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月省道也不平坦的,都是黄泥路,时常都是坑坑洼洼的,只有临近县城的地方铺了一段柏油路,好歹让人舒坦了一点。
一到地方,小孩子们嗖嗖地就下车了,年纪大点的就要人帮忙扶着点了,毕竟他们这是个货车。
不过也幸好是货车,后面篷布敞开着,虽然冷一点,但是没人晕车,不然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有人晕车呕吐什么的,那就真是麻烦了。
江北县工人俱乐部是一幢三层高的建筑,具有非常典型的五十年代建
筑的特点,高耸的坡屋顶,敦实的砖墙,正面高耸的屋顶上一颗硕大的红色五角星,下面一排红色的“江北县工人俱乐部”字样。
俱乐部门口挂了“全县各行业表彰大会”的大红条幅。
“这可真是气派啊!”
大家感叹着,有点怯场,不过很快又昂首挺胸,他们可是优秀的杨柳大队的社员,他们是来接受表彰的!
而且县里的工作人员得知他们是杨柳大队的,还都很客气地把他们引导进去安排到了位置上。虽然位置有点靠后,但是他们这么多人呢,人家没让站着就不错了。
社员们高高兴兴地领着一群熊孩子坐在了位置上,很稀罕地摸摸凳子摸摸椅子,东张西望:“这房子怎么能造这么大呢!”
沈绍元也特地请了一天假跟着一起过来了。
其实公社小学有个孩子也拿了个三等奖,学校那边本来也想给他报指导老师,沈绍元推掉了。
他自觉没教那两个孩子什么,就是一边带着干活一边指点一下,那两个孩子是高年级的学生,一个家里奶奶在陶瓷厂干过会一点基础的画技,一个家里藏了几本连环画自己琢磨着临摹过连环画,算是都有点野路子的基础,他无非就是点拨了一下,给他们往正轨上领了领。
而且他们去市里去省里比赛,也不是他领着去的,指导老师真谈不上。
沈绍元老神在在地跟一群孩子坐在一起。
傅明泽也来了,他站在后面看着沈茉儿领着毛毛和周招娣走到前排坐下后,又看了看会场四周,果然看到后排角落的位置有个戴着帽子提着个挺大的包的人,就走了过去。
过去一问,那人果然如他所料是县里安排拍照的人。
这种大的活动,肯定是要留下一些影像资料的,没准还会寄照片到上级二报社看看能不能做宣传。
其实江北县五几年的时候就有报纸的,五六十年代的时候,很多小县城都办了报纸,县委机关报嘛,起一个喉舌和记录历史的作用,但是前几年运动开始以后这些报纸都纷纷停刊了。
所以像是这种大型的活动,就得宣传科的人自己上,或者就是办公室的人从外面请师傅过来拍照了。
戴帽子的这位同志,就是县里从国营照相馆请来的照相师傅,没办法,县里太穷,宣传科没有配备照相机。
这倒是方便了傅明泽。
如果是县里宣传科的人,其实反倒不好开口,但既然是国营照相馆的师傅,傅明泽跟对方商量了一下,请对方多拍几张照片,回头按照照相馆拍照的价格付费,对方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傅明泽跟人说好了才回到位置上,坐在了沈绍元的隔壁,顺便也跟沈绍元说了下拍照的事。
沈绍元眼神闪了闪,他其实也算得上见多识广,毕竟是皇子嘛,还是个受宠的小儿子,从小到大见识过的异珍异宝那是数不胜数,各种庆典大典的也不知道见过多少,像今天这种场合都是小场面。
但是到底不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对这个世界的事情还是远远不如其他人熟悉,像是今天这种场合可以拍照留念,他愣是没想起来。
虽然之前闺女结婚的时候他们拍了好几张照片,前两天照片也洗好拿回来了,拍得挺好看的,他拿着稀罕了很久,但是遇上今天这种情况,他还是没想起来可以拍照这回事。
主要是没这个习惯,自然就想不起来。
倒是傅明泽脑子挺灵活的,马上就想到了,还一下子就把人找到了。
沈绍元对女婿的机灵劲儿表示满意,他们父女俩可都不是什么木愣愣的人,在大凉的时候,他虽然只是个闲散王爷,手里没有什么实权,但是他们父女俩凭着灵活的脑子,过得还是很是风生水起的。
哪怕是到了这个世界,那么困难的开局,家里一点粮食都没有,人都快要饿死了,他们父女俩也照样把日子红红火火地过起来了。
靠的可都是脑子。
虽然他闺女最看重长相,但其实沈绍元自己更看重的反倒是脑子。
人如果太蠢真的是很要命的,像是那个张志强,蠢到被沈玲玲骗。
傅明泽长得不错,脑子也挺灵,跟张志强之流一比,还真是都显得他出类拔萃了起来。
全靠其他人衬托。
沈绍元不情不愿地在心里给女婿的评分调高了一点点。
陈大妈就坐在旁边,听见他们翁婿俩说话,赶忙说:“小傅,你帮我跟师傅说一声,给我家毛毛也拍两张,按照相馆的价格付钱我们没问题的。”
