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不用担心。能在府上留下来的,都是可信的人。”
晏南镜想起他的手段,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容许自己恶毒府邸上有别人的眼线。
夏日里是吃不了太过丰盛的膳食的,所以三人在一块,面前的食案上,摆上的肉食不算很多,晏南镜那里可能事先有过叮嘱,所以酒没有多少,新鲜的果物倒是很多。新采摘下来的桃洗干净了拜访在那儿。
她伸手一捏,桃子皮下软软的,几乎要随着她指尖的力道陷下去。
“砀山运来的,”齐昀饮了一口酒,见着她颇有些好奇的把玩手里的蜜桃解释。
“砀山盛产蜜桃,以味甜肉软著称。熟透了的果桃,外面那层皮可以整个的撕下来,”
晏南镜听他这么一说,真的去撕那层果皮。果然只是轻轻用力,外面的那一层果皮就被剥了下来。内里的果肉香甜诱人。
齐昀看着她低头咬了一口,蓦地满脸惊喜。
她最喜欢的果物就是桃子。在荆州的时候,院子里和院外都种了不少桃树,春日看花,夏日吃果。荆州不盛产桃,树上结出的桃子味道只能看运气,她喜欢吃软和的,但是自家桃树结出来几乎都是脆的。
没想到这次送上来的,终于是她喜欢的了。
齐昀看着她小口小口的啃,每咬一口,眼里的光芒星星点点。满是惊喜。
他见多了欲壑难填的人,见到她只是吃个蜜桃,每一口都满心满眼的满足,手里持着漆双耳杯,饮酒的动作有些凝滞。
“长公子。”杨之简的嗓音打断了他的凝视,齐昀回头看过去,见到杨之简持着漆杯向他敬酒。
“这次多谢了长公子,若不是长公子,恐怕就连报仇都难。”
公道是别想要了,就算是私下寻仇,也要豁出一身剐才行。
齐昀摇摇头,“现如今先生在我麾下,他竟然敢对先生的亲人下此毒手,怎么可能让他安然无恙?”
“那根竹刺,给他用了回去,也算是还给他了。”
“此后先生和知善就不必担忧了。”
齐昀对妹妹直呼其名,让杨之简心中忍不住蹙眉。明上还是点了点头,“长公子所言甚是,今日去谢过那位慕容郎君,慕容郎君也提醒过我们兄妹,在真凶揪出来之前,千万不可掉以轻心。防备被第二次下手。”
他说着叹口气,随即脸上又洋溢起庆幸的笑容,“多亏了长公子,若没有长公子,我们兄妹还不知要如何。”
他看了一眼那边的晏南镜。晏南镜把啃了一半的桃放下来,擦了擦手正襟危坐,她正要抬手道谢的时候,被齐昀制止。
“我不是为了让二位向我道谢的。”齐昀道。
“何况他竟然敢下手,显然也从未将我放在眼里。既然如此,两厢合在一处,自然不能饶了他。”
杨之简只当是因为他在齐昀手下,对他亲眷下手,也等于是冒犯了齐昀。
而那边晏南镜顿了下,头垂下来,继续端起她那个才吃了一半的桃子继续。
齐昀那么一说,她也就真的没有继续和他客气。何况和他客气什么,这个事本来就是因为他当初的默许给搞出来。许少安心胸狭窄,手段歹毒没错,但齐昀也不无辜。
明面上彼此都过得去就行了,若是真的心怀感激,那还是算了吧。
桃子性温,但也不能吃多了。吃多了容易长疖子。
她吃了一个之后,就随便吃点其他的菜蔬。天热吃不下多少肉食,酒水给她上的也不多,她也只是沾沾唇,然后就看着那边齐昀和杨之简饮酒。
府里的酒,入喉的时候是米粒的清甜和香醇,但是过些时候,后劲就上来了。
齐昀让人给晏南镜上的酒水只有那么一点,自己和杨之简就没有那么多的约束。所以待到酒喝完,她就看待两人的身形晃了晃。紧接着就噗通两声,这俩全都一头栽倒在席了。
堂内服侍的人已经老早被齐昀屏退了,这会儿就他们三个。
晏南镜惊得手里的漆卮差点没丢出去,见着这俩倒了,她丢开手里的东西,几步到杨之简那儿。
杨之简酒量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只能说是平常。或许是酒水精酿,格外醇厚,所以一敦的酒水下肚,人也倒了下去。
“阿兄?”她见杨之简面色发红,人是怎么也叫不起了。
正要她准备去叫人,好把这俩全都给挪回他们自己的屋子里去。
齐昀那边发出嘭的一声,动静不小。晏南镜一看,原来是齐昀胳膊撑着想要起身,结果一时不慎额头直接撞在了漆案上。那力道光是听声音都知道不小,听得牙都忍不住发酸。
他没撞死吧……?
晏南镜见着齐昀整个人又掉在地上,忍不住心想。
她过去,见着齐昀整个人在漆案后躯体蜷缩起来,那力道是真的不小,漆案上残留的那些酒水被撞上来的力道震的洒了出来。
齐昀老大的个子,蜷缩起来的时候,看着格外的诡异。手掌抱住面颊,她也看不清楚他这会额头到底伤势怎么样了。
她会处置伤势,但是此刻不打算派上用场。晏南镜转身过去,就打算去叫家仆过来。才往外迈了一步,就听到漆案后的齐昀发出一声低低的含糊不清的呻·吟。
这下丢开他离开好像不太成了,若是他晕过去了,又或者是不清醒,她做什么都没什么顾虑,可人还有意识,那就不行了。
晏南镜到齐昀身边,“长公子安好?”
