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
龙魄费力从云层底钻进来:“您在的这种世界边缘罅隙实在太难进了。”
它飘到他旁边:“少主在看什么?”
薛祈安说:“看想看的。”
他摩挲着手背的月纹,两侧腕上都有雷电缠绕,像一圈漆黑的荆棘枷锁。
稍动作,乌云层便轰轰作响,似警告。
龙魄胆战心惊:“少主,你、你要做什么?我帮你吧?天地还在监视着你。”
天地不许他有异动。
天地有自己的规矩,像是天太冷要下雪,天太热会旱灾。
他要开妖境,要从流放之地带走魂灵,“命”和“个人意志”就是合“规矩”的交换。
少年的身形已经很淡了,有点像晨初的雾气,日光大盛时则散去。
合欢宗的玉牌被丢在云上,隔会儿就得响。
邬绮长老给他留言:
“菀菀的事,我们都很抱歉。你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同我聊一聊。”
“菀菀如果还在,也不会想你一蹶不振的。”
那日鬼门关后,每天都有这样的讯息。薛祈安没法回,受天规束缚,也没法接。
龙魄惊慌问他:“菀菀她……”
薛祈安言简意赅:“没死。”
他轻笑说:“四肢健全,也没受伤。”
龙魄又问:“那她在那儿呢?”
薛祈安眼一垂,没答了。
他也不知道。
只能感受到她在这个世界,但找不到她。
不知道她在哪,在干什么,只感觉她好像难受得厉害。
弄得他也好难受。
想见她。好想见她。
但……幸好逆鳞把她的伤转到他这了。
薛祈安摩挲着月纹,压根不在乎收紧的枷锁,心想:
还好不是她伤,不然要痛哭的。
忽然间,云层散开,那团漩涡有瞬的僵滞。紧随着,大肆吸纳周围漂浮的层云。
到时间了。
少年倏地从云层一跃而下,衣袖飞扬,转瞬间银龙穿梭。
他猛地扎入漩涡。
身后金雷追随,像在猎龙。
银龙龙尾一扬,奋力从漩涡里脱出一架赤金色的龙骨。
龙骨拼死挣扎,想往妖境里钻,却动弹不得半分。
金色雷电来助他,狠狠劈向银龙。
银龙尾部那一圈漆黑枷锁同时收紧,似要生生勒出血痕。
薛祈安没有半分停顿。
要想杀死天道,必须摧毁天道的龙骨。这像是他的心脏。
没人知道,天道的龙骨藏在妖境中。它当初骗哄修士封锁妖境,是在保住他的龙骨不受侵犯。
妖境开了会损天地安宁,只是天道的谎言,不想要别人发现龙骨的谎言。
真正倒霉的,只有无家可归的妖族。
他身侧无数白雾争先恐后涌入妖境,都是他收集来的妖魄,好高兴地嚷嚷:“回家啦!”
他们会在妖境内迎来新生。
天道却冷笑:“你以为你能杀尽我?”
金色龙骨口吐人言,依旧傲慢,数道金色电光猛力向银龙身上劈。
它猛然挣扎,大张骷髅嘴用力向银龙脖子咬,生生咬下一片血迹斑驳的银鳞。
“谁管你。”少年戏谑轻笑,一尾巴将他扇地里,“杀不尽,那就往尽了杀。”
龙骨被他砸穿厚重云层,在云州古坟附近撞出一道巨大黑洞,砂砾飞溅。
银龙转瞬化为人形,一脚踩在龙颈椎上,一拳拳用力向他脑袋打去。
成圈的冲击波向四周震荡,草木簌簌不止,临近海洋波涛翻滚。
“这是怎么回事?”‘我靠通宵飞升’正在采风,仰起脸向动荡中心看一眼,眼忽然亮,“好漂亮的光!”
云州,秦朗匆匆救下被活死妖袭击的普通人,藏入虞家阵法内,也仰起脸看浓郁的乌云呢喃说:“天下大乱,生死不定啊。”
还有更多的活死妖如训练有素的军队,从土里钻出来,从山上往下奔。
再在不知何方袭来的冲击波里,被一瞬搅碎。
整片土地好似都在动荡。
飞沙走石,尘土飞扬,草木如陷飓风般摇摆不定。被吹断的枝干惊慌逃窜,被疾风撕扯成无数碎片。
世界像是迎来了它的末日。
“你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天道的龙骨摇摇欲坠,仅能凭着原有的硬度生生抗下少年每一击。
龙骨毁灭,对他来说是真正的死亡了。天道终于发出仓皇的喊声:
“你以为这样我死后,你就能成为天道再迎来新生吗?妖境打开时,屏蔽天地规则只是一瞬,这一瞬后你照样要为妖境的开启而祭天!”
“你能不能少点废话?听起来好烦。”薛祈安相当不耐。
银龙尾部卷起他,猛地收紧,将它的骨头碾出嘎吱嘎吱摩擦的脆响。
“这个世界不需要天道。”他说。
天道的龙骨被击入土中,无数白电拔地而起,牢牢箍住他。和他周身迸发的金光撕扯碰撞。
终于。
“啊啊啊——”
天道头一回发出如此凄凉的惨叫,肋骨被硬生生捻断,沉沉坠入地底。
银龙也没好到哪去,尾部黑色枷锁如刀片般,割下一把一把的银鳞,鲜血横流。
薛祈安像是感觉不到痛,讥诮轻笑:“我忍你这高高在上的态度很久了。”
“你有什么资格当天道?世界的发展应该是人决定,而不是天。”
他微侧脸,视线越过遥遥青山,耳侧小辫子被风吹得曳动不休。
在他望去的方向,更远之处,修士漂浮空中,如铜墙铁壁般严密防守身后的修仙界,身后的普通百姓。
术法一个接一个炸开,活死妖被蝴蝶定住刹那,被顷刻碾碎粉末。
活死妖是天的产物,按说杀人该轻而易举。可它们就是没杀成。
不仅没杀成,还成片地死亡。
天道也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在银龙的绞杀下,渐渐碾为粉末。
痛啊。
好痛啊。好痛。
他的灵魂在鬼界永无见天之日,他的根基在阳间毁于一旦,他自己将迎来永恒的虚无。
天道不甘心。好不甘心。
不如赌上一切——
想都没想完,天道被咬着脖子狠狠衔起,用力砸向云州古坟。
“你什么也没有,要拿什么来赌?”少年猜出他的想法,恶劣低笑,“省省睡了。梦里倒是都有。”
一瞬间,龙缸大亮。
云州古坟正中硕大无比的红漆棺材猛然打开,恰恰好容纳他的龙骨。
龙缸的势压住了它,玉银族的棺椁困住了它,它挣扎不得。
天道知道它输了。
从哪开始呢?它怎么会输呢?
它不明白,想来想去,只感觉从肉身坠入鬼界的刹那,就好像一切都成定局。
它肉身如果不入鬼界,就能强行降雷劫,再联合修士布阵,定然能杀死他的。
不过也不算亏。
天道看着银龙银鳞剥落的尾部,还有远处大开的妖境,阴恻恻笑:
起码,玉银族都死在它手里。
它给了所有妄图弑天的人,一个最惨痛的死亡教训。
它留在妖境的封印被强行撕开,会降雷劫击杀破封印之人。
它的活死妖也会替他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