青涩的厉害。
要到二十往上之后,才能完全长开,有女人的妩媚动人。
眼前少女长得比同龄人,要快一半了,个头也是算高挑的。身上已经是纱罗的夏衣,宽大的衣裙也遮掩不住那起伏冶丽的线条。从背后看去,修长纤细的脖颈从领褖里袒出,单薄的肩胛随着抬手的动作,在云雾笼罩的素纱下越发的引人遐思。
“天生显老,让太夫人和女郎见笑了。”
这话让齐孟婉哭笑不得,“谁说你老了,你这样要是算老,那其他人也不要活了。”
“那也不小了。”太夫人只把晏南镜刚才那话当做玩笑话,“你兄长给你定亲了没有?”
她摇头,“小女不打算嫁。阿兄知道此事,也不勉强。毕竟阿兄自己都还没有娶妇呢。”
袁太夫人听后就笑,笑完了,“我听说你那个兄长,性情温和,容貌也长得不错。如今正得重用,估计娶妇也不是难事。”
她望着晏南镜,“若是我这个老妇亲自给你挑,如何?”
晏南镜略有些惊讶抬头,触及袁太夫人的视线,又垂首下来,“小女出身寒微,实在是不敢高攀。”
有时候人聪慧也不是太好的事,袁太夫人心想。
她不过是稍微一提,这小女子就像是已经明了她的用意。
“知善你在做什么呀。”齐孟婉轻轻捅了下她的后腰,“现如今你兄长势头不小,你自然也是水涨船高,有什么敢不敢的。”
晏南镜低声道,“我自幼就是在乡野长大的,比不上邺城里的女郎知书达理。而且……”
她看上去颇有些难为情,“即使兄长有前途,但是那些好人家的郎君哪个不想着更好的女郎呢,就算一时半会的因为我长相愿意,可是时日一长又会怀念起那些高门女郎的好。到时候就算是佳偶也要变怨偶了。”
这话说得齐孟婉一时间哑口无言,她竟然是不知道男人竟然还能可耻到这个地步,后面转念一想,还真是十分有可能。
袁太夫人看着,心里叹口气,这女子生情,最重要的便是对那个男子充斥着崇拜,觉得自己这一生必定是与之白头。要是这点都没有,那么就是失去了大半的可能。
这小女子就是这么一个头脑清楚的人。
她知道齐昀那儿自然有他自己的安排,不过身为祖母还是想要看到孙儿能如愿。
现在看来,还是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忙活好些。
太夫人也不多说什么,齐昀都愿意维持现状,她也没有多少必要去打破现如今的局面。
“女子聪慧点还是不错的。”太夫人道,“聪慧点,就不会被人轻易蒙蔽。”
说着看向齐孟婉,“你也警醒一些,宫中不比家里,都是高门士族出身的女郎,进宫的目的都一样。自然不可能你好我好。”
晏南镜知道袁太夫人话里什么意思,洛阳宫里每一任天子的后宫都不太平,嫔御们都是高门出身,但是彼此下手却最是毒辣,勾心斗角下毒根本不屑,直接用了武将的办法。刀戟相见,听说有一任太后,除掉对手便是将那几个嫔御召来,然后直接操起刀戟,把那几个娇滴滴的美人给戟了,血溅当场一命呜呼。
至于夺子杀母,那更算不上什么。
晏南镜听说的时候,推翻了她整个对于洛阳贵女们的认知。所以她真的很能理解,为了齐孟婉死活不愿进宫。
要是明争暗斗笑里藏刀也没什么,可偏偏洛阳宫里玩得是亮白刃。嘴上心思再厉害,也比不上一戟直接扎过来。
说句实话,洛阳宫不是沙场,也和沙场没什么区别了。
齐孟婉肃了肃面色,说了一声是。
太夫人对下面的小辈很宽宥,也不让一直都在陪在面前的,过了那么小半个时辰,就让她们出去散散心。
外面绿树成荫,只要不在日头下面站着,也不怎么热。
“父亲那边来人说,是定在秋后入宫。”齐孟婉轻声道,“也好,那时候秋高气爽,赶路也不急。”
晏南镜想要安慰她,开始嘴唇张了张,说不出什么话来,齐孟婉见了就笑,“知善怕我还想不开?”
“都已经这样啦,再想不开也是徒劳。往好处像,内命妇身上有爵,可比平常的贵妇人要好多了。”
说着,齐孟婉握住她的手腕,“而且,到时候阿兄和知善会送我到洛阳,我算过了,到洛阳之后,就入冬,说不定要到冬至。那时候天寒地冻,再赶路肯定是不行的,所以说不定要到开春之后才能返回邺城。知善可能陪我不少时候呢。”
晏南镜听到她这话正要说话,见到那边虞夫人领着几个婢女,往这边走过来。虞夫人见到她看过来,猛地回身过去并且四处张望,想要装作前来赏景。
她拉了拉齐孟婉的袖口,往虞夫人那边示意了下。有些话她不好开头的,齐孟婉就不一样了。
齐孟婉见着那边虞夫人眼睛朝着那些树木四处张望,一眼回过来,和她撞上,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赶紧调转回头去。
她颇有些疑惑,长兄和虞夫人真的是亲生母子吗?这脾性完全也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
“虞夫人。”齐孟婉开口了,“虞夫人前来,也是来赏鱼的?”
