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收成好,等到分了粮,家里的娃就能多吃上几个大白馒头,人人脸上都笑开了花。
李明杰除外。
他从麦田里直起身,用手捶着仿佛已经僵掉的腰。
以前他读书的时候,课本上老是描写太阳,说太阳象个大火球。
他当时还不理解。
现在他彻底理解了,太阳确实是个大火球,一个悬在头顶上的大火球,毒辣辣地烘烤着,汗跟不要钱似的直往下淌,蛰的眼睛疼。
胳膊腿被麦芒划拉的疼。
腰弯的疼。
浑身都疼。
而且早上天还不亮就出门,晚上天黑透了才能回去。
去鹞子沟挖沟渠都没这么遭罪,这谁能受得了!
他刚直起身扯过脖子上的毛巾擦把汗,齐洪海就看见了,隔老远就吆喝他,“赶紧割,别偷懒,这么多人都等着你呢,你看看人姚知青,人家一个女同志,都要把你甩出二里地了,你一个爷们儿,咋还不如人家女同志。”
李明杰都想怼他一句,“姚玉娟都不是人,谁能跟她比!”
姚玉娟现在可是铁姑娘第二。
第一是连艳梅。
俩傻子拉高了其他人对知青的期待值!
当然,这话他也就心里想想,他没胆往外说。
李明杰现在严重怀疑,齐洪海是得了方树林和罗贵生的指示,对他公报私仇,故意针对他。
要不然,别人都能拿着草帽扇风,甚至借着喝水偷会儿懒,他直下腰擦把汗,齐洪海都吆喝他,说他偷懒。
他现在都要后悔死了,当初干啥去招惹方玉梅和罗宝莲!
他又低头割了一阵子,只觉得头发晕,眼发花。
他是真干不动了。
也一点儿都不想干了。
他记得听赵平涛说过,孙家沟有个知青,干活的时候摔断了胳膊,镇医院治不好,只好把他送回去了,然后他走了就没再回来,听说是办了回城。
断胳膊断腿太厉害,他有点怕,万一治不好,可就残废了。
不过如果没当心,镰刀割破了胳膊腿,养上个把月,夏收就正好过去……
就是有一点,这个夏收,他就拿不到多少工分了。
拿不到工分就分不了多少粮食。
没工分就没工分,他现在宁愿饿着,也不愿意大毒日头底下抢收麦子。
李明杰又擦了把汗,觉得实在是吃不消了,牙一咬,眼一闭,手里的镰刀朝着腿上就砍了下去。
一镰刀下去,疼的他就是嗷的一声,低头一看,血咕咕的往外冒,裤腿很快就被染成了红裤腿。
他本来就被晒得头晕脑涨,被流出的血一刺激,噗通,人就倒在了地上。
他旁边一个大婶,听到动静,探过头一看,见李明杰一身血的躺在地上,眼睛闭着,脸白的跟死人脸一样,吓得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快来人呢,李知青死了!”
地里都是人,她这么一喊,人立马都围过来了。
齐洪海也听见了,吓的手就是一哆嗦,把镰刀往地上一扔就跑过来了,挤进去一看,被李明杰的样子给吓着了,哆嗦着手过去,探了探李明杰的鼻息,还有气,而且呼吸还算正常。
气的他站起来就骂,“他活的好好的,你瞎嚷嚷啥?”
刚才那一嗓子,吓得他心脏病差点犯了。
大婶拍着胸口,“这不能怨我,你瞅瞅他那脸,白的跟死人似的,还一身血。”
幸好人没死,不然冷不丁的有人死在身边了,还一身血,她不得做好几天的噩梦。
人虽然没死,不过他这样子,也确实不能含糊,齐洪海站起来喊道,“栓成,天亮你们几个赶紧把他抬到卫生室……”
又想到卫生室的赤脚医生,只会治个头疼脑热,便又改了口,“抬到部队医院,赶紧的。”
部队医院基本不对外接诊,不过象这种紧急情况,他们也会救治。
栓成他们几个把李明杰抬走了,齐洪海不放心,地里这一摊子也顾不上管了,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把人抬到了急诊上,医生把他裤子卷到大腿根,然后用镊子夹着酒精给他擦拭伤口。
李明杰生生给疼醒了,睁开眼一看,腿上都是血,他心里登时一凉,哆嗦着问医生,“医生,我腿还能保住吗?”
医生把手拿开,给他看腿上的伤口。
看着吓人,伤口其实也就寸把长,而且还是破外伤,都不用缝针,就上了点药,然后用纱布包起来了。
齐洪海气得差点心梗,问李明杰,“拿镰刀砍自己,你想干啥?”
李明杰,“我割麦子的时候,不小心砍到的。”
齐洪海,“你下来给我试试,你割麦子咋能砍到大腿?”
