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菀菀正好这时凑近,和薛明川低声说:“我们方才在外头看见了,青姬和孟章怡孟姑娘长得一模一样。”
薛明川目光一闪,唇轻轻抿成条直线,颔首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他没说。
她青绿的衣袖无意扫过青年竹青的衣袖,看着分外和谐。
又极快地一触即分。
“怎么了?”虞菀菀仰起脸,看向忽然将她往后扯的少年。
少年拍了拍她的衣袖,正好是和那截竹青色交叠的位置,淡然然说:
“没什么,差点沾到脏东西。”
脏东西?
虞菀菀以为是小虫什么的,也没在意。
鱼妖还在继续道:“青夫人喜好收集至宝,有时看腻烦的便会赠予下人。这四象魂瓶,便是她赠予我的。至于其他的,大人你误会我了,当真与我无关。”
“何况,”它嘟囔一声,“那些富人哪是什么好东西? 见青夫人夫君逝世久已,多少想硬占她便宜啊?”
“青夫人可是大善人,打我幼时起她就住这儿。明明赵田和古镇人才是外来者,一来就填湖烧林造房屋,青夫人不拦,这才有现在闻名远近的乌瓷古镇好吗?”
倘使这是只道行千年的鱼妖,那青姬……
虞菀菀竟不好猜她的年龄。
薛明川眉头轻蹙,极可能与她想到一处。他并没出声打断鱼妖。
像是陷入回忆中,鱼妖越说越生气:“青夫人本来过得多好?那时两人成亲不久,惯来病弱的孟公子沉疴初愈。他们还和赵田合作,铺子也蒸蒸日上。”
“结果,结果出现了个坏女人!”
“赵田的妻子王氏,她天生怪疾,症状和孟公子有几分相似,寻遍名医都说药石无医。”
“她听说孟公子病愈后,便前来询问,孟公子也有心相助,不料对方竟然栽赃他是妖!联合道士把他杀死了!”
“那夫人回来就看见夫君的身体,不得气死了啊?那孟公子妖不妖的,我能不知道吗?肯定不是啊。”
鱼妖鳍一扇,怒得飞起来,撞到脑袋才“哎呦”一声老实待着。
虞菀菀提醒他:“你刚还说你是他远方表亲。”
“喔,”鱼妖解释,“孟公子是我二姑姑的舅舅的女儿的三叔叔的五姨丈的儿子的朋友。”
虞菀菀:“……”
鱼妖忽然腼腆:“求职嘛,不攀点关系怎么好办?”
鱼妖也有种要成大事之人的淡定,竟然能慨叹道:
“我这些事竟然都能记得,好聪明好厉害,真不愧是我啊,是天下第一聪明的我啊。”
……嗯,这语气呢,是不是有点熟悉?
虞菀菀思斟,倏忽听见身侧一阵极低的轻笑。
那截茶白衣袖如浪花般拂过手背。
虞菀菀指尖一缩,隐约猜到什么,立刻威胁瞪过去:
“你笑什么?”
“想到点高兴的事,不可以吗?”
薛祈安眉眼弯弯,嗓音很柔很轻,却明显不在征求她意见。
他伸手拨了拨她耳饰坠着的那排水滴状蓝宝石。
叮叮当当,响起一整片乐声。
“想起它讲话,很像我的,”
少年在她明显的警告目光中,想了想,到底加了点修饰词温声道:
“很像我天下第一聪明漂亮温柔善良的师姐。”
第27章 乌瓷古镇(十六)
他这话说的。
虞菀菀轻咳一声, 决定不和他计较。又凑近点儿,低声哼哼:
“等回合欢宗,我再和你清算。”
清算他到底瞒了多少事, 还有之前老装弱又算个什么事。
少年眨了眨眼, “喔”一声。
好像很是乖巧。
“青夫人既然喜好收集至宝,怎会轻易丢弃四象魂瓶?”
薛明川正好开口问:“还有四象魂瓶如何落入她手中?”
