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晶莹剔透的冰雪包裹着的林雪风。
怀榆忍不住又靠近一些,这一刻她的内心一片空茫,连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手会缓缓触摸上去。
冰冷的温度自指尖传来,剔透的冰雪什么也没拦住,能清晰的看到他穿着戍卫军的制服站在那里。头微微低垂,眼睛也是紧闭的,神色凝固在痛苦的边缘,又像是释然,又像是解脱不开。
而向下看去,狰狞粗壮的黑色断枝斜斜向上,从后背捅穿了他的心脏。
而他一只手垂落,右手却捂住了胸口。从指缝到下方,淅淅沥沥的鲜血早已凝成了长短不一的冰柱,只看这深深浅浅的红色就能知道,当初是何等惨烈的境况。
惨烈到他在临终之时动用了自己所有的力量,使得这片不毛之地化出了漫天的风雪,牢牢隔绝着他最后的安宁……
和能杀死他的恐怖力量。
——他在这无人知晓的荒原深处,静静的化成了一座冰雪丰碑。
咚!
咚咚!
咚咚咚!
怀榆也下意识捂住了胸口,感受到了心脏不受控制的狂乱跳动。而她抬起眼眸,目光却紧盯着这冰雪丰碑的胸口处。
因为在那艳红的深浅血迹上方,指缝中央,一簇带着油绿叶片、细弱枝条和淡粉色花朵的蔷薇,正自胸口的衣兜里探出头来。还未来得及在风中摇晃,就同样被冰雪定格了时光。
此刻,四周围裹着的漫天风雪,中央处的绝对安宁,以及这雪白流光的制服,反射着七彩光晕的冰晶,还有那一抹不容忽视的鲜血与淡红……
共同勾勒出了林雪风伫立在荒原的安眠。
她呆呆伫立在原地,一只手举在半空中,恐惧又心痛,空茫的脑海中如今被循环的一句话填满:
“谢谢你的蔷薇……”
“谢谢你的蔷薇……”
“谢谢你的蔷薇……”
那个雨夜被黄豆的香气馋来的爽朗且温柔的林雪风啊……
下一刻,怀榆终于深吸一口气,将手掌按在了他的胸口处。
她抬头看去,紧闭眉眼的林雪风仿佛能感知到她的到来,自下而上的仰望使他的面容都平和起来。
而目光向下。
封印住蔷薇的是格外脆薄的一层冰晶,仿佛在林雪风死亡之前,仍在小心呵护着它的柔弱与美丽。
而当怀榆热烫的掌心小心覆盖住粉红的花朵,很快,她就感知到掌心濡湿了。
——冰要化了。
她收回手,不想伤到这座静谧的冰雪丰碑,然而却又在些微融化的冰晶边缘,看到了下层丝丝缕缕像蛛丝一般的东西。
这是……
怀榆下意识凑过去,心脏跳动得越发狂乱,而当她再一次将热烫的手掌贴在那层薄薄的冰面上后,她终于看清楚了那蛛网一般细密的白色线条是什么——
那是蔷薇生出的须根。
隔着冰层,清晰的看到那细密的白色须根从衣兜里的蔷薇枝条根部,沿着鲜血的痕迹一路向上,而后扎进了林雪风的心脏。
第363章 无水之地【二合一】
怀榆心跳如擂鼓。
隔着冰层,她能清晰地看到蔷薇的须根是乳白色的。一般只有新生的、具有活性的根才会是这个颜色,一旦枯萎就会黑掉,而后慢慢萎缩。
而在这冰天雪地中,只有活人跃动的心脏里那微微的温度,才能使得这蔷薇在冬季扎出根来。
那……林雪风他……
怀榆紧张得呼吸都粗重起来。
不,不能这么想,先冷静——蔷薇跟林雪风之间到底是什么联系?虽然不知道这里距离荒原外围有多远,但显然并不可能一进荒原就直奔这里,中间必定也经过了不少时间。
在这个期间,身为水系异能者,林雪风必然是有认真养护着蔷薇花的。
但他来到这里,最后的异能化作这漫天的风雪围裹着这片危险的土壤,他自己也化成了一座永不凋零的丰碑,那是否还有余力仍旧用水系异能滋养着蔷薇花呢?
不可能吧?
而且蔷薇裸露在外头的叶片跟花朵甚至都已经结出冰来,才能定格出那粉白鲜艳的色泽。倘若留有余力护着它的话,它应该已经在寒风中生长起来,也不会是如今这个模样。
这念头一圈圈的缠绕,差点将她的脑子都弄得一团乱。
热烫的脸颊和呼吸间灼热的温度使得她的脑袋也胀了起来,在死死盯着那片白色的须根时,怀榆再次忍不住幻想——
会不会是……虽然林雪风动用最后的异能隔绝出这片天地,化作一片冰雪丰碑,但他本人却没有完全失去生命体征?
活着的、微弱跳动着的、带着一丝丝温度的心脏,里头泵出的鲜血吸引着蔷薇,而后它渐渐生出须根来,在冰层底下牢牢扎入了它的心脏……
不,不,蔷薇对人的心脏并不爱好。
那,怀榆又看了看那截从后背捅进心脏的乌黑树干。
会不会是树枝将林雪风的心脏捅穿,脆弱的脏器裂开,泵出无数鲜血。而蔷薇则循着热乎乎的血液,一路将须根扎进了心脏里,缝补着最后的生机?
不管是哪种猜测,听起来都有些天方夜谭,可须根那乳白的色泽却一直在提醒着怀榆,说不定对方还有一线生机!