李明杰,“……”
他就是觉得大腿肉多,砍一下伤不着筋脉。
地里一摊子事,齐洪海都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
李明杰还没事给他找事,齐洪海火了,指着李明杰,“不想干活是吧,那你就一直给我歇着吧。”
以后他要再给李明杰派活,他就是孙子!
齐洪海带着栓成他们心急火燎的走了。
一直歇着?这是以后都不给他派活的意思?
那以后他吃啥?
李明杰傻眼了。
赵平涛刚过来,听到外面有人喊,“冰棍!”
赵平涛忙不迭的跑了出去,“买冰棍。”
卖冰棍的是个大叔,背着个泡沫箱,箱子上还捂着条棉被,听到赵平涛喊他,停下了,把箱子放到了地上。
赵平涛走过去,“我要三根冰棍。”
大叔,“只有绿豆的了。”
“就要绿豆的。”
大叔掀开箱子上的棉被,一股冰凉,香甜的水汽冒出,赵平涛把头凑了过去,“真凉快呀,我要是能钻到你这冰棍箱子里就好了。”
大叔给逗乐了,“那你去冰棍厂工作,三伏天他们还穿棉衣。”
赵平涛顿时一脸向往。
大叔给他拿了三根绿豆冰棍。
一根4分钱,三根就是1毛2,赵平涛付了钱,撕开其中一根的包装纸,然后迫不及待的放到嘴里添了一口,冰冰凉凉,满足的长叹了口气。
另外两根给吴婶和叶欢拿过去了,豪爽道,“不用给钱,我请客。”
吴婶,“老吃小赵的冰棍。”
赵平涛很是大方,“一根冰棍,不值啥。”
三人就在树荫下,一人嗦着个冰棍。
天儿太热了,嗦的慢一点,冰棍上的水就直往下滴。
赵平涛一边嗦冰棍,一边绘声绘色的跟叶欢和吴婶讲李明杰的事,“你们是没看见,他腿上砍了个大窟窿,血是哗哗往外流,可把他们组长给吓坏了,怕卫生室看不好,找人直接给抬到部队医院了,这会儿还没回来呢,他可真能下得去手,啧,换我都没这个胆儿。”
赵平涛刚听说这事儿,就迫不及待的跑过来跟吴婶和叶欢分享了。
夏收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不光农业部的人忙,园艺部这边也抽调过去不少劳力去农业部支援夏收。
赵平涛给孙国庆塞了两包大前门,孙国庆才没把他调过去。
要不然……要不然他也没这个胆儿,把自己的腿砍个大窟窿。
他才不相信李明杰是不当心砍到的。
李明杰前两天还向他打听,孙家沟摔断胳膊那个知青的事。
今天他就把腿砍了个大窟窿。
这还不是故意的是啥?
他是真没想到,李明杰为了逃避劳动,竟然这么能豁得出去。
以前他看不起李明杰,不过现在,还挺佩服他的。
反正他是没这个胆儿。
赵平涛说话一向夸张,叶欢觉得李明杰的腿,顶多是割破个口子,然后借机躲过夏收。
就问赵平涛,“你亲眼看见他腿上砍了个大窟窿?”
赵平涛理直气壮道,“我没亲眼看见,不过外边的人都这么说,反正今年夏收,他是逃过去了。”
吴婶,“那还是孙家沟那个知青狠,爬树上摘果子的时候,不知咋着从树上摔下来了,胳膊都摔断了,镇卫生院说治不好,给送回去了,回去就再没回来,说是办了回城了,大家都说他是故意从树上掉下来的,要不然他那么大一个人,咋能从树上掉下来?这么小的娃爬树都不会从树上摔下来。”
吴婶用手比划了一下,然后又感叹了一句,“要不说这些知青心眼多呢。”
赵平涛,“我可没啥心眼,我跟叶欢可都是实在人。”
这段儿时间,赵平涛怕在孙国庆跟前晃悠,再被孙国庆抓劳力,到农业部参加夏收,所以点过卯,就躲到这边儿来了。
反正天热,地里也没什么活儿,孙国庆正忙着,也没空整天盯着他。
吴婶天天跟他和叶欢唠嗑,都忘了他俩也是知青了。
吴婶不好意思道,“瞧我这嘴,我是说有些知青,心眼就是多。”
赵平涛的脑子早跑到别处去了,开始八卦,“我咋听说孙家沟挖出个古墓?”
吴婶,“我也听说了,说是他们村有片荒地,今年开荒的时候,挖出好些碎瓷碗,不敢再往下挖了,报公安了,后来省里的专家都来了,说是下头是个古墓,怪不得他们村里人说,以前去那片儿挖野菜,老是能捡到碎瓷片,这不解放军都过去保护了,欢欢,顾营长是不是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