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垂眸看向那片落叶,神情凉淡,嗓音也是淡淡的:“在薛家,只有玉麒谷的环境能让妖族生存。从九岁起,我每回在玉麒谷除妖受重伤,都是他帮我疗伤。”
“这回,受刑罚也好,除旱魃也好,阿叔都知道,所以一定会在这里等我。不在的话,”
少年眸中忽地闪过一缕暗光。
虞菀菀以为他要说什么,打起十二分精神,结果他:
“就不在了吧。”
虞菀菀:?
但也能猜出来,他和那蝎子妖的关系,或许是亲人一类的。
毕竟都叫他阿叔了。
从九岁起,到现在八九年,说不准那蝎子妖是长辈一样看着他长大。
“那我们现在要去找他吗?”虞菀菀还是问。
“不用,再不回去来不及了。”薛祈安淡道。
垂眸瞥见她迷茫清澈的目光,到底勉强加一句:“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
“不知道。”
“……你脑袋榆木做的吗?”
“又没有钟——我是说日晷、沙漏之类的,我要怎么知道?”
薛祈安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她:“你不能从太阳的高度推测一下吗?”
虞菀菀:“……”
请问呢,她请问呢,哪个正常人会熟练拥有这项技能呢?
薛祈安叹口气起身:“要吃午饭了。薛家规矩多,错过饭点要挨罚的。”
虞菀菀跟着他往岩洞深处走。
那里有片垂直地面的石壁,一路往上全是尖锐如锥的石头。
正要问他来这儿干什么,少年已经分外熟练地抓住最上面的,足一蹬,利索往上爬。
每块他触碰过的石头,都留下血印。
“薛祈安!”
这要是掉下来怎么办……
少年顿住身形,垂眸看她眼淡声说:“哦,你飞上来吧。”
虞菀菀抿唇,还要说话时他又出声:“玉麒谷内无法御剑,这是唯一的出路了。”
砭骨寒风呼呼作响,吹乱少年额前碎发,隐隐遮住过分精致锐利的眉眼,显得有股横生的意气。
“等我上去丢绳子给你,你要还在的话就过来呗。”他说得很随意。
话语里,却像默认她还会如之前那样忽然消失。
默然片刻。
虞菀菀敬礼行正步,铿锵有力道:“一定上去!保管让组织放心!”
薛祈安:“……”
他揉了揉眉心,不再说话。
玉麒谷的最上层笼罩层薄薄云雾。
虞菀菀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其间,好一会儿,忽地垂下根腕粗的麻绳。
她蓦地松口气。
抓住抓稳了,麻绳便迅速往上升。
整片石壁,整片啊,全是他掌心留下的崭新血痕。还有很多陈旧的,被蹭去的血迹。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想到,做个什么升降的东西让他除妖之后可以直接出去?
可他们连他受伤也不在乎……
虞菀菀心里莫名闷得不舒服。
薛祈安看她眼,也没主动和她说话,不声不响带着她往外走。
彻底离开玉麒谷后,路上竹青色衣袍的子弟增多。
见了他,大多熟视无睹,至多敷衍地行个礼,权当没看见他人似的。
“你等会安静点。”
薛祈安已经简单清洗过,换了身干净衣袍去用膳。
白玉砌成的殿门轰然大开。
殿内屋顶金龙盘旋,嘹亮龙鸣回荡耳边,一派堂皇气势。从殿门至最内里,尽是白玉砌成的地砖,雕刻百妖图纹,栩栩如生。
吃个饭这么大排场啊?
虞菀菀震惊地看着殿内只有的一张红木桌,和桌旁的一对男女。
女的是姜雁回。
那男的就应该是薛家家主,薛鹤之。
“坐。”薛鹤之说。
嗓音是中年人特有的低沉醇厚,似金钟长鸣。
薛祈安向他们都行过礼便落座了。
不知有意无意地,他拉开身侧那把椅子,正好够身形娇小的女性。
侍女鱼贯而入。
一道道佳肴放置桌面,
早听薛家风雅阔绰,他们甚至以玉屑做配菜和蘸料。薛鹤之和姜雁回动作慢而小幅,尽是高门大族的贵气。
最后一道菜却放在薛祈安面前。
是道汤羹,只他一人有。
薛祈安抬眸,以眼神询问。
薛鹤之放下玉箸,擦拭完嘴唇,才缓声开口说:“旱魃的事我听说了,做的不错。”
“父亲教导有方。”薛祈安不解,却还是很快起身行礼。
黄鼠狼给鸡拜年。
虞菀菀看薛家人没谁顺眼的,忍不住心里嘟囔。
“这道羹你娘亲特地为你下厨做的,你试试如何。”薛鹤之掌向那道似胡辣汤颜色的羹,做了个“请用”的姿势。
薛祈安眉头愈发蹙起,却还是尝了极小的一口:“尚可。”
蝎子。味道尚可。
卧槽不是吧。
虞菀菀头皮发麻,忙去拦他说:“等会儿,薛祈安你要不先别喝了。”
下一瞬,姜雁回的话语已似恶魔低语般带笑响起:
“那只蝎子也算对你照顾到尽头了。一百年道行,不算深,却也是大补。”
薛祈安猛地抬头,瞳孔微缩。
却是看向薛鹤之说:“父亲,您之前答应过我。”
“我答应过你什么了?”
薛鹤之很平静:“我是答应过你,只要你照我说的做,玉麒谷的那只妖我就不会动手。”
“但薛祈安,我教过你多少回了,修真界实力为王道。你若有同我谈条件的实力,今日就该是我听你的了。”
“自己的东西自己守不住,除了你自己的无能,你责备不了任何人。”
……什么屁话?出尔反尔还讲得好像匡扶正义似的。
虞菀菀都给气笑了。
“也是,”身侧少年却没有太多反应,也拿帕子拭了拭嘴,动作依旧矜贵。
他微弯眉眼笑道:“味道确实尚可。母亲辛苦了。”
那道汤羹他再没碰过一次。
出来后,虞菀菀看见他就吐了。
扶着墙,吐得相当厉害,整张面色比要入土的尸体还要难看。
“薛祈安……”
虞菀菀想扶他,心里也难受得很。
他却躲开她的手,已然直起身问道:“你是来干什么的?来这个幻境里。”
知道他不想要继续这个话题,虞菀菀“哦”一声,扯出个笑容若无其事说:
“我们是外出捉妖时误入阵法的,我准备来把你带出去。”
“你知道怎么出去?”
“……不知道。”
薛祈安毫不意外,掏出帕子擦拭唇瓣。用完后,一松手,那方帕子在空中就被烈焰焚作灰烬。
“过来。”他说。
他带着她走到院落里一颗枯树底。
那里有面半人高的镜子。
镜面如湖泊,即使走得很近也只能映出模糊人影,反而在镜面泛开一圈圈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