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神奇的是,还真就被她顺利找着了人。
“先过去看看吧。”沈茉儿说。
想到昨晚郑嘉民说的事,沈茉儿有些怀疑这件事可能跟石伟有关系。
一路抱着奶娃娃到了大队部办公室门口。沈茉儿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哎,我们应该先把小家伙送回家的。”
“葱葱不回家,葱葱找叭叭。”奶娃娃一脸天真无邪。
话音未落,周庆国就从大队部办公室里出来了:“葱葱,你怎么跑来了?”
着急忙慌地就把女儿接过去了,沈茉儿怀疑自己要是动作慢一点,他没准就直接上手抢了。
“庆国哥,里面什么情况?”沈茉儿问。
周庆国三十多岁的人,脸晒得黢黑,浓眉大眼,一脸正气。他是当兵退伍回来的,抱着个奶娃娃站那儿都笔直得像根标枪。
“有人写了举报信,举报傅知青小资产阶级作风,明明已经有半块肥皂,又去买了一整块的肥皂藏着,在很多人连半块肥皂都没有的情况下,多拿多用多占生产资料。”
周庆国显然也觉得这个举报简直匪夷所思,但是这年月就是这样,女同志头发上戴个色彩鲜艳的发夹,或者是穿条稍微出格一点的裙子,都可能被人批判是小资产阶级作风。
“一块肥皂还算不得什么,最重要的是,还举报他存在男女作风问题,还有就是,平时看的书上写了反动言论。”
说到这里,周庆国看了王秋彤一眼:“正好,王知青我正要去找你,革委会的人说要找你谈话。”
王秋彤一脸茫然:“为什么找我谈话?”
沈茉儿已经反应过来,表情微妙地问:“举报的人该不会是举报傅知青和王知青存在男女作风问题吧?”
周庆国:“可不是。”
他仔细看了王秋彤两眼,说:“王知青和傅知青看着倒是挺登对的,你们男未婚女未嫁,只要是正常的谈对象,结婚前不要做不该做的事,革委会也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的。”
他这话分明是宽慰王秋彤的,哪知道王秋彤立马啊地尖叫了一声,也不紧张了,也不害怕了,张嘴就骂上了:“啊啊啊,哪个神经有毛病的,他是眼睛瞎了吗,他说我和傅明泽有男女作风问题?!也不看看傅明泽那个样子,哪个姑娘敢做他对象啊,是嫌弃冬天不够冷吗,找傅明泽看冷脸?还是嫌日子太舒坦,没人天天冷言冷语?神经病,神经病啊啊啊!”
其实还有一句王秋彤没敢说:嫌溪涧的水不够深吗,找个人随时踹你下去?
完全没料到王秋彤反应会这么大的周庆国:“……”
“哪个姑娘敢做他对象”的沈茉儿:“……”
大队部办公室敞开的大门里面的所有人:“……”
革委会来的人里为首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干部,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男的戴了副黑框的眼镜,表情严肃,女的剪着利落的短发,嘴角噙着一丝笑,但是眼神却分外的锐利。
“外面那位就是举报信里提到的王秋彤知青?”女干部看向周满仓问道。
周满仓点点头:“哎,就是她。”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傅明泽欲言又止,瞧昨天的情形,傅知青应该是和沈老七家的闺女在谈,但是被革委会的人叫过来以后,他却一句都没提沈茉儿。
女干部笑了声:“这听着确实不像处对象的样子。”
顿了下,她又问:“另外那个呢?”
傅明泽突然开口说:“吴副主任,孙副主任,我和王秋彤同志就是普通的革命战友关系,平时没有任何超出战友关系的接触,无凭无据,这显然是有人在污蔑我和王秋彤同志。”
“至于高中课本上的反动言论,我刚刚已经证明了,那么蹩脚的字不可能出自我之手。这几本书我是前阵子刚从收购站买来的,显然这些字是有人写上去的。现在我怀疑,写这些反动言论的人就在知青点,既然要查,那就大家都查一下,不然任凭这种造谣污蔑、散播反动言论的坏分子藏在知青队伍里,长此以往,肯定会破坏我们革命队伍的稳定和团结。”
女干部也就是吴副主任沉吟不语,孙副主任抬了抬黑框眼镜,说:“查,有问题当然要查!领袖对知识青年寄予了厚望,我们要坚决抓出隐藏在知青队伍里面的害虫!”
