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小学生面面相觑,表情从忐忑、疑惑、惊讶,渐渐变为自信,没多久,就又叽叽喳喳地讨论上了。
何老师无声地给沈茉儿竖了个大拇指。
六人在楼道里分手,各自进了房间,另一头转角的位置,恰巧看见这一幕的刘雅丹问一旁的干事小崔:“刚刚那是江北县的柯弘文吧,那两个年轻老师是谁你知道吗?”
小崔是陵江市教育局这次过来具体负责人员调度安排的,对参加比赛的师生都有所了解,尤其是柳桥公社底下的大队小学还出了个市级的二等奖,出于好奇心也特意关注了下,刘雅丹一问,他马上就答上了:“刘主任,江北县下面柳桥公社的,男的叫何明达,公社小学的,女的叫沈茉儿,杨柳大队小学的。”
刘雅丹扬了扬眉:“就是那个获得了市级二等奖的?”
小崔点头:“获奖的应该就是那个小女孩。”
刘雅丹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参加比赛的学生在老师的带领
下来到南省工农兵小学,陵江市的学生被安排在了同一个教室。
这时候沈茉儿才发现,他们江北县的参赛人数居然是最多的,其他各县都只有三四个人,市里的小学最多的也才五个人,这么一看,他们柳桥公社竟然达到了别人一个县的人数。
还有就是,其他学校的学生都一副绷紧了神经的紧张模样,不少孩子都眼底青黑面色憔悴,一副熬了个大夜的模样。只有他们柳桥公社的四个熊孩子,神采奕奕,精神抖擞,完全是实打实的“八、九点钟的太阳”的精神面貌。
何老师性子促狭,学生们一进场,他就跑到沈茉儿旁边悄悄说:“稳了稳了,至少咱们公社这四个孩子精神面貌已经遥遥领先。”
“哎,你说咱们县另外那三个怎么回事啊,瞧着怎么跟昨晚没睡似的,就这状态,还能好好比赛嘛?”
“……”
沈茉儿其实知道为什么,毕竟她跟东方红小学的师生住一间房。他们在外面逛了一圈,回去都累得不行,洗漱完了就睡觉了,东方红小学的师生却补习得挺晚,中间沈茉儿渴醒起来喝水,他们师生三个还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地在画画呢。
学生比赛的时候,老师就无所事事了,幸好省工农兵小学这边招待还算周到,给他们安排了几个教室,可以坐着互相聊聊天,他们想在校园逛逛,学校也有人可以带他们到非比赛场地的另一边随意走走。
时间很快过去,摇铃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同时,另一口关于成绩的气又悄悄提了起来。
毛毛一马当先从教室冲出来,看到沈茉儿就喊:“茉儿姐姐,我画得可好啦!”
周招娣还有公社小学的两个学生紧跟着跑出来,脸上笑容都挺轻松。
“看来大家都发挥得不错啊!”何老师笑呵呵地说。
然后,其他学校的老师就看到了慢吞吞从教室走出来的、愁容满面的自家学生。
“……”
说什么大家,只有你们好吗?
第52章 有没有意愿建分厂
午饭是陵江市教育局的同志安排的, 在附近的国营饭店订了几桌,算是犒劳一下各县的参赛人员,江北县人最多, 足足占了一桌的位置。
孩子们都很兴奋, 哪怕是在家里,但凡遇上请客吃饭或是吃席的大场合, 他们这些小孩子都很少能有正儿八经上桌的,能占个桌角的位置抢点东西吃就算不错啦。
但是今天他们不但吃上了省城的国营饭店, 而且每个人都像大人一样,占了个正经的位置呢!
这可是他们爹妈爷奶都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孩子们都眼睛亮亮的,吃得满嘴流油,坐在沈茉儿旁边的周招娣跟她说悄悄话:“沈老师, 学画画真好, 学画画可以参加比赛, 还可以吃肉!”
沈茉儿顿时失笑,说:“那你以后也要继续好好学。”
周招娣重重点头:“嗯。”
周招娣的另一边坐的正好是新乡公社小学的胡老师,别人听不见周招娣的悄悄话,她可听得清清楚楚, 翻了个白眼, 说:“学画画就为了吃肉,可真是好大的志向。”
周招娣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沈茉儿啪地一下拍了筷子, 饭桌上一下安静了下来,沈茉儿扭头看向胡老师:“这位新乡公社的同志, 请问你是老师吗?”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在座带队的哪个不是老师?