“因为薛家啊。”鱼妖“呸”了声, 结果啐出个泡泡。
薛明川手微握紧。
鱼妖眼珠子一溜,望向悬着的红线,到底没敢有所隐瞒:“四象魂瓶和寻常瓷器不一样, 要禁锢四神靠普通的瓷石、高岭土可不行。”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赵田——他人混账了点,技术当真没话说,却也没办法靠普通胚料烧成这等威力的法器。四象魂瓶的烧铸,最需要的是息壤。”
息壤者,言土自长息无限。
是寰宇混沌之初, 有飞升的修士见人间洪灾肆虐, 心生怜悯所赠的天界之物。
三界各有规矩, 天界不允许仙人之物流落凡尘。
那修士不惜受九九八十一道雷劫,也要取了天界的土壤赠与子孙后代,要求他们以此治水。
有了息壤, 洪水果然得控, 渐渐褪去,剩余的息壤也留存那位修士后辈家中以备不时之需。
也就是薛家。
薛家祖上煊赫,飞升的修士数不胜数。那位人人称颂的修士是薛家第一任先祖。
这息壤,更是薛家代代相传的宝物。
道理虞菀菀懂,但问题是……
“青夫人丢弃魂瓶和薛家有什么关系?”薛明川淡然问出她心中所想。
“年轻人, 别急。”
鱼妖叹气,又在他骤沉的目光里立刻老实:“我是说, 我现在就解释。在妖管局建立以前,各个区域分划世家管理,古镇这儿归薛家管辖。”
“出了以妖之名害人冤死之事,自然是要禀报薛家的。何况青夫人混这些年,也是有本事,惊动当时薛家家主亲自来查。”
“据说是查证此事为冤案,孟公子的确无辜,按律当严惩赵田及其夫人。可赵田曾是那家主的家奴,本来废灵根无法休息,受他点拨不知为何忽然多了灵根,便成散修,对他忠心耿耿。”
“薛家家主更是因此存心包庇,不仅没惩治赵田,还重伤了青夫人,警告她不许再提此事。”
“还名门正派呢,我呸!”
鱼妖更忿恨:“薛家得庆幸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之后妖管局又接收管辖,名声才不全臭掉。”
“青夫人就是那后痛恨有关薛家的一切。等四象魂瓶了无用处,她重金买来,却知道它和薛家有关,一怒之下丢弃,才让我捡个便宜。”
这话真假有待考据。
薛明川更在意另件事,蹙眉问:“当时的薛家家主是谁?”
“不清楚,”鱼妖摇头,“我那会儿不在古镇。”
倏忽间,少年凉淡如寒雪的嗓音温然响起:
“你父亲,薛鹤之。”
薛明川猛地扭头。
他又轻笑一声淡道:“我亲眼所见。”
四象魂瓶是薛家帮助铸造。
再照赵田之前所言,青龙是被以薛家的阵法封印瓷盘中。
还有现在,这等辱没薛家公正之名的徇私舞弊举措……
虞菀菀心里一惊,侧目望去。
他这话,就和指着薛明川鼻子骂他爹不是个好东西无甚差别啊。
……虽然可能他确实不是。
虞菀菀想起薛祈安和薛鹤之吃的那顿饭。
薛明川果然愠怒。手背被白芷拍了拍,面色才稍好看。
“此次我当你无心失言。”
他维持世家子的体面,沉声道:“再有下次,再敢诋毁薛家名誉我断不会轻饶。”
“再怎么样,他也算是你的父亲。”
薛明川直视少年眉眼,一字一顿道:“其他事你毫无建树也罢,至少不该做个世人不齿的白眼狼。”
薛祈安笑而不语。
虞菀菀却听不得这样的话。
“薛公子。”她抿唇喊。
直到现在为止,只有虞菀菀一人还没喊过薛明川少主。
她下意识习惯薛祈安是薛家的少主。
“我不清楚真相,所以不会对你的父亲乱做评价。但也希望你,不清楚真相就不要乱评价我的师弟。”她放慢语速,一字一句尽可能讲得清晰有力。
由心生的环境也好,他灵海存储的记忆也罢,都不是能造假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