抱着小女儿的周庆国又被叫了进去,孙副主任指挥他带着民兵去搜查知青点宿舍。
知青们原本在晒谷场干活,革委会的人叫走傅明泽后,就让他们回知青点待命,随时准备接受谈话。
孙副主任带着革委会的人和民兵们进去的时候,知青们都坐在堂屋里,气氛有些沉凝。
傅明泽平时和村里人接触不多,而且村里人对知青点的情况也不了解,不用想都知道,这回写举报信的人肯定就是知青。
知青们顿时有点人人自危的感觉。
一看见革委会的人进来,不少人都直接站了起来,脸色难看而又沉默地看着他们走进宿舍,时不时还有人被叫进去配合检查。
那个孙副主任直接就站在男知青的宿舍里面看着。
傅明泽就是住在这间屋子里,要真有人故意散播反动言论写到他书上去,这个人是男知青的可能性更大。
没多久,革委会的一个小干事从某个床铺的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个破旧的本子,他打开看了一眼,脸色顿时一变,快步走到孙副主任面前,把本子递给他。
孙副主任瞥过一眼,脸色微沉,指着那个床铺问:“这是谁的?”
张志强被喊了进来,看了眼孙副主任指的床铺,说:“这是石伟的床铺。”
孙副主任一挥手:“把这个石伟控制住。”
第46章 傅知青最不好惹
石伟很快被控制住, 他先是震惊,随后脸色惨白,挣扎着大叫“冤枉”, 革委会的人这种场面见得多了, 直接就按着他的头打了他一顿,他很快就如革委会的人所料般的“老实”了。
其他的知青都被吓坏了, 革委会的人一说让他们跟着去大队部,马上都老老实实地跟上。
杨青青脸色煞白地走在最后面。
革委会的人还拿走了一封石伟还没有寄出的家书, 两相对照,不说百分百确认旧本子和傅明泽课本上的是石伟的笔记,至少也八九不离十了。
石伟当然不认,特别是那个旧本子, 他根本连见都没见过, 怎么可能是他的?但见鬼的是, 那个本子上写的字确实很像他的字迹,甚至比傅明泽课本上的还要像——
傅明泽课本上的字是他偷偷写上去的,但他为了撇清自己,写的时候特意注意了的, 甚至还尽力模仿了傅明泽的笔迹。
无奈字这东西写差容易写好难, 傅明泽的字太好,他确实模仿不了。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 既不像傅明泽的笔迹,也不怎么像他的笔迹。
可问题是, 旧本子上有一页的内容和傅明泽课本上的一模一样, 这样一印证,革委会的人自然就认定两个都是他写的了!
散播反动言论是有可能吃花生米的。
石伟这时候才感受到了恐惧,他崩溃地大喊:“不是我, 这些都不是我写的,我是根正苗红的无产阶级,是有人故意陷害我,没错,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傅明泽,愤怒地指着他:“是你,是不是你陷害我?!傅明泽,你是想搞死我对不对,你怎么这么恶毒?!”
他转向革委会的几个人:“是他,肯定是他,这些字都是他写的,跟我没有关系,是他陷害我!”
傅明泽平静地反问:“我跟你并没有任何过节,为什么要陷害你呢?”
石伟大概是崩溃之下脑子已经混乱了,扭头就冲着傅明泽大吼:“什么叫没有过节,怎么可能没有过节,杨青青想在溪里讹你,我答应了帮她,我差点就把
你推下去了,结果你踹了我一脚,反倒把我踹了下去。你当时肯定发现了,你发现我想推你,故意踹我的,你是故意的,我早就知道你是故意的了,你个王八蛋,你害我跟杨青青那种女人纠缠上……”
他被革委会的人打得鼻青脸肿,看上去益发面目狰狞,吓得站在旁边的几个知青连连后退。
傅明泽表情不变,淡淡反问:“所以这就是你诬陷我的动机,你以为那次是我踹了你,所以就怀恨在心,在我的课本上写反动标语陷害我?”
石伟看上去像是已经疯了,他拔高了嗓音,大声嚷嚷:“是杨青青,你要报复,为什么不找杨青青?!偷你肥皂的是她,溪里讹你的是她,写举报信的也是她!她脑子有病,说刚来的时候看见你带着一叠的票,说你肯定不是真穷是装的,我说她有毛病她还不信,成天盯着你,还说不管怎么样,先跟你处上对象再说。结果你根本不上钩,哈哈哈,她就恨上你了,就想弄死你!”
站在杨青青旁边的知青,一下子都往后退了好几步。
偷肥皂,故意跑溪里讹人,不行就写举报信举报……这人也太吓人了!
男女作风、小资产阶级作风问题就够人喝一壶的了,竟然还要在人课本上写反动言论,这真是奔着把人弄死的去的啊!
是的,本来有旧本子这个佐证,大家就觉得傅明泽课本上的反动言论多半就是石伟写的,现在石伟这么一通自曝,大家已经百分百确信了。
是他们,就是他们!
他们俩合伙想讹上傅明泽没讹成,怀恨在心想给人搞死!
妈呀,原因不过是杨青青以为傅明泽藏了一叠的票。
这不是脑子有病是什么,就傅明泽这个穷样,他要真有一叠的票,也找换钱花掉了好嘛,可事实是,他根本没有的!
