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陵使大人,好久不见。”陶椿迎上去寒暄。
山陵使点点头,他的目光落在陵殿前方,牛群和人□□错而行,叫卖声和狗吠声掺在一起,肉香味似乎捂暖
了冷冽的风,他点头说:“跟长安城的长街没两样了。”
“我带您去逛一逛。”陶椿说,转眼看陈雪面露难色,她有些歉意地跟帝陵的陵户说:“康陵昨天来人了,来了三百余人,陵里的土屋不够住,眼下只有山谷里的房子还空着,就是距离稍远。你们要是介意,也能住进陵殿里。你们是帝陵的陵户,规矩好,住进去不会大肆吵闹,我只放心你们住进去。”
“康陵的陵户来了?从哪儿过来的?我在帝陵没听到动静。”山陵使问。
“他们从成王陵借道,跟成王陵的陵户同行。”
山陵使颔首,他嘱咐说:“好好招待,别落了我们惠陵的面子。”
随后安排帝陵的人住进陵殿里的空房间。
陶椿领着山陵使往集市上去,这趟过来赶集的陵户主要是运送陵里多余的番薯,除此之外,带来的货物不多。大雪封山,山里几乎没山货出产,摆摊卖的不是整张皮毛,就是皮毛做的衣鞋,再一个就是各种油,比如羊油、蛇油、狼油、熊油,还有零星的摊子是卖灵芝、干菌、干菜以及各种药草的。
陶椿带山陵使去转一圈,接着领他去摆满吃食摊的青石路,她拿两个餐盘递一个给他,说:“快到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家里都不开火,陵里人吃饭都在这儿买,您拿着餐盘,想吃什么就让人打菜。”
山陵使看一眼塞在手上的餐盘,一时有些发愣。
陶椿觑他一眼,见他似乎不怎么抗拒,她先一步走进人群里,指着饭摊介绍说:“这个是肉丸汤,是我们公主陵的陵户摆的摊位,肉丸又嫩又弹牙,想吃酸自己加醋,想吃辣自己加辣椒油。”
香杏接到陶椿的眼色,她从一旁的热水桶里拿出两个碗,一碗两勺肉丸汤,转手递出去,继而吆喝道:“下一位。”
山陵使闻言不得不接过碗放在餐盘的圆形凹痕上。
陶椿领着他继续走,下一个摊子是卤鸟的摊子,她递出餐盘,邬千蕊给她舀两只酥烂的鸟。
这次不用陶椿提醒,山陵使也递出餐盘。
再下一个是烤苕皮、烤活珠子、烤豆皮豆干的摊子,紧邻的是烤鸡腿鸡翅和兔腿的摊子。这些口味重,山陵使不感兴趣。
“后面六个摊位是康陵的,炖的肉是他们路上打猎得来的。”陶椿说,她指着对面挑几个摊子接着介绍:“卖牛肉干和熏鸡的摊子是后妃陵的,他们的肉干和熏鸡是果木熏过的,味道不错,大人您可以买点带回去尝尝。那个卖酒的摊子是齐王陵的,他们还卖酒曲。卖炒粉炒饭的摊子是我们陵的,炸油糕、肉丸子和豆腐丸子的三个摊子也是我们陵的,还有酸辣粉、稀粥、豆浆、骨汤面,这些也是我们陵的。”
“如何付账?”山陵使问。
“属于安庆公主陵的摊子,一整个吃下来要半两银子,一个人通常吃不下这么多,可以两三个人合伙买一份。”陶椿说,“至于其他陵的摊子,他们自己定价。”
山陵使看黄豆芽肉丝炒粉卖相不错,他去打一份,又舀一碗豆浆,之后示意陶椿离开。
陶椿陪山陵使进陵殿吃饭,她邀他去她家的空屋里睡觉,但他得知康陵的安陵长住在她家,以不想应酬为由拒绝了,他晚上也住在陵殿里。
他不过去,陶椿也得清闲,吃过饭后她拿走餐盘交到洗碗处,踩着夜色继续去小吃摊上逛,烤苕皮多放一点酸豆角,烤豆皮要软一点的,炸的豆腐丸子要淋一点点辣油。
“嘿!”邬常安探身过来,“我寻你半天,这个说看见你了,那个也说遇见你了,就我走了几圈都没看见你。”
“我也没看到你。”陶椿戳一个豆腐丸子喂他嘴里,问:“你吃过饭吗?吃过?那我们回去,我也吃饱了。”
说着,陶椿牵着他走到石像下面,她掏一角碎银子丢木箱里。
邬常安离家有半月了,夫妻俩久别,外面热闹正盛的时候,二人躲在家里酣战,一直闹到屋外的热闹退去,才拥被睡过去。
*
次日,康陵的陵户要去山谷取油,陶椿正好托他们帮忙,把这趟集市得来的牛油和做火锅料要用的东西运到山谷。家里有个小娃娃,她得去山谷里熬煮火锅料。
进山后,身后的热闹迅速退去,一行人还有些恍惚,总觉得叫卖声还在耳边。
“清净惯了,受不了太闹腾的日子。”安陵长失笑道,“这就像我们下山去长安念书,人多了就不自在。”
“清净的日子数不胜数,热闹的日子却是有数的,一个月就这一次。你们日后多过来,多来几次就喜欢这种热闹了。”陶椿说,“热闹的氛围能让人亢奋,过后感觉精气神能好不少。”
“太远了,从我们陵过来要走三天半,而康陵的其他陵到帝陵来,最远的那几个要走两三天,再在你们这儿留三四天,你算算,一来一回半个月。”安陵长摇头,“时间都耗路上了,不划算。”
“两三个月走一趟,每趟不同的人,也是可行的,就当是一场远游。”陶椿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她怀疑他是不是想在康陵搞个小集市,她打探道:“我们陵的管事们还商量着要为你们盖房,你们要是不来了,我们再盖房就不划算了。”
安陵长一时迟疑。
“安陵长,就像陶陵长说的,距离远点的少来几趟就行了。”他身后的人说,他愿意过来。
“对,愿意出远门的多来几趟,不愿意出门的一年来一两趟也行,就是不来也没人推他出门。”另有人接话。
安陵长:“……行吧,那就劳贵陵的人费心,再盖几座土屋。”
陶椿微微一笑,悬着的心落地了。
从断头峰上下来,邬常安想起李渠交代的,他探问道:“安陵长,西边有座野猴岭,里面猴子不少,也机灵得紧,去年年底我们的人回陵了,它们跑到油坊想偷花生,人一来就跑。这半月来,还时不时有野猴来探路,人在它们就不靠近,还有点意思。你们要不要去野猴岭看看猴子?”