躺在那儿的人没有回应她一动不动,似乎刚才的动静只是她的错觉。
然而她才一动,打算离开。一动不动的人就有了动静,他嘴里发出长长的一声呻·吟。里头夹带这些许喘息,连着身躯都开始扭动起来。
晏南镜俯身过去,在他的背脊上拍了拍,“长公子此刻觉得怎么样?是方才撞到的地方痛吗?”
他依然不答,不过原本抱在头颅上的手掌挪开,露出微微泛红的,袒露出些许脆弱的眼。
齐昀的这个模样她从未见过,从两人当初相遇开始,她看到的,全都是冷静有礼,以及孔武有力。
脆弱这两个字哪怕是用在郑玄符身上,都落不到齐昀头上。
她头回见到如此的齐昀,不免有些心慌意乱,“你头上还好吧?”
说着伸手出去将他的手掌整个都拉下来,去看他的额头。
奇怪的是额头并没有红肿,看来那一下应该是没有砸在额头上。这下她觉得更加棘手了。她总不能在他发丝里摸索去找伤处吧?
“长公子现在觉得怎么样?”她继续问,“知道我是谁吗?”
他手被她拉开,面容完全袒露出来。他的面上浮现两块酡红,那酡红从脸颊上几乎一路延伸到了唇上。唇色水润且鲜艳欲滴。是完全用唇脂染不出来的艳色。
晏南镜男人见得不少,和齐昀相见相处的也不算少。然而遇见这么容□□人的,还是头一回。
她不安的很,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眼睛盯着他脸上,满脸的无措。
晏南镜才一动,手上一紧。低头去看,发现她手指已经被他握住了。喝醉了的人身上滚烫,像是喝进去的那些酒水,全都烧在了身上。指尖感受到掌心滚烫。
喝酒了的人毫无理智,她挣了两下,不仅没有挣脱,反而越发力道大了。
“长公子还记得自己是谁么?”
她低头下来,提醒他在外谦谦君子的人设。
哪怕知道是假的,也要拿来用一用。
他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些许自嘲。然而下刻,他就摇摇头,“不记得了。我是谁呢?”
这家伙该不是借酒发癫吧?
晏南镜忍不住想。
她耐着性子,“你是齐侯长子,也是邺城里有名的君子。”
谁料这话一出口,他脸上的笑消失干干净净,面无表情的望着她。
那目光落在身上不太好受,像是要将她整个人一五一十的全都看透。
“你觉得我是吗?”
“不是,你要是君子,那这世上所有的好人都要痛哭流涕了。”
她手指被他抓在掌心里,他掌心滚烫,而且掌心还有指腹上因常年持武器而长出的老茧,也是让人很不舒服。
这触碰让她有些心烦,又挣脱不开,心烦意躁之下,径直说实话。
他也不气不恼,只是望着她笑。
和平日里人间那副拿捏到恰到好处的笑容,带着点儿随心所欲。
“我得去叫人了。”
能睁眼能说话,那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毕竟隔着一层头发撞上去的,不至于真的撞出什么好歹。
“也不知道郑郎君在不在。”
这话让他眉头蹙起来,“郑玄符已经叫我赶回去了,他有自己的家,没事老是留在我府里干什么。”
说完,他突然整个面颊都痛苦的皱起来,一手去捂住后脑勺。
看来撞到的地方又开始痛了,但即使如此,她的手也没被放开。
晏南镜见状,心下惊讶于那一下的威力。
“你放开,我去叫人,让人过来给你看看头上的伤。”
他眉头拧着,满脸的痛楚,这所有的神情全都在那张脸上,鲜活之余,让她有几分不真实感。
“我不放。”他道,“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这话简直无从说起,晏南镜见他言语神情里那股罕见的孩子气,这下是真的确定是喝醉了。他平日里清醒的时候自持身份,不管什么形势,都要保持得体。这话恐怕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的。
她应该容忍他吗?
当然不。
晏南镜径直望着他的眼睛,言语里冷淡“男女授受不亲,长公子这般,是要羞辱我?”
说着,她看向杨之简,“我兄长就在这里,长公子是打算当着我兄长的面不侮辱我了?”
这罪名很大,大到即使是在醉酒里,也能明白她话语下的不耐。
原本握紧她手指的手掌终于有了松动,她用力往外一挣,整个脱离他的掌控。然后手臂一紧,竟然是被扯住了袖子。
就算放手,不心甘情愿,总要在别处找回来。
晏南镜有些哭笑不得。
喝醉之后的齐昀,简直完全不讲道理,甚至连脸面都可以豁出去不要。和清醒的时候,完全是两个人。
“我痛。”
他紧紧的揪住手里的广袖,没有一丝半点松开的意思。
齐昀说着扬起那张清丽娟秀的面孔,望着她,“我真的好痛。”
“痛得要死了。”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简直和中邪似的。晏南镜觉得自己脑袋也痛,“那长公子先放开我,我去叫人,到时候有人过来给长公子敷药。上了药之后就不会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