不等胡老师反应,沈茉儿又说:“既然是老师,就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我们国家建国不过二十余年, 二十年前还在遭受侵略和战乱,二十年后大家却能够其乐融融地坐在国营饭店里吃饭,这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当然,我们也不能否认,百姓的生活水平仍然不高,一年到头吃不上几口肉也是实情。正因此,孩子们抱着努力学习就能吃上肉的朴素愿望,我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对。”
胡老师冷嗤了声,扬高了声音:“柯副主任,你瞧瞧,大队小学的老师就是这种觉悟。算了,我还是少说两句吧,不然咱们江北县的脸都要在全市面前丢光了。”
柯副主任皱了皱眉:“都少说一句吧,沈老师,教育学生还是要引导他们树立更崇高的理想和目标。”
沈茉儿看向柯副主任:“柯副主任,我不认为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怀揣努力学习就能吃上肉的愿望有什么不对。愿望不是大树,愿望是一颗种子,孩子们首先要有小的愿望,才能逐渐培养起大的目标和理想。他们现在会为了想吃肉而努力学习,未来才会为了过更好的生活、建设更好的祖国而努力奋斗,我想,我们教育工作的意义也正在于此。不然像胡同志说的,学生们天生就有远大的志向,要我们这些老师做什么呢?!”
沈茉儿这话说得有些不客气,柯副主任的眉头越皱越紧,胡老师则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了下。
柯弘文这个人有点古板,并且非常的要面子还记仇,当着其他师生的面这样反驳他,杨柳大队这个小年轻算是把他给得罪死了。
胡老师的丈夫和柯副主任是同事,对柯副主任的脾气还是有些了解的,正看好戏地等着柯副主任发火呢,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掌声。
“沈老师说得很好,孩子的是种子,不是大树,教育工作的意义就是让种子成为参天大树。”刘雅丹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她看了眼沈茉儿,笑着举了举手里的茶杯,“我以茶代酒,感谢一下江北县的各位同仁还有我们可爱的同学们,大家辛苦了。”
柯副主任忙拿起水杯也站了起来:“刘主任客气了,这次市里安排得这么周到,是我们该谢谢你们才是。”
江北县一众师生都站了起来,拿着水杯回敬,毛毛更是一枝独秀,凭借离刘雅丹离得最近的优势,和这位市教育局的女干部碰了杯。
市教育局的人都表扬沈茉儿说得好了,柯副主任自然不会再说什么,虽然之后饭桌上的氛围有些沉闷,但是这年月谁也不会跟自己的肚子过不去,桌上六个菜被吃得一点不剩。
回到招待所收拾东西退完房,沈茉儿带着两个孩子到门口等车。
她是早就收拾好了的,加上毛毛和周招娣两个孩子不怎么用人操心,所以是下来最快的。
没多久,何老师也带着两个学生下来了。他看看周围,见其他人都还没下来,就悄声跟沈茉儿说:“那位柯副主任外号鸡肚肠,气量非常狭窄,你今天怕是得罪他了。”
沈茉儿失笑道:“你这消息还真是灵通,谢谢你提醒,不过没事,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大队小学老师,跟县教育局应该接触不多。”
何老师提醒说:“你是民办教师吧?这次毛毛和招娣要能在省级比赛上获得荣誉,凭这份成绩你很有可能有机会转正,甚至调职到公社或者是县里小学的。”
顿了下,他同情地看着沈茉儿,又说:“但是民办教师转正的工作,就是这位柯副主任在管。”
沈茉儿:“……”
如果有机会转正,她当然也是希望能转正的,毕竟每个月工资就差了一大半。
不过她也不后悔在饭桌上反驳柯副主任,那么多孩子听着看着,她如果不反驳,孩子们还以为那些明显有问题的观念是对的呢。
“这事还没谱呢,船到桥头再说吧。”沈茉儿说。
两人正说着话,旁边突然匆匆走过来一位戴眼镜的女同志,女同志打量沈茉儿和何老师一眼,礼貌询问:“请问是江北县柳桥公社的同志吗?”
何老师以为是找他的,忙说:“是的,我是柳桥公社小学的何明达,请问同志你是?”
女同志看向沈茉儿:“那这位就是杨柳大队的沈茉儿同志了。沈同志,何同志,我是南省绣衣厂第一车间的车间主任,我叫陈嘉华。昨天我们车间的牛小莉绣坏了一件绣品,听说就是沈同志给她提供了修改的思路?”
沈茉儿诧异道:“如果你说的是那幅牡丹图,我确实出了个主意。你今天特意过来,是那幅图有什么问题吗?”
陈嘉华忙摇头:“不不,不是图有问题,那幅图非常好,沈同志的绘画功底非常好,修改的思
路也很精妙,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请问一下,沈同志说的那些针法,是你本人就会,还是家里人?”
