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祈安轻颤乌睫,很快听话地扯扯嘴角:“我知道了阿娘。”
极像虞菀菀见到他以后,他那假人似的微笑。
姜雁回想说点什么,突然佝偻腰背猛咳不止。
小说里就写她体弱多病,很早就离世了,甚至没看到薛明川苏醒。
薛祈安想去给她拍背:“我不哭了,我也不学符咒。”
他努力平稳声线轻轻说:“阿娘你不要生气,你身体不好。阿兄也不希望——”
虞菀菀猜他想说的应当是:阿兄也不希望您动怒伤身。
“阿兄?”
话语却被第三次打断。薛祈安被大力推开,像个球似的,滚去猛撞在在墙角。白墙沾到他额前那片鲜血,霎时被染红。
“我只有明川一个儿子,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喊他阿兄?你是不是也和族里那些人一样都妄想取代我儿?”
“你们村落被妖族寻仇灭门关我儿何事?可偏偏我儿心善,见来不及通知薛家便贸然相救。若非如此,我儿何至于昏迷七年?”
姜雁回一转手腕,从芥子囊里取出匕首,步步逼近,拽着他胳膊提起来,神色冰冷看他。
虞菀菀忽地有股不祥预感。
下一瞬,那把匕首已经从他右颊用力又缓慢地划过。
“你这张脸,不如明川万分之一,丑陋得令人厌烦。”
薛祈安咬紧唇,痛得浑身发抖,却还好乖地在微笑,乖得让人心疼。
鲜血顺着面颊滑落,她指尖也沾满血。姜雁回情绪渐渐平稳,饱含恨意划着他的脸笑说:“这样就像明川当时的模样,果然好看多了啊。”
“明日我让人废掉你的符脉,不该碰的别碰,薛家就永远有你一席之位。”姜雁回温柔低语,好似方才歇斯底里之人并非她。
废掉符脉,就等于这辈子无法修习符箓,至多只能二次修改旁人的符箓。
可是他刚刚才说喜欢啊。
“嗯。”少年低低应一声。
虞菀菀对上那双漂亮的雾蓝色眼眸,静如死水。
对视时,他眼眸却蓦地有异样神情闪过,嘴唇翕动似在说什么。
看见她了吗?可不应该的。
过往记忆明明无法修改和参与。
虞菀菀还想看看,想看看他伤好没有,想看看他在说什么。
可一股推力已经不由分说赶走她。
是要醒了吗?
灵海外,薛祈安衣袍染血,坐在一地妖怪的残骸间轻轻拨弄膝上少女颤动的乌睫。
不让她进去,她那比纸糊还脆弱的灵海一定得受损。
让她进去,又不晓得她这么久在里头干什么。
“师姐啊,”避着不让鲜血滴落在她身上,少年摸着她额前碎发,喟叹道,“现在是你欠我一回。”
得找点好玩儿的事讨回来。
第08章 万象伊始(八)
鼻腔涌入股腥臭铁锈味,虞菀菀猛地睁眼,像坠入片雾蓝色深海,第无数次被那张似与日月争辉的面庞晃得出神。
怎么会有正常人能对这样祸国殃民的脸说出“丑”这个字?
刚苏醒,脑子不清晰,她一时没注意周围环境的不对劲,眼睁睁看着少年右颊那片干涸的血迹。
很像刚才的那道伤。
他的面容也是,和瞧见的那个冰雪小团子隐隐重合。
“薛祈安。”
她下意识抬手用指腹拭净那点血,没察觉到少年一瞬的紧绷,发自内心道:“说你不好看的绝对是瞎了。你超级超级好看。”
薛祈安愣了愣,很快低笑说:“谢谢,但我知道。”
他眼底那对漂亮完整的卧蚕堆叠起来:“师姐你每天都在讲这种话。”
“就是很好看啊。”虞菀菀嗓音放得好轻好轻,内心谴责姜雁回一万遍。
不过有个问题,她看屋顶怎么是倒着的呢?碰薛祈安的脸也是手直接往上伸。
倏忽间,虞菀菀反应过来点事,突地弹起来,对上少年困惑的目光又立刻躺回去。
“没事,突然觉得头好晕,让我再躺会儿。”虞菀菀躺回他腿上,安详阖眼。
美人枕,终于轮到她们纯情女大感受美人枕了。
“我倒是无所谓,”冰冷的链条从面颊拂过,她耳边的碎发被卷起来绞着玩儿。
少年温和的嗓音压过叮呤当啷轻响,笑问:“但师姐你确定要在这里吗?”
什么这里那里的。虞菀菀刷地睁开眼,和椅子坐着的骷髅骨架那双血淋淋的眼眶对视。
卧槽。
她刷地跳起来,用力揽住薛祈安的脖子杀猪似地叫:“什么玩意啊啊啊?好丑啊淦,刚才发生什么了?”
