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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罕见之大。
街道还开的铺子寥寥无几。
好在虞菀菀说的,卖丝线的铺子还开着,正在收。
薛祈安买一捆就准备回去。
小木头人坐在他肩头,胸前贴着的避水符随风晃动。龙魄也摇晃脑袋嘿笑:“少主越来越贤惠了。”
薛祈安正在付钱,头也不抬和它说:“嗯,谢谢夸奖。”
远处忽地一声雷鸣。
龙魄惊慌抬头,薛祈安也望去,眸中映出道撕裂穹顶的白电,整片天都泛着惨白。
以之为中心,数道雷电如鞭子般打向四面八方,层叠乌云好似坟墓,被打出噼啪不绝的刺响。
龙魄仓皇:“这、这……”
它快要哭出声:“怎么办啊少主呜呜呜,要不你先回浮屠秘境?白玉殿在那会好点吧。”
“不要。”
谁要莫名其妙和她分开一下啊?
薛祈安懒洋洋垂睫,把它从肩上取下,丝带也塞入它怀里:“这个带回去。”
龙魄委屈巴巴抱住。
木制的耳朵被不轻不重捏了一下。
“不要告诉她,也别让她淋雨。”
薛祈安垂睫,微眯起眼警告,想了想却又轻声的:“回去要记得给她倒杯水,然后夸夸她,说辛苦了。”
他出门时刚烧的,现在温度正好。依她那喝水速度,他本来算准着就该回去斟满的。
抬眸睨眼阴沉的,雷霆却愈发喧嚣的苍天,薛祈安终于不耐地“啧”。
雷声愈大。
满城风潇雨晦。
无人一隅,少年化作道银光,流星般驰过天际。
身后似有疾电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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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穗被拆了又重新编一次。
可算比之前好看。
虞菀菀这才稍微满意,把那只剑穗放一旁,等丝带来再编另一边。
环顾四周,不见人影。灵识无声息探向附近,也未有可疑人。
虞菀菀便试探地将长明灯从灵海里取出。
她还没有仔细打量过。
自从知道这盏灯是靠龙膏点燃,她就根本不敢在薛祈安面前拿出来。
青铜莲花底的灯座,盘内无油,顶却一点橙黄烛火燃烧,不随风动。
之前在黑雾里见过的就是这点光。
长明灯打个哈欠,疲乏解释:“这是伪焰,除了亮着基本没用,你可以碰一下试试。”
虞菀菀好奇伸手。
灵海里,忽地传来片记忆,是她留在菩提树上的那缕灵识传回来的。
菩提树没清理干净的记忆。
长明灯:“不过如果你有失忆过,估计还能有点用。”
……什么用?
虞菀菀想问,指尖却正好碰到那点灯火,毫无温度,像触碰棉花般软绵绵的。
霎时疾风大作,糊起她双眼,手深陷烛火间。
身体一轻,人似灵魂出窍般扭曲旋转,被扯入什么之中。
虞菀菀再睁眼,脖子疼。
她扭了扭,却听见枝叶簌簌声,面前一地青叶掉落。
她成了,一棵树?
位置的话,应当是薛家的玉麒谷。悬崖边,借着未干的一点水潭,她看清自己和洪家那颗菩提树一模一样。
树干还刻着“珊珊”二字。
在她看见时消失。
懂了,她进入的是菩提树的记忆。
菩提树的记忆传给她,长明灯可能有扩写或是回溯的作用。
第一回当树,有点新鲜。
虞菀菀好奇张望,忽地看见崖边有点模糊人影,倒吊着,衣袍掀起,似被悬住翅翼的苍鹰,被风吹着左右摇摆。
是犯了什么错的人吗?
长明灯却惊讶:“这不是你身边跟着的那少年吗?菩提树以前种他家的?”
……再说一遍,谁?
悬着他的那根绳索忽地断裂。
少年像铅球般重重坠落,衣袍被吹气球似地鼓起。
“等等!”虞菀菀惊叫。
下意识使术法,却无任何效用。
长明灯提醒:“这只是菩提树的记忆,不能做任何修改。”
……又是这样。
虞菀菀咬唇。
但少年下坠势头骤止,似被股无形力牵到崖边。
就在她这棵菩提树底。
确实是他,很小时候的他,八岁左右,下颌轮廓分明,两颊却还有团未褪去的软肉、
好可爱。
如果忽略他过分惨白的面色。
他跪坐在地面,大口大口喘气,额前汗滴坠落,染身面前那片土地。
身形单薄如纸,在崖边劲风颤抖不已,好似随时都会被吹散。
虞菀菀很少见他抖成这样。
除了被她触碰亲吻时。
但这会儿显然不同,他很难受,相当相当地难受。
虞菀菀好想去碰他,却只抖落一地的青叶。有枚正好落在他左耳尖,像一点缀饰的青玉。
他没在意那片青叶,更没看她。
“不错,这才像我薛鹤之的儿子。”男人惯常冷淡的嗓音竟多几分暖意。
视线里,很快出现一角竹青色衣袍。
薛鹤之背着手,如凭空出现般立于菩提树前。他竹青衣袍绣着几只仙鹤,做腾云而去状,衣袍飞扬间似谪仙降世。
他提着少年后衣襟拽起:“站有站姿坐有坐相,别丢了薛家的脸。”
薛家脸早都被你们这群人丢光了!
虞菀菀怒骂。
薛鹤之当然听不到,他塞了几颗黄品灵石到他手里:
“今日没晕,这是你该有的奖赏。”
后衣襟被松开。
少年身形摇晃一瞬,却还是定定站住,背脊挺拔如青松,垂睫温声:“谢,家主。”
他中间顿了顿,像在斟酌称呼。
薛鹤之说:“谁准你唤我‘家主’的?省得外人听见,还觉着我们亏待你。”
“这是为你好。薛家剑道天下无双,你身为少主,怎可因恐高而不敢御剑?说出去叫人看轻薛家!”
……恐高?
虞菀菀目光移到少年煞白无血色的唇瓣,惊恐至极。
薛鹤之却看也不看,一拢袖子淡道:“还有医修说此事不可。今日不就改善了么?半月里,你第一回没晕。”
“从明日起,悬于崖边的时长加到三个时辰,直到你能御剑为止。”
他再未看少年一眼,转身扬长而去,身形消散在崖边疾风内,直接用术法瞬移别处。
两侧悬崖如吃人巨口般大开,崖底怪石嶙峋,寸草不生,四五十层楼的深度都不止。
劲风呼啸,那根悬着的细绳也被扯动,身不由己地颤巍晃动。
虞菀菀瞥一眼就头晕目眩,像坐过山车,从顶俶尔坠落的惊恐。
很难想象他怀着什么样心情被悬吊在那,还有忽然掉落的那下……
怎么会从始至终一声不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