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他倒是说了一句一年后他就海阔天空的话……似乎也有这种可能。”贺青梅迟疑了一下,答道,“毕竟,他不管惹了什么麻烦,明年毕业后就离开武昭县了,而我……”
“没错,所谓海阔天空,退一步才能海阔天空嘛。”谢雨分析道,“他或许已经退让了一步了,自然不希望你不明不白地卷进去。你们校长不是也说了吗,这件事水很深,不要引火烧身……死丫头,听我一句劝,别管这事了!这个范飞嘛,应该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了,你就别操心了。”
“就算真是这样……可他今天这样对我,我真气不过!”贺青梅说到这里,鼻子就有些发酸,气鼓鼓地说道,“他有话不能好好说吗?非得这样气我?还大仁大义之士呢,我呸!你说的不是范飞,是岳飞!”
“或许是因为范飞知道你嫉恶如仇的性格吧。如果他把话说穿了,你倔脾气一发作,不管不顾地把这事捅出去,最后倒霉的还不是你?”谢雨无奈地说道。
“喂,我哪有那么傻?”贺青梅郁闷地反驳了一句。
“嘿,当年在学校里的时候,是谁……”谢雨提醒道。
“那是在学校!”贺青梅赶紧打断了谢雨的话,不满地嘀咕道,“我现在已经工作几年了,很成熟了好不好?”
“好好好,你很成熟了,我不说你了。”谢雨息事宁人地说道,“孩子说谎,有时也是为了维护大人,这份心意反而很让人感动。就比如欣欣吧,那次我和卖菜时在秤上玩手脚的男人吵架,她就忽然跳出来,说她爸爸是警察,要让她爸爸来抓跟她妈妈吵架的坏人,让我着实感动了一把。那时候的她,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鸡,为了护着一只老母鸡,要不自量力地去和猫打架……”
“欣欣这鬼丫头还真精灵!”贺青梅听得哈哈大笑起来。
欣欣是谢雨的女儿,今年快三岁了,挺可爱的,贺青梅很喜欢她,经常和她视频,并逼她叫自己干妈。
“还有,范飞今天在得到校长的特批后,还特意在教室里向你们那个什么主任认错,或许就是为了公开为你洗脱责任,把事情都揽到他自己头上……”谢雨继续分析。
“小雨,你这人就是心特好,什么都往好的方面想。真相如何,只有天知道了。”贺青梅叹了口气。
“好了,那就别说这些破事了,咱们说点正经事吧。梅梅,你赶紧找个帅气的男朋友,然后跟我视频,让我好好勾引一下……”谢雨嬉皮笑脸地转移了话题。
“死三八,去死!”贺青梅一听到这个话题,就叭地一下,把笔记本电脑给直接合上了。
在地板上呆坐了好一会,贺青梅才无精打采地泡了一碗方便面吃,同时打开电脑上的酷我音乐盒听歌。
酷我音乐盒上正在推荐齐秦的新专辑《美丽境界》,贺青梅对这位老牌歌星的歌听得很少,于是好奇地选了一首《离开我》听了起来,就当是午餐音乐了。
只是这首歌里,却忽然有两句歌词隐隐地刺痛了她——
你让我的懂事,变成一种幼稚。你让我的骄傲,觉得很无知……
“该死的范飞,是我真的很幼稚,还是你太懂事?”
听到这些歌词,想起谢雨的那些话,再想到她说的小鸡和猫打架的比喻,贺青梅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再次不争气地模糊起来。
这已是四个小时内的第三次了,而这一次,在这私密的空间里,眼眶终于没能阻挡住泪水的决堤。
一滴咸咸的泪珠,突兀地落在泡面桶里,发出沉闷的声音,就像这沉闷的天气。
贺青梅的心里,却逐渐亮堂起来。
虽然今天被范飞气得够呛,但当贺青梅认为自己已逐渐接近真相时,这种失而复得的友情,还是让她庆幸和雀跃不已。
至于范飞今天那些已超越友情和师生之情的玩笑话,贺青梅便直接过滤掉了。
善良,嫉恶如仇,看人只看本质,忽略细枝末节,不记仇,不固执,从善如流,这是贺青梅老师的独特人格魅力,也是她深受学生们喜爱的原因之一。
据不完全统计,这一届高三暗恋过贺青梅的学生,一个巴掌是数不过来的。
…………
就在贺青梅吃泡面的同时,王剑辰正在吃拳头。
说来也晦气,王剑辰一直是个乖孩子、好学生,厚厚的眼镜片下,是一副与世无争的书呆子模样。可就是这么一个连走路都怕踩死老鼠的好学生,居然也会被莫名其妙地饱揍一顿。
千不该万不该,王剑辰就不该在学生食堂里打了那一份鸡汤,更不该在转身时和一个学生撞了一下,然后泼了小半碗鸡汤在那学生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我帮你洗……”当时王剑辰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一个劲地道歉。
“我的PLAYBOY!”那个平头学生悲愤地提着自己的衣领,嚷道,“一千五一件,你赔!”