她惯常是个热心的,回头看了眼坐在他们后排的周小栓一家子:“你们周招娣是不是也该拍一张,这多难得啊,这照片收着能看一辈子呢。”
杨大妞撇撇嘴:“不用,一个丫头片子拍什么照片,要我说领奖就该让男娃上去领,女娃上台算怎么回事?就该让我家家宝上去领奖的,拍照也该给我家家宝拍才是。”
杨大妞觉得县里这些领导可真是拎不清,像这种露脸的事情那肯定得让男娃上去呀,老周家虽然没有男娃,但她进门的时候带了跟前头死鬼生的儿子啊,继子也是儿子的,让她家家宝上台一点毛病没有。
杨大妞一点不觉得自己这话有问题,前后左右听见的人却全都震惊地看向她,这人是怎么做到能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么离谱的话的?!
陈大妈简直无语,没理会杨大妞,径直问周老头儿:“老周,你怎么说?”
她都没想着问周小栓,周小栓这个怂货,被杨大妞拿捏得死死的,这事儿大家都知道。
周老头儿据说身体不太好,平时上工都不去的,一惯都窝在家里不出门,但是今天这种日子,既有免费的车坐,能进城见见世面,又因为他们家周招娣得了奖,能露露脸,所以周老头儿倒是一反常态的出门了。
周老头儿看了眼坐在杨大妞膝盖上的吴家宝,说:“大妞说的对,这种事该是男娃上台的,家宝要是上台,倒是可以照张相,招娣就算了。”
周小栓也说:“可不是,女娃拍什么照,浪费钱。”
陈大妈:“……”
其他人:“……”
不是,吴家宝他姓吴不姓周的啊,周招娣才是姓周的啊,这父子俩究竟是怎么想的?!
不懂,真的是完全不懂。
在座的也不是没有重男轻女的,哪怕是这些人,都不能理解周家父子的想法,毕竟换了他们,不给女娃拍照片没什么问题,但是也不可能给媳妇儿前面的孩子拍啊!
这些人的心里,虽然不看重闺女,但是自己的闺女还是比拖油瓶要重要一点的。
都说周家父子把杨大妞前面的这个儿子当小祖宗一样宠着,这么看来还真是呢。
大家都忍不住看了眼吴家宝,这小孩儿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倒是养得挺好,白白胖胖的,明明位置够,他非得坐他妈的腿上,边吃着糖边踢着腿玩儿,非常的自得其乐。
想想周小栓另外两个闺女,一个跟吴家宝差不多大,还有一个更小,都是生出来没多久就被抱给了别的人家当童养媳,现在还不知道过得怎么样呢。
当然,现在是新社会,是不允许养童养媳的,但是周家当时说的是家里没个女人,孩子又小,实在是养不了,所以过继给亲戚了。
这种事情只要当事人不捅出来,外人还真是没办法说。
哪怕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那两户人家本身也不怎么富裕,而且家里都有男娃是有点问题的,不是脑子有点问题,就是手脚有点问题,都是以后很难娶媳妇儿的,这抱了女娃回去养,是什么目的真的是显而易见了。
所以说,周家这操作真是让人看不懂。
自家的孩子不愿意养,倒是把别人的孩子当宝一样地养着。
就非常离谱。
陈大妈果断地扭头,一句话都不想再多说。这家人就是脑子有毛病的,跟他们说多了她都怕被他们传染了。
陈大妈都有点后悔多事问这一嘴了,同傅明泽说:“他们不要算了,我们家是要的。”
傅明泽瞥一眼周家人,低声说:“都有,说过了。”
陈大妈眼睛一亮,笑道:“那行,还是你考虑得周到,回头我们把钱给你。”
傅明泽一开始没说,显然是不准备要他们钱。但是照片这个可不是小钱,沈茉儿带着自家孙子
得奖,陈大妈心里已经不知道多感激了,再让他们家贴钱拍照片,她可没这么厚的脸皮。
当然,周家人肯定不会觉得不好意思,更大的可能是,没准他们还会说花这钱给周招娣照相不如给吴家宝照相,陈大妈觉得就杨大妞和周家父子俩,是完全有可能会说出这种话的,所以她干脆也不吭声。
总归傅明泽也不是看在周家人的面子上,陈大妈心里琢磨着,回头自己还是提点一下周招娣,得记着这份情。
陆陆续续地,不断有人进入会场,偌大一个会场,竟然都快坐满了。
沈茉儿带着毛毛和周招娣坐在前面第二排,跟他们坐在一起的还有柳桥公社小学的何明达何老师、公社小学的获奖选手刘勇军同学,另一边则是一些企事业单位受表彰的人员,这些人都是年纪比较大的,有几个甚至头发都花白了。
一整排的人里面,他们这五个是年纪最小的,小青年加小学生,瞧着非常的格格不入,很是引人注目。
很快,表彰大会正式开始。
会议安排非常的紧凑,不管是会议主持还是讲话的领导,说话做事都非常简洁利落,绝不拖泥带水,整个流程衔接得非常快。
“有请全省高举伟大旗帜、全力奋勇前进绘画比赛二等奖获得者陈宇、周招娣以及他们的指导老师沈茉儿上台领奖,大家鼓掌祝贺!”