大家都住在一起,其实大致都有点了解的,傅明泽也就是爱干净,肥皂买得勤一点,肥皂票还都是郑嘉民换给他的,有时候好像还是直接送给他的,其他真的几乎从来不花钱,也从来没见他家里给他寄过钱,根本就是肉眼可见的,全知青点最穷的。
杨青青肯定是脑子有问题,绝对的!
若干年后,在场的这些知青们回忆起这一天的事情,都不由捶胸顿足感叹,杨青青还真是有点花头的,但此时此刻,没有人相信这种离谱的猜测。
由于知青们都往后退了,杨青青身边顿时就空了一圈,她脸色铁青瞪着石伟:“你胡说八道,你个王八蛋,是你做的,这些都是你做的,跟我没有关系,你不要想诬陷我!”
吴副主任看着她:“你就是杨青青?”
她看了眼身后的小干事:“核实一下她的笔迹。”
没多久,小干事就从知青点找了杨青青的书信过来,不用说,举报信就是她写的。
不过,杨青青的心理素质还是很好的,事已至此,她也不否认举报信是她写的了:“我作为知识青年,向革委会举报身边的可疑分子,这有什么错?傅明泽成天跟王秋彤眉来眼去的,我怀疑他们有不良男女关系有什么问题?傅明泽时不时买肥皂,成天洗衣服,浪费生产资料,我检举他小资产阶级作风有什么不对?他的课本上有反动言论,我积极向组织检举,就更没有错!”
王秋彤马上站出来骂她:“你脑子有病你就去医院看看,你才成天跟傅明泽眉来眼去,呃……”
被傅明泽瞪了一眼,王秋彤立马很有眼力见地改口:“不是,是你自己居心不良成天盯着傅知青,还想冤枉我,我跟傅知青是最纯洁的革命战友的关系,跟每一位知青都一样,你这是污蔑!”
张志强自觉作为知青点的点长,在知青点发生这么重大的事情时,必须得站出来说话,于是他重重地清了清嗓子,说:“报告吴副主任、孙副主任,我是知青点的点长张志强,我可以作证,王知青和傅知青不存在不良男女关系,我们平时同吃同住,这个还是知道的,他们连话都没有多说过一句。”
要说关系,王秋彤明明跟郑嘉民走得更近一点。
当然,张志强也不是傻的,这时候肯定也不会多说什么节外生枝的话。
其他几个知青面面相觑,犹豫了下,也弱弱地出声附和:“是的,我们可以作证的,王知青和傅知青平时接触不多的。”
周满仓看了眼嘴里仍在不断地说着“是杨青青,都是杨青青干的,妈的,这女人说我帮了她就会给我钱的,到现在也还没给”的石伟,又看了眼嚷嚷着自己没有错的杨青青,把抽到只剩一点点的烟扔在地上,用力踩了踩,说:“吴副主任,孙副主任,事情也差不多清楚了,这件事傅知青是被冤枉的,男女作风问题是造谣的,反动言论也是被陷害的,至于肥皂,多买一块肥皂应该算不上小资产阶级作风吧?这事要不就这样?”
吴副主任还没开口,孙副主任抬了抬眼镜,先说话了:“周大队长,你这话我不赞同。建设社会主义,就是要从一针一线,一砖一瓦开始抓起,今年你多用一块肥皂,明天我多用一块肥皂,人人都不讲节约,人人都肆意浪费,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建设好社会主义?这不是一块肥皂的问题,这是作风的问题!”
周满仓想说放你娘的狗屁,一块肥皂就是一块肥皂,没了这块肥皂就他娘的建设不好社会主义了?
但他也知道,革委会的这些人可不会跟你讲道理,他们要揪你的错处,别说一块肥皂了,就像这个孙副主任说的,就是一枚针一根线,他也能给你上纲上线地架上去。
周满仓皱起眉头,暗暗叹了口气。
至少男女作风问题、反动言论问题都已经澄清了,相比这两个,小资产阶级作风问题还算轻的。
“那要不,我们大队开个大会,让傅知青在会上做一下检讨。”周满仓说。
孙副主任摇头:“既然有人举报,就不能轻拿轻放,先带回公社去。”
傅明泽看向他,说:“孙副主任,我买那块肥皂是为了……”
跟知青们站在一起的沈茉儿突然插嘴:“傅知青,你那块肥皂给我买的吧,你怎么没给我拿过来啊?”
一直很冷静的傅明泽猛地扭头看向沈茉儿,深深地皱起眉,用眼神示意沈茉儿不要再说,沈茉儿看他一眼,站出来说:“吴副主任,孙副主任,我是杨柳大队的社员,也是大队小学的老师,我叫沈茉儿。我之前拜托傅知青帮我买一块肥皂,我估计他是买了以后忘记给我了,他这是助人为乐,说他小资产阶级作风,明显是造谣污蔑。”
吴副主任看着沈茉儿,笑了下,问了个出人意料的问题:“你是杨柳大队小学的美术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