“一千五?不是吧?”王剑辰瞪大眼睛,看着那件一点也不起眼的蓝色T恤,正想提议送去干洗店干洗一下,却不知是谁忽然在背后狠狠地撞了他一下,于是他就踉跄着往前冲了一步,把整碗鸡汤泼在了平头学生的身上,还把他撞倒在地上。
“撞了人还打人,无法无天了……”
那平头学生坐在地上哭叫了一声之后,场面就失控了。
先是几个“见义勇为”的学生冲上来饱揍了一顿王剑辰,而且拳拳不离胸腹和腰背,但坚决不打他的脸,然后是王剑辰的几个同学上去帮忙,一场混战便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开始了。
一时间,饭盆和汤勺齐飞,拳头与皮鞋共舞,满地都是油汤和饭粒,一地狼籍。
“不要打架,误会!”王剑辰开始还试图拦阻,但被连揍了七八拳后,他也终于开始愤怒地反击起来。
正所谓,兔子急了还咬人。
而在混战着的人群之外,有几台照相机正在不停地照相录像,学生们也纷纷举起了手中的手机,拍下这一场“食堂门”。
在食堂的一个角落里,范飞正一边喝着自己的那一碗猪血肉沫汤,一边平静地看着这一幕,眼神里带着些玩味。
好半晌后,在闻讯赶来的两位体育老师的制止下,这场混战才停止下来,参加打架的学生们一哄而散,刚才的战场上只留下了王剑辰和那个坐在地上哼哼的平头学生。
王剑辰的眼镜在混战中失踪了,此刻他正皱着眉头、捂着肚子,在满地的油汤和饭粒中盲目摸索着自己的眼镜,样子挺凄惨。
而王剑辰被老师揪着后衣领拎走时的样子,就更加凄惨,一副要哭的样子。
食堂里很快恢复了正常,打饭的继续打饭,议论的继续议论。而范飞这时早已端着饭盒走到了刚才的战场上,手里的半包餐巾纸也忽然掉到了地上。
见四周没人注意自己,范飞迅速地蹲下身去,捡起了那半包餐巾纸,同时不动声色地把地上那副眼镜握在了手心里。
他那小心翼翼的德行,就像握住了一把锋利的匕首。
第十四章 帮手
一小时后,当满身污秽且饿着肚子的王剑辰从教务处出来时,脸上的神情无比的灰暗。
他那高度近视的眼睛无神地眯着,茫然地四处张望着,却什么也看不分明,只得耷拉着脑袋向食堂方向走去,想再去找找自己的眼镜,虽然他知道眼镜很可能早就被人踩碎了。
“贱人。”
王剑辰垂着头走到食堂附近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王剑辰听到这个很少有人叫的绰号后,翻了翻白眼,有些迟疑地问道:“范飞?”
范飞和王剑辰一起去过市里、省城好几回,共同参加学科竞赛活动,因此彼此间很熟悉。在奥数方面,范飞的特点是只要见过的题型就基本能做出来,已经算很牛了,而王剑辰却能连从没见过的题型也做得出来,因此被范飞取了个“贱人”的绰号。
“是我,我帮你捡了眼镜。”范飞把那幅眼镜塞到了王剑辰的手里。
“谢谢。”王剑辰感激地抚摸着那失而复得的眼镜,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意。
“等等。”见到王剑辰准备戴上眼镜,范飞忽然说道。
“怎么了?”王剑辰再次用手摸了摸眼镜,发现镜片虽然裂了,但至少还可以临时凑合着用用。
“戴上眼镜,你可以用肉眼看这世界。不戴眼镜,你可以逼着自己用心去观察这个世界。”范飞意味深长地说道。
王剑辰沉默了半晌,才苦笑道:“你以为在演大话西游吗?”
“你难道还没想明白刚才是谁在针对你吗?你还真是个书呆子!”范飞也苦笑道,“解题的时候思路那么灵活,遇到这种事,却这么不开窍!”