热烈的掌声中,沈茉儿一手牵着毛毛,一手牵着周招娣,从容走上台。
县长谷阳波非常年轻,大概三十岁左右,穿着解放装,戴一副银边眼睛,笑容温和看着他们,将奖状和礼券递过去:“祝贺两位小朋友,也祝贺你沈老师!”
他伸手跟沈茉儿握了握:“辛苦了。”
然后跟毛毛和周招娣也握了握。
毛毛和周招娣都涨红了脸,不过事先沈茉儿已经给他们打过预防针,上台前还给他们鼓了鼓劲儿,俩人倒是都稳住了,齐齐地喊了一声:“谢谢县长叔叔!”
谷阳波笑笑,说:“咱们拍张合照。”
虽然前面领奖的人也拍照了,但是轮到自己,毛毛和周招娣还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俩人都下意识地仰头看了眼沈茉儿,满脸的兴奋。
沈茉儿摸摸俩人的脑袋,示意俩人笑一笑,毛毛和周招娣扭头看向照相的师傅,露出略有些僵硬但也还挺可爱的笑容。
照相师傅速度很快,咔嚓咔嚓咔嚓,一连拍了好几张。
拍完照,沈茉儿领着俩人回到台下。
毛毛和周招娣好奇地看看奖状,又惊奇地看看礼券,简直爱不释手。
估计是怕奖品不好拿,这次大会颁奖的环节都是发的奖状和礼券,礼券上面写了礼品编码,并注明在大会工作组领取奖品。大会工作组就在会场外面,摆了两张桌子,桌子上立了牌子的,刚才进来的时候沈茉儿看见过。
其实一般颁奖都是直接发奖品的,这样看着好看一点,但是这位谷县长看来是个务实的人,不在意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没多久,周满仓也代表杨柳大队上台领了奖,一张黑脸都涨红了,上台的时候还同手同脚了,毛毛在台上捂着嘴笑了半天。
表彰大会圆满结束,沈茉儿带着俩孩子去领奖品,因为是省市县三级的奖品一起发,所以东西还真挺多的,指导老师和获奖学生是一样的奖品,沈茉儿因为带了两个学生,所以奖品也是双份的。
一份是一条毛毯、一个暖水瓶、两条枕巾、一个饭盒、一块香皂。
另一份是一条毛毯、一个暖水瓶、一个手电筒、一个饭盒。
加上两个孩子的奖品,那就是四份奖品,一大摞的东西。
沈茉儿忽然觉得,谷县长没有选择当场发奖品,也许跟奖品实在零零碎碎有点多也有关系?
说回来,这年头发东西还真是主打就是一个实用,瞧瞧这些东西,可都是家里用得着的。
两条毛毯,天气冷了马上就能用上了。暖水瓶虽然家里已经有两个了,但是这东西不嫌多的,尤其冬天,多灌一些热水,吃用都方便。手电筒、饭盒也都是很当用的,香皂沈茉儿就更喜欢了。
周满仓也领了奖品,他领到的是一个热水瓶和两个手电筒,这明显就是考虑到大队集体的需求了。
东西虽然多,所幸他们来的人也多,傅明泽和沈绍元帮着拿了一部分,沈茉儿手里立马就只剩了一条枕巾和一块香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