沈茉儿看上去太年轻了,陈嘉华猜测更可能是她家里长辈有擅长刺绣。
沈茉儿想了想,含糊说:“没什么问题就好,我会一点,但更多是纸上谈兵而已,我们还要赶车去汽车站,恐怕没办法跟陈主任再细聊。”
她帮那个牛小莉只是一时兴起,可并不想因此招惹什么麻烦。
而且市里安排的车子应该已经到了,各县的师生也陆陆续续下来了,他们得赶紧上车了。
好不容易找到人,哪能就这么算了?
陈嘉华上午就来招待所打听过情况,知道陵江市的人下午要回去,为了争取时间,她特意跑了一趟绣衣厂,跟厂里借了一辆车。
“沈同志,你们是要去客运站吧,我们厂的车就停在外面,我送你们过去,咱们在路上再谈谈,你看怎么样?”
“……”
没想到对方这么执着,但是人生地不熟的,沈茉儿确实也不愿意搭陌生人的车。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顾虑,陈嘉华马上又说:“我们厂的车子挺大的,让这位何老师还有几个孩子都一起吧!你们放心,我们的司机师傅对省城的道路非常熟悉,而且他在客运站那边也有不少熟人,肯定能及时将你们送到,而且还能帮你们买票。”
何老师好奇走出去看了一眼,马路边停了一辆客车,那应该是市里安排接送他们去客运站的,而就在离客车不远的地方,还停了一辆帅气的吉普车!
何老师只在县城偶尔看见过一次这种车,当时就觉得这车帅气得不行,想着什么时候要能坐上一次就好了,万万没想到,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他马上就“投敌”了,帮着陈嘉华劝起了沈茉儿:“沈老师,这位陈主任看来真是找你有事,盛情难却,要不咱们就麻烦一下他们?”
人家准备这么充分,还说要帮他们买车票,沈茉儿想想确实盛情难却,于是只好点了头。
何老师马上屁颠屁颠地跑去市里安排的车子上说明了情况,然后一群人就挤上了那辆吉普车。
何老师凭借男性占地面积大的优势,捞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沈茉儿和陈嘉华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坐在后排,另外两个孩子则共同占了后排的一个位置。
换了几十年后,这么坐肯定是违反交通规则的,也不安全。但在这个年代,超载是很正常的事情,人多就挤一挤,只能挤得下车子动得了那就都不是问题!
不管是前排的何老师,还是后排的几个熊孩子,上车以后个个都兴奋地东张西望。
陈嘉华却是争分夺秒地向沈茉儿说明南省绣衣厂第一车间的情况。
简单来说,南省绣衣厂其实是一家主营刺绣纺织品的国营工厂,他们的生产任务主要分两方面,一是生产作为“国礼”的高端刺绣产品,二是生产出口国外的刺绣产品,也就是说,他们的产品是基本不对内销售的。
而第一车间的任务也有两个,负责高端刺绣产品的生产和给其他车间“打样”。
也就是说,第一车间几乎算得上是南省绣衣厂的技术核心部门。
但是这几年国内的形势,第一车间里面不少成分不好的老员工都被下放去劳改了,新进人员要么是从其他车间抽调过来的,要么干脆就是走各种关系安插进来的,绣工的技术水平不说参差不齐,根本是一落千丈。
技术水平每况愈下,加上绣图千篇一律,没有任何推陈出新,这两年的广交会上,南省绣衣厂的成交额也是直线下滑,不止绣衣厂厂领导们压力大,陈嘉华这个第一车间车间主任压力也是非常大。
也正因此,看到牛小莉拿回来的半幅绣图陈嘉华才会那么激动。
“沈同志应该是会刺绣的吧,如果你有想法的话,回去以后绣一幅绣品寄过来,我可以向厂里争取直接录取你为正式工。”陈嘉华说。
她观察沈茉儿的表情,发现对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这个提议而产生什么情绪波动,心里不禁有些无奈。
换了其他人,听说能直接成为省城国营工厂的正式工,就算不惊喜,至少也应该很惊讶吧?
就像坐在前排的何同志,从陈嘉华的角度正好能看到他惊讶得嘴巴都要合不上了。
其实沈茉儿也有些惊讶,只不过省城工厂正式工,对她来说真的没多大吸引力,毕竟她爹她对象都还在柳桥公社呢,她一个跑到省城来当工人做什么?
所以她马上就婉拒了:“谢谢陈主任,不过我暂时没有到省城工作的想法。”
果然。
陈嘉华暗暗叹了口气,不过还是试着再争取了一下:“现在没有,以后如果有想法,也可以随时和我联系。”
她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说:“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我猜沈同志手里应该有一些不错的刺绣图样,如果我们厂里想收购,不知道沈同志愿不愿意?”
沈茉儿微微挑眉,之前陈嘉华在介绍他们厂里情况的时候,其实说得并不直白,不过沈茉儿也能从她的话语里听出来,他们厂子现在应该是很缺技术好的绣工,还有就是缺少出色且有新意的图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