“针对我?不就是张洋被我撞了一下吗?”王剑辰疑惑地问道,“至于那个在背后撞我的,肯定是来起哄看热闹的,可惜我没查出他是谁……”
范飞随即得知,张洋就是最初与王剑辰起了冲突的那个平头学生,个头不高,是高一(四)班的学生。武昭县一中的学生食堂里人多,且民风本来就比较骠悍,很容易因为挤饭、泼汤之类的事儿引起打架,王剑辰也目睹过多次,所以这一次也没多想。
“是你撞了张洋,还是张洋撞了你?再说了,在你后面猛推一把的,谁说不是和张洋一伙的?”范飞摇了摇头,无奈地提醒道。
“苦肉计?”王剑辰想了好一会,才终于明白过来。
“没错,关键是这个苦肉计想达到什么目的。”范飞苦笑道,“高三的欺负高一的学生,这回你真说不清了。教务处的人怎么说?写份检查?”
“费主任和我比较熟,他说了,他也想帮我,但这事影响很大很坏,至少得全校通报批评,他说这叫纸里包不住火。”王剑辰沮丧地说道。
“费主任,又是他……”范飞点头叹息了一声。
“又?”王剑辰终于戴上了眼镜,疑惑地看着范飞,一双眼睛瞪得贼大。
“来,我请你吃个饭,先把肚子填饱,再跟你好好分析分析。”范飞揽着王剑辰的肩膀,绕过食堂的那堵红墙,往校门外走去。
两人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一阵悄悄话后,范飞忽然问道:“我上次听你说,你舅舅是在市公安局吧?”
“是……怎么了?”王剑辰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道。
范飞微微一笑,悠然说道:“能不能帮你主持公道,出这口恶气,就得看你舅舅的了。”
王剑辰沉吟了好一阵,才狠狠地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这就去打电话告诉他。”
“不急,咱们再慢慢商量一下。”范飞拍了拍王剑辰的肩膀,微笑道。
同是天涯沦落人,范飞有了第一个靠得住的同盟军,也有了第一个帮手。
他的报复行动,也开始拉开了帷幕。
他今天履行了自己对罗秋的承诺,让他们如愿以偿的同时,也保全了自己和餐馆。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如果有可能,他还是很愿意制造点风浪的。
生平第一次,他开始琢磨“借刀杀人”这四个字。
…………
下午的下课铃声敲响时,贺青梅快步走进了教室,宣布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关于范飞同学的。教务处经过慎重研究,认为范飞能勤工俭学,积极减轻家庭和学校的负担,还是有一定的积极性的,所以检讨就不用写了,而且以后的晚自习和早自习也可以不用来了。”贺青梅板着脸孔说道。
“哇……”
全班五十多名学生都齐齐惊叹了一声,然后羡慕地看着范飞。
不上早自习和晚自习,这不知是多少高三学生的梦想,而范飞凭什么享受这么爽的待遇?
“贺老师,我也想去打工,哦,不对,是勤工俭学。”古浩怪叫道。
“贺老师,我也要去申请,我家里离得太远,晚自习回家不安全!”
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少学生都拿出各种理由攀比起来。
“想申请勤工俭学的,学校并不反对,只是教务处提出了三个条件,能同时满足的,就可以去申请。”贺青梅似乎早预料到了会有这一幕,平静地说道,“第一,成绩在整个年级能进前五名,第二,家庭确实很困难,而且没有得到过助学金,第三,找方校长签字特批。”
这三个条件一说,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半晌后才忽然响起一片“咝咝”的抽气声。而任平生想到自己那份本不用代写的检讨书,更是格外地痛苦。
“如果大家没问题了,我就宣布第二件事了。”贺青梅环顾着这些人小鬼大的学生们,微笑道,“考虑到有半年没有调过座位了,今天我们班对部分同学的座位进行一次调整。相识一场是缘份,希望在接下来的大半年里,各位新同桌们能在学习上互促互进,在生活上相互关心,给高中生涯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接下了,贺青梅调整了十名同学的座位,其中包括把范飞调到第四排,和丁诗晨同桌,把古浩给调到了范飞原来的座位上。
看到成绩一向不好的古浩坐到了自己旁边,任平生顿时傻眼了,对于“要想考得好,全靠眼睛瞟”的他来说,范飞的离去简直不啻于晴天霹雳。
而丁诗晨也很有些意外,脸色还微微地红了一下。