目之所及处皆是尸体和血迹。
“哥们让我看两眼,”
虞菀菀不由分说捏住少年下颌转过来,颤声道:“让我洗洗眼睛。丧命事小,眼瞎事大,我怕我做噩梦。”
薛祈安:“……”
“咳咳。”突然听见声压抑的轻咳,像在提醒什么,是邬绮长老带人而来。
虞菀菀一秒收敛,乖乖坐好,却又感到脚上缠绕的熟悉冰冷触感。
不好!
下一瞬听见少年的闷哼。她跌坐在他大腿,金链缠在一起。
梅开二度。虞菀菀绝望地闭眼,转念一想又好像还挺好的,她赚。
邬绮长老进来就看见这场景,金链彼此缠绕,少年手腕镣铐未开。
她欣慰道:“你肯上进是好事啊。我果然没看错你。”
邬绮长老一挥手,磅礴的淡粉色灵气充盈屋内,尸体霎时消失不见。
掌门闭关期间,事务尽数托付她管理。一感到那股磅礴妖气,她就带人而来,正好撞见少年杀死那些妖物。
邬绮长老方才还笑着,扭头却霎时冷脸说:“查清楚。为何宗门大阵开着,还能放入这么多妖族?”
“你们亲自查。本座不希望此事有第二回 ,”她锐利目光扫过身后人群,“也不希望此事有漏风声,叫其他宗门看了笑话。合欢宗建宗数百年,从未有如此丢人之事发生。”
她吩咐身后众人清查虞菀菀院子附近,自己留在室内,一挥手窗门都合实。
“薛少主。”邬绮长老还是这么喊他,一挥袖,灵气似有千钧重自他头顶压下。
“此事与薛家有关。”她平平静静道。仗着修为高他数重,灵气蛮横闯入他筋脉。
少年面色霎时惨白。
邬绮长老知道他是痛的,于心不忍,却还行过大小周天彻查他筋脉。
他身形发颤,却还否认说:“不可能。”
“有何不可能?”邬绮长老蔑笑,“你杀了这些妖族,就没感受到薛家独门印记?”
名门大派的术法都有独特印记,那群妖怪身上的,即使藏得很好依旧被她发现是薛家所留。
薛家厌恶妖族至极,怎会豢养这样多的妖族?还有本该沦为废人的少年依旧身手绝佳。
邬绮长老疑心废灵根为假,薛家那群道貌岸然的老头子想靠他打入合欢宗内部,颠覆全宗门。
毕竟她当年撞破了这孩子……
邬绮长老目光一闪,怜悯看薛祈安眼,收回灵气叹说:“你的灵根竟然真被废了,毫无修补的可能。”
何止如此,他体内符脉一类,有可能发展剑修外修士的筋脉全都寸寸断裂,被废得彻底。除外再无异常。
少年面白如纸,被她灵气而伤,摇摇晃晃似将要摔倒在地,却还是挺直腰背,皑皑如青松。
邬绮长老存弥补之心说:“但你体质特殊,无需灵根也能小限度调取灵气。合欢宗正好有适合你的功法,稍后我让人取给你。”
怕伤及虞菀菀,她特意收敛灵压,灵气也只奔着薛祈安而去。
奇的是,虞菀菀却伏在他怀里。更难忍受般揪紧他的衣襟,浑身抖如筛糠。
薛祈安早有预料地拍拍她的背。
她说这是作业,又往他灵台里送灵气,约莫是合欢宗那很有特点的“灵力交互”。
具体什么只有门内弟子才晓得,传闻类似共感,却同一般共感不同。
譬若他感觉痛,她那儿可能是同等的痒、麻或者胀什么的,规则不清楚。
不晓得她会共感成什么,还挺有趣的吧?金链正好缠绕她腰肢,他稍动作,便一圈圈地附近勾勒柔软弧度,分外惹人摧折。
薛祈安饶有兴致地扯着金链,轻声和邬绮长老说:“此事断然与薛家无关。想必有人存心嫁祸,又联合薛家内不满我的宵小之辈策划这出阴谋。恳请长老还薛家清白。”
他乌睫低垂,好似一心坚信薛家的纯良少年,内心却发笑。
薛家哪有什么清白啊?
私底下豢养妖族并非一两日,术法他会,印记当然也会落。只是没有灵根,稍微费劲些。
少女还伏在他怀里,一抽一抽的,乌发滑动间露出纤长白皙的后颈。
他轻轻捏了捏,不懂她怎么抽得更厉害,有点想在那儿也落个豢养的印记。
只是现在好像是她豢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