陶椿点头,“带点炒花生去喂一喂也行。我还琢磨着等开春了,我带几个人去野猴岭种片花生、苞谷和番薯,我们种它们收,看能不能把它们教得再机灵点。”
要是猴子看管得力,她往后多种点花生,秋收的时候跟猴子平分。
安陵长来了点兴趣,等陶椿熬牛油火锅料的时候,他带队去野猴岭寻找猴子,想要逮几只猴子回去按陶椿所说的那样教化。
三天后,他空手而归,野猴岭的猴子见人就躲,压根碰不上猴毛。
康陵的陵户取走花生油和火锅料回陵,成王陵的陵户已经走了,他们取走粉条后浩浩荡荡地赶着牛群从西北边离开。
散集了,安庆公主陵回归平静,下粉条的作坊开工,剁番薯的人也跟着开工,虎狼队和平安队扛着竹床和藤床陆陆续续进山。而山谷里,制陶的人在榨油的撞击声中如蚂蚁搬家一样把山上的陶土挑到山谷里,接着筛土、和泥、摔打陶泥,再把一件件晾干的陶坯搬进陶窑里,如此反复。
大家都有条不紊地忙活,日子在走动的□□和翻动的双手中游走,春意悄无声息地挂上枝头。
候鸟回迁,古树上巨大的巢估计成了鸟雀族群里的新话题,喳喳叫声要比往年春日热闹。
陶椿躺在一个藤床里,邬常安坐在树干上,二人跟上方一只歪头打量他们的画眉鸟面面相觑。
树下方闯来一群麻色雉鸡,画眉鸟扑棱着翅膀飞向另一棵树,陶椿这才说话:“你说它会不会认为我们是另一种稀奇古怪的鸟?”
邬常安嘘一声,示意她往下方看,一群麻色雉鸡中不知什么时候闯来一只毛色鲜艳的公雉鸡,正抖擞着鲜红的冠子和色彩稠丽的羽毛跳求偶舞。
陶椿瞥邬常安一眼。
“什么意思?”他问。
“小公鸡想讨媳妇都晓得跳舞。”她意有所指。
树下方的鸡群听到声吓跑了,邬常安收回目光笑而不语。
陶椿往下一看,地上只剩几根鸡毛,她又怏怏地躺回去。
两人安静一会儿,没跑远的雉鸡群又探头探脑跑回来,小公鸡不嫌累地又跳上了,邬常安戳她提醒她看,陶椿装死不动。
“你喜欢我吗?”他晓得她不喜肉麻的话,故意为难她。
“我说喜欢你就跳舞?”陶椿腾的一下睁开眼。
邬常安:“……你喊我什么?”
喊什么?陶椿反应过来,她憋着坏故意说:“邬常安?”
“我姐喊我姐夫是月哥,大嫂喊大哥是常顺。”邬常安恨恨咬牙,“这就是陵长大人口中的喜欢?”
在床上都不肯喊哥,邬常安就不信她这会儿能妥协。但她不妥协他也气,越想越气。
陶椿清清嗓子,柔柔地喊一声常安。
邬常安一愣,他忙不迭应声:“哎!椿妹。”
又嘱咐说:你以后就这么喊,可不能再连名带姓地喊,难不成我还不如你娘家那八竿子打不着的春仙大哥。”
陶椿翻个白眼,她嫌弃道:“肉麻死了,你正常点。”
邬常安当做没听见,他还在叨叨她以后再连名带姓地喊,他就不理她。
“晓得晓得,我喊也喊了,该你跳舞了。”陶椿打断他。
一道黑影投下来,邬常安迅速抬头,是一只黑鹰,它直奔树下的雉鸡群。他抽出一根箭,挽弓朝天放箭,黝黑的箭镞火速逼近黑鹰。
黑鹰清唳一声,立即改变方向往上飞,箭头擦着掉落的鹰羽砸在地上。
短短几息之间,树下的雉鸡都没来得及跑光,黑鹰已经被赶跑了,陶椿的目光闪了闪,她双眼放光:“你的臂力大涨啊!放箭的准头也极好。”
邬常安心中得意,面上却不露声色,他随手拨一下弓弦,问:“这比小公鸡卖弄几根尾巴毛有意思吧?”
陶椿大笑着点头。
邬常安忍不住也笑出声,他推她一把,自己跟着躺下去,嘴上埋怨说:“你可真行,逼得我跟一只小公鸡比起来了。”
叶片间闪烁的光斑落在眼睛上,陶椿举起邬常安的手给她挡光,她翘着腿发力,身下的藤床跟着一晃一晃的,她闭眼感叹道:“这种日子真好啊。”
“以后的日子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