最近太夫人这儿的池子里,放了几条比较大的鳞片鲜妍的鱼。很是让众人新奇。
虞夫人欣喜于齐孟婉给她递了话头,她连连颔首,“正是,我是过来赏景的。”
晏南镜差点没忍住差点没笑出声,幸好忍住了。齐孟婉没她这么能忍,当面就笑了。
这位虞夫人是齐侯诸多妻妾里,最美貌的一位,但可能太美貌了,以至于别的地方出了什么偏差。
虞夫人见到齐孟婉笑,意识到自己方才说错话了。妍丽的面庞上不由得浮出尴尬。不过想起自己是长辈,顿时又抖擞起来,挺直了腰,领着婢女过来。
“我有话想要和这位女子说。”虞夫人是找不出什么理由来的,干脆就不找了,反正她也不是怀揣着歹心来的。
晏南镜望着虞夫人和齐昀有几分相似的面庞,感叹这世上真是奇妙,竟然有性格完全不同的母子。
“夫人请讲。”
虞夫人听她这么一说,原本抖擞起来的神气顿时消弭不见,变成了泫然欲泣。
“女子,你、你能不能——”虞夫人眼尾那儿染上了鲜红,我见犹怜,“不要纠缠秋郎了。”
晏南镜目瞪口呆啊了一声,“我纠缠他?”
齐孟婉见状赶紧插到两人中间,“虞夫人,这哪里是知善纠缠兄长。”
虞夫人眼里含泪,茫然不解的望向她,“难道不是?”
“兄长可从来没有说过心仪知善,知善的兄长曾经是荆州刺史主簿,因为才能过人所以被兄长优待,”
这番话说的虞夫人呆愣住了,她茫然不解,手里还捏着袖口,“可、可是外面不是说……”
“那都是流言。”晏南镜直接道,“因为我兄长曾经被刺杀过,长公子担忧此事会再次重演,所以才会将我兄妹二人安排在府邸内。并没有外人说的那样不堪。”
“何况就算此事是真的,夫人也不应该来寻我。”晏南镜笑了,“毕竟这种事男人若是一心纠缠,那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虞夫人朱唇张了几下,竟然无言以对。
而后没过多久,她又寻到了别的话,“他不养在我身边,自小性情冷硬的很,别人说他年纪小小就有气度。外人看不出来,可我这个母亲哪里看不出来,他不是有气度,他就是心冷,不将别人放在眼里而已。”
“阿堇是我自小看大的孩子,脾性最是柔软,为人纯质热情,正好可以柔软他的心。”
她泪水从殷红的眼角淌落,“这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一番良苦用心。”
虞夫人的话刚落下,那边就传来齐昀的声音,“母亲在说什么?”
第063章
虞夫人那边才一动作,就有人把消息递送到了齐昀这里。
他从前堂赶过来,正好就听到生母泣泪剖白。虞夫人这么多年来心智提升的不多,有时心性和那些少年人也没太大区别。能给他拉拢许倏,已经是她做得最有心机的事了。可能正因为如此,所以她一定要许堇来温暖一下长子那冷透的心。
在场的几人听到齐昀的声音,一时间全都抬头看过去。晏南镜正哭笑不得呢,听到齐昀来了,心下默默地松了口气,“长公子来的正好。”
她满脸无奈的暼了那边犹自满脸惊吓的虞夫人,“虞夫人误会了,长公子还是亲口和夫人解释一二吧?”
齐昀听罢看向虞夫人,说起来奇怪,明明是亲儿子,但是他双目挪过来的时候,虞夫人突觉得身上莫名有点凉意。
她忍不住微微瑟缩,可是想起面前还有几个小辈,又不肯就这么失了颜面,又把脊背挺直了。奈何她本身就不是多有威严的人,估计挺直腰杆,姿态看上去和十几岁的少女发脾气似的。就是她面貌已经不是豆蔻年华了,看起来颇有些古怪。
“母亲,你先回去吧?”
齐昀过来也不和虞夫人做多解释,径直就带她走。
虞夫人有些畏惧这样的齐昀,才想说话,却已经被左右两边的婢女给搀扶起来,就往居所走。
“我话还没说完。”她急急忙忙的回头,“阿堇那——”
“许女的事,母亲找知善说又有什么用?先回去,待会儿亲自过去拜见。”
这话把虞夫人所有的举动全都按捺下来。乖乖的被婢女给搀扶走了。
晏南镜瞧着虞夫人一路被送远,回神过来,齐昀已经走道了跟前,“知善还好吧?有没有受到惊吓?”
这话倒像是担忧虞夫人把她怎么样了似的,她摇摇头,表示自己无事,而后又忍不住抬头起来,在齐昀的面庞上看了一圈。
真是想不到,虞夫人竟然能生出这样杀伐果断的儿子。母子俩的性情可以说南辕北辙,除了面容上的神似,几乎没有其他相似的地方。
齐昀察觉到她偷偷的打量她,干脆站定了,微微侧身过去,仍由她打量。
“没事就好。”说完他迟疑了一下,“方才母亲若是说了什么冒犯的话,还请见谅。”
“虞夫人没有说什么。”晏南镜想起什么,有些想笑,不过到底是把笑的冲动给压下去了,要不然直接被他看到,多少不好。
“夫人也是为了长公子好。”
就是找错了人,齐昀和许堇的婚事不成,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就算找她把嘴皮子都给磨破也没用。
齐昀听后,眼眸里沉的厉害,明明四周阳光明媚。可是那耀眼的日光却投不进他的眼里。
他发出意味不明的嗤笑,那嗤笑带着点儿嘲弄。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阿兄,出发的时日决定好了吗?”这个时候,齐孟婉轻声开口。
“还早。”齐昀道,“父亲的意思,至少是要到酉月之后,到申月才会把出发的具体日子定下来。”
“长公子这段日子,若是得空的话,不如多来太夫人这。”晏南镜道,她抓住了齐孟婉递过来的话头,好歹是能将之前的尴尬给扫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