她再也维持不了冷静,此刻迅速回到雕像前,克制又小心的按在了他捂在胸前的手臂上。
厚厚的冰层将林雪风笼罩,使得他浑身穿着一副难以入侵的铠甲,地面是一片黯淡的枯黄,在这样的温度下,少有植物能够生长。
“林雪风!”
她喃喃呼唤着,像是在这无人的荒原进行着一场绝望且孤独的幻梦:“林雪风,你还活着吗?”
她脸颊滚烫,手也滚烫,心也是一片灼烫:“你还活着吧?你那么厉害,肯定不会就这么轻易死掉的!”
可假如林雪风还有一线生机,那她要怎么做才能维持住这一线生机呢?是现在迅速找准方向,回去带着人来吗?
没有自己的木系异能在,周潜根本不可能突破层层封锁来到这个中心处。而她虽然记不清楚昏倒后的所有事情,可自己催动了那么多植物,想必那里也是一团狼藉……
更何况,戍卫军的探索任务定期定量,也根本不可能无端突破到这里来。
只看柿子树就知道,就算植物本身是中立且愿意跟他们讲道理的,只前期的接触就轻易招架不来。
她喘着气,此刻内心一片焦灼。
幸运的是,这里是一片广袤平原。尽管有树木遮挡,只要站的足够高,能看到的地方还是比较远的。
而脚底下微黄微软的土层蔓延,直径约有两三千米,属实也相当大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寸草不生,但有异能在,向日葵还是可以种的!
她喘了口气,明明吸入的是冰凉的冷气,呼出的却仿佛要烫伤她的喉咙。怀榆后知后觉,猜测自己可能发烧了。
但眼下,在这寸草不生的地方,连找一口吃的都要走出两里地,更别提沿途走来除了树木根本什么都没看到,一旦停下,恐怕更是雪上加霜。
还是尽快看看森林远处有没有什么线索吧。
实在不行……
怀榆咬了咬牙:实在不行,她还要回到原来的地方,找到那株向日葵,然后一路重返地下河道,而后逆流摸索着道路,找到自己掉下的地方。
——希望那片坑洞没有被戍卫军封死。
她咬牙坚持着,然后在微软的土层里放下一颗瓜子。
高烧使得她催发异能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但木系异能仍旧毫无保留地催生着向日葵。
这幼嫩的苗在这一片静谧到仿佛真空的环境中迅速抽枝生长,然而才不过长到一米高,怀榆只觉得手下异能瞬间落空,连带着原本还生机勃勃的向日葵此刻都仿佛骤然被抽空了能量,直接干焦枯萎在地。
稍一用力,就化成了一片黑褐色的碎末。
这……这是怎么回事?
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此刻呆愣原地,渐渐迟缓的大脑艰难运转着,却死活想不明白究竟为什么。
顿了顿,感受到越发饥饿的怀榆发着抖,而后再次艰难的掏出一枚种子来,重新选了一块地方。
这一次,她的动作小心许多,连异能的输送都变得缓慢了。然而等到向日葵长到1米高的时候,那种骤然落空的感觉再次出现,之前的情景也再次上演。
她瞬间鼻子发酸,孤独和生病还有饥饿寒冷,让她的情绪在大起大落后变得十分脆弱,不明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为什么异能会出这样的岔子,明明用起来的感觉比以前更流畅更强,也根本没什么本质上的改变。
沿途走来,所有植物仍旧对自己很友好,这明明没有变化呀!
她又抬头看了看身侧林雪风高大的身躯,对方低着头,紧闭的眉眼微微向下,面容与之前同样的痛苦与解脱交织,说不清究竟是种怎样的神采,只让怀榆每看一次都觉得心脏一阵动,仿佛被人紧紧攥住了。
这种感觉,像极了当初听到周潜说所有遗产都留给自己,而将他埋在蔷薇走廊的时候。
她一无所知来到花城,像之前的怀余所梦想的那样,得到了很多很多的善意和很多很多的爱,大家都对她那么好……
可周潜是不一样的。
林雪风也是不一样的。
在雨夜轻飘飘替她编了草帘,砍了柴禾,甚至收拾完屋子,编出了几个小的竹篮的林雪风,也曾在深夜教导她,斩草务必除根……
那一枚碎掉的冰雕曾是她摆放在床头的念想,后来又在破损后,成为她遗憾自己未曾珍惜的梦。
可现在……
现在究竟要怎么救啊?
她坐在地上,狂风与暴雪全都在更远处的地方盘旋缠绕,将整片天空间都隔绝起来。这里是静谧且安宁的,仿佛从不被人打扰,里头的任何变化也不影响到外围。
可是,究竟该怎么做啊?
怀榆忍不住哭了出来。
这份情绪仿佛在内心深处憋了许久。
梦中看到的依稀过往,那个与自己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怀余所曾经受的委屈和痛苦,还有周潜陪同自己来到荒原,却又要被吴越欺负戏耍的屈辱……
还有她好不容易爆发之后,却又阴错阳差,随着地下暗河飘到了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就算见到了自己一直心心念念想救的林雪风,可对方已经化作了一座冷冰冰的雕塑。
在此刻,甚至除了白雪,她连口水都找不到,更别提救人的方法,引以为傲的异能也种不出任何植物来……
此时此刻,怀榆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哽咽难言:“究竟……究竟要怎么做……才能把你带出去啊?”
大颗大颗的泪水从脸颊滑落,而后坠进了浅黄色的柔软土层中,又瞬间消失不见。怀榆一边哭一边哽咽,连吞咽进去的风都干巴巴冷冰冰,刮得嗓子眼仿佛连水分都消失了。
水分……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